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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記者段傳敏 發自沈陽
也許是應了“人怕出名豬怕壯”的俗話，去年10月才被美國《福布斯》雜志列為中國大陸富豪榜第二位而浮出水面的商界巨鱷楊斌，在進入2002年的第一個星期一(1月2日)遭到了一陣迅猛的寒流襲擊。其在香港上市的歐亞農業(0932.HK)出現跳水式暴跌，當天股價下挫24%，市值縮水7億港元！
同時，“歐亞農業”也牽連到了其它在香港主板上市的內地民營企業。當天，超大農業(0682.HK)跌了3.4%，大成生化(0809.HK)跌1.8%，格林柯爾(8056.HK)跌2.4%……這些一度備受香港財經界推崇的大陸民營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
一篇報道引發“歐亞危機”
去年10月底，《福布斯》2001年度中國大陸100首富企業家排行榜公布，人們驚異地發現，前10名中竟然有一位“黑馬”——排名第二的歐亞集團總裁楊斌——而據他自己聲稱，他才是大陸首富。他公開說事實上他的資產不止公布的那么些，同時他認為劉永好劉永行是兄弟們一起的財富，而不像他是單個人。
楊斌的神秘崛起引起人們極大的興趣，國內多家媒體紛紛對其進行大幅報道。這場風波的起因亦緣于香港英文時事周刊《遠東經濟評論》的一篇報道。在1月3日出版的該刊中，刊登了對楊斌的專訪，文中在大幅報道他的發家史的同時，也就有關私人投資方面是否挪用了上市公司的資金對他質疑。
隨著報道的出籠，人們又把目光聚焦到了同樣受楊斌控制的歐亞實業公司之間的交易上：
去年12月27日，歐亞農業發布公告，以1.07億元向大股東楊斌收購沈陽歐亞實業的溫室，同時以7000萬元收購歐亞實業在沈陽荷蘭村的辦公樓。而分析人士認為，這兩項交易并不能給歐亞農業帶來實質貢獻。
根據歐亞實業提供的資料，荷蘭村基本上是阿姆斯特丹同名主題公園的翻版。其中包括50幢住宅樓房，達30萬平方米。《遠東經濟評論》更是推斷，可能正是楊斌控制的歐亞實業的主要資產荷蘭村項目存在問題，當時分拆歐亞農業上市時，楊斌才沒有將這塊資產裝進上市公司。
“歐亞風波”發生當日，《遠東經濟評論》還未正式出版，但事先得到消息的基金經理已經迫不及待地拋售所持股份。
這種情況與格林柯爾的遭遇十分相似，此前一個月，由于入主科龍電器而名聲大噪的“格林柯爾國際控股”遭到國內傳媒報道的影響，慘遭基金洗倉，格林柯爾股價一時急挫26%，市值一天蒸發6.75億，同樣造成了一場民企“股災”。難怪楊斌會說：“某些基金對國內企業有偏見，這次行動是沖著所有香港上市民營企業來的。”
他說得沒錯。這股風確實是沖著民營企業來的。而且似乎更多是基于某種猜測與懷疑。
近年來，民營企業在內地的快速發展、高贏利，令海外投資者憧憬其在中國經濟發展中越來越重要的地位，紛紛追捧上市的民營企業。去年底，民營企業開始成為香港資本市場的亮點，“浙江玻璃”、“白馬廣告”等成功上市更掀起一股“民企上市淘金熱”。
但“柯林柯爾事件”的出現，宣告了民企與海外投資者短期“蜜月”的結束，也同時引發了更多的質疑。
最根本的質疑體現在民營企業的業務和收入模式方面。香港證券業人士指出，海外投資者其實對目前在香港上市的民營企業的業務和收入模式，都比較陌生，他們可以信賴的只是該公司的招股文件和財務報表。但是，“格林柯爾事件”中，恰恰是該公司的招股文件和收入模式遭到媒體質疑。如此一來投資者還有什么能相信？這種信任的喪失進而引發出更多不利的假想。有媒體更對“格林柯爾”35%的回報率(負債比率只有1.75%)、“超大現代農業”80%的回報率(負債比率只有5%)感到“難以置信”。
據報道，在與楊斌隨后的電話會議溝通中，一名身在倫敦的機構銷售經理指出，“歐亞農業”去年12月27日發出通告時，她的第一感覺就是：中國民營企業“出事”了，大股東要以注入資產為由，想方設法把投資者的錢弄到自己的口袋里。她透露說，她的基金客戶說他們不需要“歐亞農業”更多的資料，惟一想知道的是，“楊斌這個人是否可信。”
