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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招商銀行行長馬蔚華
本刊見習記者邊杰
招商銀行上市在即。這幾年來，招行被譽為銀行界的一匹“黑馬”，其資產質量和管理水平都為業內外人士所稱道。特別是這兩年開展的網上銀行業務，為招行貢獻了更加強大 的競爭力。
馬蔚華，和中國其他行長一樣，從官場脫身而來。再加上在金融界從業多年，其言辭談吐正是中國銀行家的風格：滴水不漏、節節相扣。
為什么是招行首先向網上銀行發力？
《中國企業家》：1999年上任招商銀行行長之時，您對招行的優、劣勢是怎樣判斷的？
馬蔚華：招商銀行是中國第一家以企業法人做股東的商業銀行。十幾年前，中國銀行界還是完全的大一統的國有銀行，招商銀行畢竟是一家小銀行，資產跟國有銀行是沒法比的。因為它小，所以抗風險的能力就差，再一個它網點的覆蓋面趕不上國有銀行，四大國有銀行是整個市場占有者，又有國家做后盾。所以，從正面的一些因素，比如機構、人員、規模等跟他們競爭，是很難獲勝的。招行當時就提出“放開大路，占領兩廂”，做一些人所不為的事情，比如說，人家休息了我們開門。我們做一些不厭其煩的事情，但是光做這些事在競爭中是不能取勝的，只是一種生存的條件。
可以說，是體制的創新帶動了招行的發展。但是，體制優勢有個弱化的趨勢，特別是將來WTO后，外資銀行加入競爭中來，我們更談不上體制優勢。
兩年前，考慮到中國企業發展面臨著信息網絡化、經濟全球化、WTO等幾個時機，我們當時制定了一個未來5-6年招商銀行的中期發展戰略。發展戰略的第一步就是瞄準了網絡化服務，第二個是銀證合作，再有一個就是個性化服務。
《中國企業家》：聽說當時很多銀行有開展網絡銀行服務的想法，但為什么是招商銀行第一家做的網上銀行業務？
馬蔚華：當時很多銀行雖然也意識到了這點，但對于是否開展網上銀行業務爭論比較激烈，決策層意見不統一。
招行能做到第一，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個是領導層有這個方面的判斷。招行的領導層都比較年輕化，行長的年齡平均在33-34歲之間，都是博士、研究生，對事物的認識比較容易達成一致，而且這個東西一旦決定下來就要馬上做，時間就在一步之遙。
第二是招行有一定的基礎。我們開始就是全國聯網，最早全國通存通兌的，而且在網絡設計上是4個統一：統一規劃、統一軟件、統一開發、統一管理。當時，我們的分行雖然很小，但是為以后建立了一個非常堅實的系統。現在分行沒有主機，全部掛在總行的主機上，這樣全國就是真正的一個系統。
一度想分拆網上銀行上市
《中國企業家》：您如何評價網上銀行在招行戰略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將來招行會變成一家完全網上銀行嗎？
馬蔚華：(不停地搖頭)不，不！網上銀行只是招行發展的一個方面。
2000年年初時，我們對網上銀行有一個目標，叫跑馬圈地。要讓大家一提到網上銀行就想到招商銀行。到去年年底的時候，這個目標已經差不多了。
這對招行有三點重大意義：第一它提升了我們的形象、無形資產；第二它建立了一個創新平臺，在這個平臺上可以銀證合作、銀證轉賬等；第三是為今年的資本上市提供了一個有利的條件。
這已經說明，網絡銀行是不能和傳統銀行業務分離的。IT熱的時候，很多人鼓勵我們分拆網上銀行上市，當時納斯達克非常火熱，一分拆上市，就可以來錢，我也好，董事會也好，都想分拆上市。
但是，我腦子里有幾個問號一直沒有解決。我對香港十幾家投資銀行提了三個問題：第一，全世界沒有一個把銀行分拆出去的先例，分出去的銀行的法人地位怎么存在？第二，分出去的銀行和招商銀行之間的關系，關聯交易怎么解決？第三，它的盈利來源是哪里？因為現階段的收益還是來自招商銀行的。這三個問題解決了，上市的基礎才能解決。但是，所有的投資銀行沒有給我完美的解決這個問題。所以，當時我們就猶豫了，猶豫了以后我就去美國考察，考察的結果只能是把網上銀行和傳統銀行結合在一塊，對傳統網絡銀行化，就是所謂的“水泥+鼠標”。我回來以后，毅然地放棄了分拆上市的想法，選擇現在的主板上市。
