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愛國(深圳)
兒子說:老爸改個名吧,同學看到“愛國”這名字,都大笑起來。兒子的表情是認真的。老爸的名字叫愛國,使他丟了面子。于是,名字,不,愛國成了個問題。我得承認“愛國”這名字不夠儒雅,太過直白,但還算響亮。頂著這愛國之名走過了人生大半的路程。何以今日受到嘲笑?這笑的意味是什么?
社會學家眼中,人的名字大概也有時代樣本的作用。同齡人中取名“愛華”“愛民”“建國”“援朝”者比比皆是,記錄著1949年后中國發生的大事。1966年另一件大事發生,則有“衛東”“衛彪”“永革”“永紅”一類的巖層樣本留下。嘲笑老爸“愛國”的一代巖層,采用的是“安妮”“馬克”“夢露”“茜茜”類代號,同樣標示著一次新的社會變遷。
名字,不僅是人的社會性標識,舊時代更以名、字、號將人的身份地位加以區別,不可隨意呼喝冒犯。
早年一個同學,老爸是留洋的秀才,很反這個傳統,他說名字是個符號。于是權限之內4個孩子,以一二三四命名。同學排行老四,叫“廖新四”。“新四”參加紅衛兵,別人以為他爸是新四軍老干部,后來知道是臭老九,新四被趕出了造反隊。
我原本不同意名字是符號的觀點,可是,隨后一件事改變了我的看法。一天,父親被通知到機關革命委員會。相當一段日子,家中凝聚著異常的氣氛。原來,有人懷疑許家子弟名字背后隱藏深意:愛國,愛民,愛軍。動一字則可能是:愛,國民黨。后經反復核查,確實沒有用過“黨”名。父親驚出一身冷汗!
符號用于名姓之功用,起碼是安全的。失去了自由的囚犯,便只有一個符號。劉少奇在河南監獄的編號是:1234。符號的作用在于,取消了名字所代表的意義。當年,進入奧斯威辛集中營的人不再擁有人的價值和意義,但有個叫弗蘭克的猶太人,不肯放棄人的意義,一天一天堅持,終于活了下來。從他的體驗中創造出了心理學中著名的意義治療學派。然而,四四方方的漢字,形、聲、意兼具,想躲過意義是很難的,即令你叫阿貓、阿狗、甲、乙、丙、丁,在十分強調意義的年代,躲避意義也是一種意義。我無法詢問在另一世界的父親,當我來到這個世界之時,他是懷著怎樣的虔敬與熱愛的心情,為我起下這樣直白的愛國之名?
愛國,愛黨,其語義的道義力量,是作為名姓者難以承受的。試想一個3歲的孩童,頂著如此大名蹣跚學步,耳邊不斷呼喚的是:“愛國,當心!”“愛黨,慢點!”那種尷尬局面,豈不同樣驚出一身冷汗!記得同事中有給女兒起名“學群”的,林彪出事后忙去改名。辦事處人員聰明地說:學群,就是學習群眾嘛!于是,同事逢人便說:女兒在向群眾學習。
名字也正像所有的事物,一旦確立,便是歷史,改也無益。何況錯也是上一代人的事。這使我想到日本今日的國民和他們的政府,也應有個正確對待歷史的心態。和一個日本朋友談這件事,始悟到又和我的名字“愛國”兩字有關。
國家主義的核心是愛國。軍國主義的核心更是愛國主義和效忠天皇。以國家的名義,戰爭是正義,殺人是愛國,為國捐軀無上光榮。愛國主義一旦越出了國界,便成了恐怖主義。即使是謙謙學子,一旦成了天皇的士兵,舉刀殺人的手也果敢而殘忍。
人類每次災難都伴隨著這種被不斷強化的“愛國熱情”。納粹每侵占一座城市,德國民眾舉國歡騰;日本軍隊攻陷南京、偷襲珍珠港都不斷激起大和民族極大的“愛國熱情”。眼下,由于大廈被襲,美國上下正激蕩著空前的愛國激情。假如美國政府將這種愛國激情導向一場非理性的全面戰爭,偷著樂的肯定是恐怖分子。
假如我們將人的生命尊嚴和人的自由放在比之國家民族更為根本的位置,就不會出現對世貿大廈死難6000多人幸災樂禍的聲音。任何國家政府都可能出錯,但百姓的苦難不應因此而被漠視。如果因為國家和民族信仰而使我們喪失了最簡單的同情心,我們的“愛國”就走向了偏狹和邪惡。
我想告訴兒子的是,老爸不會更改這愛國的名字,即使將來不再有“國”的概念。這名字也如那巖層的標本,告知后代我們曾走過和正在走著怎樣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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