當一個上市企業的信譽需要一個人來維系時，這似乎已經不單是上市公司的信譽危機，而關聯到整個香港證監制度運行的危機了。歐亞事件發生后，香港數家媒體發表文章，呼吁主管部門加強對大陸民營企業的監管，保護投資者的利益。
質疑背后的可能性
2001年11月，本刊記者曾經專門趕赴沈陽，對楊斌進行了采訪，親眼目睹了正在建設中的荷蘭村，聽取了楊斌對荷蘭村龐大而奇妙的構想。
在此次風波中，媒體質疑之一是去年底的交易中的辦公樓與歐亞實業的溫室。辦公樓是指其新落成的荷蘭女王王宮式的建筑，楊斌當時曾自豪地駕著他常開的豐田吉普帶著我們參觀。那是按照1∶1的比例仿建的，很有氣勢。當時楊斌說那將作為歐亞的辦公樓。
面對媒體的質疑，楊斌的解釋是，歐亞用7000萬港元購入的辦公大樓，其實包括實驗室及寫字樓兩部分。目前歐亞與歐亞實業共享辦公室，進行此次收購行為是為了避免關聯交易，至于作價則是經過美國評估公司評定。總而言之，是按照國際慣例而且手續是合法的。
兩筆交易——根據其財務總監閻闖的說法，歐亞農業發展需要有一個好的辦公條件，買進辦公樓合情合理；將歐亞實業的溫室賣給歐亞農業，則是因為歐亞農業上市前，香港聯交所即要求歐亞實業年內將與歐亞農業存在競爭的業務轉讓給上市公司，而當時10公頃溫室還在辦理土地手續，所以轉讓只得等到年底。
有國際公司的評定，有證交所的要求，也要現實的需要，無疑這次交易并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可怕。當然，我們不能否認，楊斌此舉肯定也有套現部分上市公司資金的因素，但這并不特別令人感到奇怪。因為，荷蘭村龐大的項目肯定需要更多的資金。
被媒體所詬病的還有楊斌所指歐亞農業的利潤率。根據去年9月份公布的歐亞農業上市后第一次業績報告，截至2001年6月30日的半年時間內，歐亞農業銷售收入5.07億元，同比增長52%；而同期純利是2.17億元，同比增長146%，邊際利潤率高達47%。而在香港，從企業的資本回報率來看，香港頂尖的藍籌股“和黃”和“匯豐”的資本回報率分別只有14%和17%！由于有了格林柯爾的前車之鑒，國際財經界對國內民企的高利潤“不敢相信”了。
實上，如果你參觀荷蘭村的溫室項目以及了解楊斌為日本建“菜籃子”的奇妙計劃，如果了解國內農業的現狀，那么你的懷疑可能不會如此之大。在荷蘭村，我們參觀了據稱是全國最大的植物細胞分裂基地，上百名工作人員在這里忙碌著。不過，他們的工作與單純的研究有本質的區別，他們是花卉園的產業工人。
在巨大的育種房，楊斌隨手拿起一只培育瓶告訴我們：一個花房姑娘每天能分裂幾百個植物孢子，而手里的這一瓶花種，市場價值在好幾百元。在另一個溫室，他彎腰從花莖上摘下一個花球：“我不賣花莖，只賣花球，花球一個價值1元，一年一支花莖產120個花球。
“我的蝴蝶蘭，一株就可以賣100元。4個溫室一年的產值就是4個億。農民也種花，但他們的成本高，質量也比不上我。我的花房姑娘靠分裂植物孢子每人每天可以創造4500元的利潤。
“我的一公頃大棚西紅柿一年能生產50萬公斤的西紅柿。現在建成投產的有4個棚。而這只是正在建設的1/12……”
楊斌用高新技術和高級人才管理(荷蘭村有好幾位來自荷蘭的工程師)為我們畫了一幅高投入高利潤的圖景。那就是“荷蘭模式”。
荷蘭，這個以風車和水壩聞名的國家，領土只有中國江蘇的2/5，人口與北京相仿，人均國民產值卻達到了2.5萬美元，居世界前10位。早年留學荷蘭的楊斌發現，荷蘭成功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農業。他們創造的經典農業模式，其根本特征就是強調科技在農業生產中的作用，推行農業的產業化進程。荷蘭號稱歐洲的菜籃子，歐共體73%的蔬菜來自荷蘭。荷蘭還是世界最大的蘑菇生產國和世界最大的乳制品出口國、世界上最大的禽蛋出口國和花卉生產國，世界花卉進出口貿易的67%來自荷蘭。