“上市是強化管理的最好過程”
《中國企業家》：大家都知道，招行距離正式上市已不遠了，您覺得上市給招行帶來的最大變化會是什么？
馬蔚華：我們選擇上市，首先是要補充發展的資本金。資本金的補充光靠定向募集是不行的，要建立一個通過市場補充的機制。第二，通過上市，我們完成一個“自我提高、加強管理”的過程。這是我們最主要的一個目的，也是從股東到經營者一致的想法。所有中國的銀行在管理上都需要有一個強化管理的過程，而上市是強化管理的一個最好的過程，因為它有一個標準。
我們今年趕上了證監會規定要按照國際標準上市，所以我們采用的都是國際標準，國外、國內的審計都是畢馬威；另外，我們嚴格按照證監會規定的所有措施做，包括國有股減持、剝離非金融企業等，像證券公司我們就剝離出去了；然后是我們內部治理結構的調整，做了很多工作。應該說，需要我們做的工作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就等證監會審查通過。
目前雖然有3家上市銀行，但前2家不是核準制，都是審批制的。今年和去年的情況也有所不同，今年證券市場發生那么多的事情，市場也不好，但我們上市是堅定不移的。我想今年年底應該差不多。
《中國企業家》：請您談一談招行上市以后籌集的資本的用途。
馬蔚華：第一，作為發展的資本金，建立分行，建一個分行需一個億，而且將來我們要在國外建分行；第二，我們繼續加強電子化建設，要拿出相當的資金完善我們的網絡，加快電子化建設，而且電子化建設除了市場的開發品種外，招行要進行信息化管理的建設，比如說人力資源的管理、風險控制。我們現在正在請麥肯錫做我們的市場細分、產品細分，繼續完善網絡，使我們能做技術領先的銀行；第三個用途是我們內部也需要一些建設。將來不排除一些境內外并購的行為。
《中國企業家》：現在已經有了并購的目標嗎？
馬蔚華：(笑)就是有也不能說啊。
《中國企業家》：招行在境外設分行，計劃在幾年內完成？有沒有一個具體的時間表？
馬蔚華：我想5年就完成，但這個很不容易，國外金管當局卡得很嚴，像美國，這么多年中國只有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2家在那里有分行，別的美國都不批。在未來3-5年內，招行要在世界主要的金融中心設有分行，香港會快一些。招行有時間表，但我不能說。
傳統國有銀行將來是最大的威脅
《中國企業家》：現在大家對中國銀行界一個關注的焦點就是中國的銀行如何迎對WTO帶來的挑戰。但是很多話都是銀行之外的人說的，我們想了解一下您作為一個國內銀行業者，對WTO是否真的很擔心。
馬蔚華：加入WTO以后，外資銀行進入中國，不會像想象的那樣，一下子涌進來，它有一個逐漸準入的過程，且外資銀行也不可能像中國的銀行那樣遍布網絡。
銀行業和制造業不一樣，制造業追求的是物美價廉，而銀行業有人文性，銀行和客戶有千絲萬縷的文化聯系。只要你的服務和技術不低于外資銀行，客戶也不會輕易地喪失，關鍵是怎樣能滿足和鞏固客戶的需要。
外資銀行沒有什么可怕的，在競爭中，我們可以學習，而且競爭也不排除合作，我們會跟很多銀行合作，這對中國銀行的改造和發展是有利的。
《中國企業家》：外界對傳統國有銀行有這樣那樣的評價，您作為銀行界的“黑馬”，對他們有什么樣的評價和看法？
馬蔚華：我不愿意談論它們，我也是從人民銀行出來的。我覺得傳統國有銀行在發展中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很多是由于政策上、體制上的問題。
國家正在關注和進行國有銀行的改造，國有銀行的改革有三步曲：現代企業制度改造，然后是股份化，第三是上市。如果按照這樣的思路進行改造，國有銀行將來還是大有希望的，它畢竟是我們國家金融的主體。
對我們構成威脅的，不是外資銀行，是傳統國有銀行！它們改造后將會煥發出強大的生命力。
《中國企業家》：您認為影響股份制銀行發展的外界因素主要是哪些？
馬蔚華：中央銀行的政策。到目前為止，中央銀行并沒有出臺什么新的、突破性的、很有震動性的政策。
《中國企業家》：您期待的最大的政策是什么？
馬蔚華：進一步開放，進一步建立一個公平的、合理的、共同競爭的市場。現在金融競爭還有很多不平等的因素，解決這些問題是當務之急。有些股份制銀行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實際上做什么業務不能以銀行的性質為依據。
我們最近一直在研究創新的問題，怎么樣既不違背當前的金融管理體制，又能夠大膽地創新。我想中間業務的創新，包括銀行和證券、基金、保險的合作，這可能成為將來銀行盈利的一個重要來源。
從央行官員到“打工”行長
《中國企業家》：您在央行和招行這樣的新型股份制銀行都工作過，這中間的跳躍感是否很強？
馬蔚華：那差距太大了！我經歷了三個轉變，從中央銀行到商業銀行，從監管別人到被別人監管，從宏觀到微觀。中央銀行的思想一般是比較怕出問題……《中國企業家》：是比較保守嗎？
馬蔚華：我沒有說是保守。我長期做人民銀行的工作，從總行到分行，經歷了很多宏觀調控。而企業經營就有很大的不同。我現在做的是一個具體的商業銀行，事情很具體，就是給股東打工，給我們的客戶打工，給我的員工打工。我如果干好了，大家齊心協力，銀行發展了，他們會很高興，董事會也會贊同你，鼓勵你，甚至獎勵你；如果你違背了人家的意愿，違背了資本的意愿，不能發展，人家就不信任你，甚至解雇你。所以你的責任、權利、目標都很具體。我覺得挺有意思。
《中國企業家》：在中國銀行界，經營管理者和官員的身份往往是混雜在一起的。您對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定位？
馬蔚華：這個問題最好別說了，我現在肯定是打工的，是商業銀行的一個經營者，我非常熱愛這個工作，我將矢志不移地做下去，只要人家用我。(大笑)
印象
學者?官員?行長?
10月14日，深圳高交會“經營管理大師峰會”IT分會會場。
從下午2點到5點半，我一直坐在深圳商報大廈的大會堂里參與馬蔚華主持的峰會。一邊聽著中國移動、美國雷曼兄弟等公司的代表做報告，一邊遠遠地觀察著擔任該峰會主席的招商銀行行長馬蔚華。
他看上去很儒雅，在臺上面帶微笑。這位貼著“金融電子化”標簽的倡導者在點評發言人講話的時候，言簡意賅，但總是恰到好處。同時，他也不失時機地穿插著自己關于銀行電子化趨勢的觀點。遠遠地看去，馬蔚華像個學者。
而在一個多小時面對面的采訪時，才發現馬蔚華其實更像一個政府官員。他說話滴水不漏，嚴謹而又有很強的邏輯性。在談到一些敏感性的問題的時候，諸如招行上市的具體時間表、上市的股本結構等，他總是微笑著說“現在我還不能講”。他不想說的，記者怎么追問也沒有用。
對馬蔚華的采訪先后停頓過3次，因為不斷有人進來和他打招呼、告別。馬蔚華回到座位上從來不問記者“剛才講到哪里了？”，他很快就能接上剛被中斷的話題，侃侃而談招行的“銀行經”：一卡通、一網通、網上銀行、上市……馬蔚華說自己是個一直在四大國有銀行的夾縫中尋找生存空間的人。
學者？官員？行長？——從深圳回北京后，同事問起我對馬蔚華的印象，我猶豫半天才說：“他應該算是一個標準的商業銀行行長吧。”
背景
馬蔚華1949年6月出生，吉林大學經濟系畢業，獲得西南財經大學經濟學博士和美國加州大學榮譽博士學位。從1998年起，歷任中國人民銀行行長秘書、辦公廳副主任、計劃資金司副司長，1992年年底調任人行海南分行行長兼國家外匯管理局海南省分局局長。1999年1月調任招商銀行行長至今。
招商銀行是中國第一家由企業投資創辦的股份制商業銀行，1987年由招商局出資在深圳成立。招行是國內第一家推出網上銀行業務的銀行，截至2000年底，資產總額為2413.88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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