楊斌試圖把“荷蘭模式”搬到中國。來自荷蘭的工程師對記者解釋說：“中國人把農業看得很低，以為是最落后的東西。其實，在荷蘭，農民是最富有的。農業要用很多高科技手段。比如，我們是根據國際市場哪些花好賣，然后用細胞分裂、復制的技術來培育種苗，它們在生長過程中需要多少營養，什么營養，我們就注入，all of these are computer-managed(所有這些都是電腦管理的)。”一個小小瓶子里的花卉種苗，比賣一臺彩電也許都賺錢。楊斌說。
有荷蘭高技術的依托，有國際市場的巨大需求，有既熟悉荷蘭又熟悉中國和世界市場的楊斌等人，荷蘭村在農業方面實現其高利潤計劃不是沒有可能的。
理想與現實之間
和楊斌在一起，你會強烈感受到他身上那種務實與他的夢想。
38歲的他有個習慣，每天中午和晚上，親自開著那輛破舊的豐田吉普繞荷蘭村一周，督導工程。同時，他也領略自己親手在沈陽西北郊締造的這片夢想家園。
這是一個融現代農業、旅游、房產為一體的頂級主題公園計劃：里面吸納了迪斯尼、拉斯維加斯、環球影城和海洋館的創意，又融合了熱帶雨林和海濱游樂場的場景。熱帶雨林有容納3.5萬人的世界最大更衣室(光是地樁就已經打了1.7萬根，足以防8級臺風)，楊斌試圖把深圳的世界之窗放進北國之城沈陽的溫室。
人造海洋沙灘，740米長，全封閉式高科技制造，是世界上最大的室內水上樂園。海洋沙灘分為三大部分，內有7000平方米的成人沖浪區，3000平方米的兒童嬉水區，和3500平方米的海底世界。在地下餐廳，一邊品嘗異國風味，一邊觀賞海底世界，全天候的燈光效果和仿真藝術布景將使游人感受到融入大自然的心曠神怡。楊斌甚至為自己的海洋館訂下了4艘潛水艇，其中一艘像沉沒的泰坦尼克號游輪，游輪可供戀愛中的情侶潛水進去，聽著那首纏綿悱惻的音樂，享受愛情的夢幻……
他相信，人們為生活的品味，為幸福的游玩，會花越來越多的錢，花卉、旅游，會成為將來的大市場。現代旅游和自然景觀相結合，才會創造有情調的市場。“人要敢想，才敢干。”他說。
荷蘭村在6000畝的設計規劃中，分為五大區：高科技示范區主要由兩座現代化溫室、花卉生產基地、農業深加工區和農業科技開發區四部分組成；農業深加工業區是為了提高農作物附加值。它包括種球加工區域、蔬菜保鮮加工和草莓加工區域、土豆深加工區域、奶制品加工區域；農業科技開發區，引進國際上先進的高新科技農業技術，進行科研和開發；旅游觀賞區，匯集體現荷蘭風格的著名建筑；東區的別墅區。
這是一個相當龐大的設想。但楊斌又似乎并不僅僅是限于空想。在實際運作中，楊斌牢牢抓住荷蘭農業的五個關鍵環節：市場、溫室技術、運輸中的冷藏、金融資本的支持、科學的管理。為此楊斌在荷蘭買下了兩個公司，那是一家有70多年歷史的溫室廠和一家生產實力雄厚的冷藏公司。剩下的，他要逐漸形成強大的資金鏈，完成科學的管理流程。
在資金鏈方面，1998年，楊斌開始與廣東英豪科教集團合作，成為滬市A股“廣華化纖”(SH600672)的股東，并在1998年1月將股票名稱正式改為“歐亞農業”。后又退出，并賣出分散在各地的企業，將主業收縮到沈陽，集中精力做荷蘭村的項目。楊斌開始想到去國際資本市場融資。2001年7月17日，被剝離后的農業項目經過重組，“歐亞農業”(HK0932)在香港主板上市。因為屬于國內現代化花卉產業首次走向國際資本市場，加上公司的外資背景，歐亞農業在香港投資界備受青睞，結果4億新股以招股價的78倍被認購一空，歐亞募得港幣6億元。至此楊斌的資金壓力頓時緩解。現在，香港“歐亞農業”的市值是32個億，楊斌占有其中70%的股份。
在資金問題緩解之后，楊斌又不滿足了，他將荷蘭村的面積由最初3000多畝增加到了6000畝。楊斌給農業的估價是25億元人民幣，給旅游項目的估價是18億元人民幣，“我們目前的旅游概念非常之好，迪斯尼有的我全有，面積還比他們大得多，我們的計劃是至少在明年將我們的旅游項目拿到國際股市的創業板去上市，或者是美國，或者是香港。”
楊斌身上確實有他獨特的國際化視野和全球性的資本眼光，這使他對實現這個龐大計劃顯得躊躇滿志。但記者依然擔心他的資金鏈條問題，因為國內眾多企業失敗的案例無一不是因為多種原因導致的資金鏈危機。對此，他的回答是：“現在的世界觀念是idea的世界，首先要有好的方案設計，這樣就會吸引世界的資本。”他說如果他想合資，目前香港就有6～8家公司想進行合作，隨時可以進來。但是，會是那么輕松嗎？如果再遭受一次像此次一樣的危機，會有怎樣的結果？
據媒體報道，整個荷蘭村項目的投資額估計高達8.5億美元。香港投行工商東亞一位陳姓分析師曾經向楊斌提出荷蘭村項目的投資水平不應該超過現在的約4億美元，但“楊斌對此不置可否”。或者，任何的企業運作都是一種風險，巨大的成功與巨大的失敗僅隔一步之遙。這要看未來楊斌的運籌能力，還要看其所帶領的團隊的運作實力。
向規范化邁進
令外界質疑的還有像楊斌這樣的民營企業的管理層素質。早在格林柯爾風波發生后，一些香港的專業機構已經對民營企業的賬目格外留神。新任香港會計師公會主席兼普華永道會計師事務所合伙人黃德偉坦言：“內地民企管理層素質普遍偏低，民企的風險，一定程度上比紅籌、H股還要大。”
有人士分析，近年隨著民企占內地經濟比重愈來愈高，民營企業家社會地位也日高，民企來香港上市成為“時髦”，內地富豪備受投資銀行的青睞。但事實上，投資者或傳媒往往對內地民企大股東一無所知，而民企富豪賺第一桶金的過程，往往充滿神秘感。加上民企上市后，往往存在所籌資金運用不按承諾執行；自律和監管意識薄弱；上市公司私人控制和家族控制企業的意識過強，與大股東、子公司和母公司的利益分野不明；現代管理觀念欠缺，獨立董事制度和會計審計制度不健全，國內資產評估系統不健全等弊端。因此要對民企的實際業務情況做出評估并非易事。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記者采訪歐亞的過程中，也的確感受到民營企業在經營人才方面的匱乏。這或許是民營企業的普遍現實。由于更多的家族化色彩和長期以來受忽視的現實，民營企業在吸引專業人才方面長期處于不利境地。
同時，在事情發生后，盡管歐亞集團管理層盡力與境外投資者溝通，基本上平息了事態，但與輿論的主體媒體卻仍然缺乏足夠的溝通，這種危機公關意識的缺乏將進一步影響其企業形象。
《人民日報》記者陳少波指出，資本市場上圈錢的公司屢見不鮮，不是頻頻批股集資，就是向大股東高價收購資產。至于明星企業各領風騷三五年的情況，早已讓人看得灰心。但是，作為中國經濟新崛起的一支生力軍，民營企業家應該有志氣，不要為了賺一點點錢，就斷送了中國民營企業的信譽。
《21世紀經濟報道》一篇相關社評指出，“真正的難題在于歷史本身的兩難：中國20年來的經濟一直在一種雙軌的體制下運行，一些因為雙軌制、法律空隙或者膽大妄為獲得的財富受到了市場的質詢。在社會規范的改革和民營企業的發展同步的情況下，一些民營企業發家史中一些難以解釋清楚的地方，是因為舊規范的問題，還是因為民營企業自身的問題？有一些現象在當年是違規的，在今天看來卻再正常不過。黑格爾所說的‘兩種真理的沖突’可以擴展到這些現象的解釋：發展的真理和法律的真理之間有沖突，但是兩者都是合理的，兩者都不能放棄。”而現在，對那些在歷史兩難中遭遇質疑卻堅信自己歷史清白和現實清白的民營企業和先富者們，最好的出路是“找一個好的律師，一個有誠信的會計師”。
而對于社會呢？冷靜的分析家將此類事件看作是內地民企進入國際資本市場所必須承受的陣痛。事實上，在加入WTO之后，不僅民營企業如此，像聯想、康佳這樣紅極一時的企業也在遭遇轉型陣痛，像科龍、健力寶、樂百氏這樣曾經輝煌的企業紛紛在資本的力量下重整旗鼓，還有很多……國內大批國有鄉鎮企業在進入WTO之后，似乎普遍陷入一種萎頓境地，發展受挫，危機頻出，問題暴露……令人堪憂！
展望未來，民營企業將成為國家經濟的重要支撐力量之一。我們期望這些民營企業迅速彌補差距，超越自己，承擔起振興民族經濟的使命！(本刊記者黃娜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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