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新世紀真正的第一年，同時也是我離開校園參加工作10周年。可又有誰想到，在這10年中，我這個年輕人先后在6個單位工作過，這種情況在同齡人乃至年長者中恐怕也是少見的，我和我的這些單位也由此結下了緣分，經歷了苦與樂、喜與淚……

　　1990年的8月初，我帶著僅有的二十幾元錢(學校發的派遣費)來到宜興市人事局報到等分配。縣城對我來講很陌生，幾乎舉目無親，那年分配已從國家統包轉為雙向選擇，沒門路、關系的我心里不是味，只有一線希望：我的專業是財政，且是本科。

　　果然，人事局的介紹信開出了財政局。財政局的吳科長打量了一下我，笑嘻嘻地說：“哦，到下星期一來吧，可能還有變化，這幾天算你在上班。”剛才還興沖沖的我像是被潑了冷水，盡管天很熱。

　　星期一這天還是吳科長接待我，還是笑瞇瞇的，(直到今天，他只要見到我，總是這樣，盡管他已升職)他說：“城建局缺個會計，要調你過去，人事局已知，快去辦手續吧，哦，以后別忘了你曾分到過財政局。”就這樣，我與財政無緣，與城市建設結下緣分。

　　城建局那時還是個不起眼的小局，在一小巷里，許多宜興人(包括初次踏入社會的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個局，我打聽幾個路人才找到。

　　剛進城建局不久，我遇上財會人員調整，被留在局機關記賬。這對幾乎是孤兒的我來講簡直就是天掉餡餅——窮人找到了鐵飯碗。一些領導及同事也對我這個托國家和共產黨的福讀書讀出頭的貧寒人特別關心，又是談工作又是問家庭，那個介紹對象，這個關心身體，我真幸運！

　　此時中國沿海的一些小城市正剛開始搞城市建設的基礎建設工作，會計工作量還不太大，我局一些下屬單位剛成立，有些單位還是剛從公司改為管理部門的(誰又想到今天國家又要把他們改制為自負盈虧的企業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但隨著工作的深入，我已感到書本上學的知識不能完全解決城建財務管理遇到的新問題。城建局下面有園林、房產、設計、規劃、建筑、開發、公用事業等部門，而它們各自執行著不同的會計制度，我如果要做好主管部門對它們的財務管理工作，不了解這些制度，不深入基礎去學習，將不能真正做好本工作，我還年輕，不能在浮機關上面混，我是貧寒出身，也不怕吃苦，生活還可以了。終于，在得到女友(今之妻)的理解，也得到了領導的支持。不過，當時還有另外的想法：朝中無人，而此地作為好單位，又有權，不斷進人，魚龍混雜，葉公好龍，你爭我奪已開始，不能久留，東周晉國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領導順水推舟把我調到了建筑安裝工程管理處，同時照顧我分了一套房子，令我先去南京參加審計培訓。在學習時我就財務管理和內部審計寫了一封信給當時建管處的錢主任，后來才知道，正是這封信改變了命運，因為建管處不需要內審，他們私下要把我調到丁蜀鎮建管站去，而建管站是非獨立核算的單位，采用結報制，平時無大事，閑得很，非常合適年老養身，豈能學以致用，豈不憋死？

　　錢主任于是叫我記賬，主要抓審計，特別是駐外辦事處和建管站。不愉快的事還是發生了。單位給我的房子原是建委(那時可不再稱城建局了)下屬某單位一把手的領導(他夫人是我的科長)，他非要我付給他那昂貴裝修費不可，理由是若不收錢別人會說當初他裝修沒花自己的錢，盡管只是很簡單的油漆。結果當然是破裂。從此，陰影一直跟著我到他退休為止。

　　我把這些不快化為對自己工作的嚴格要求和加倍的努力，無論建委或市政府抽調還是單位安排的審計項目，都出色完成交付的任務，還在《江蘇財會》發表了論文，但很奇怪，單位領導一直表揚我，其他部門的上級也多次當著上司贊許我的工作，而年年的先進、優秀卻輪不到我，入黨更別提，那些平時不做事的人卻“樣樣紅”。我想考注冊會計師，上司卻安排我在考前一個月到駐外辦事處登點。我終于倒下了，那是在94年的一月，我從蘇州審計回來的夜里。

　　在養病的一個月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難道當初與財政無緣就如此，難道下基層多學點是錯的嗎？領導得罪不起！確實，心灰意冷。好在那年有資格考中級職稱了，于是便報了名。結果考上了，同時考過中級職稱英語。就在我為自己的進步高興時，建委新的調令來了，我急忙從駐外辦會審處趕回，隔一天便到新單位報到，這單位是新組建的城市建設監察大隊。

　　小時候，與其他同齡小朋友一樣，我夢想當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而高考時也想考軍校，只是那時軍校未公開在全國招生(特別是本科文科)，我也與之無緣，想不到會有機會到城監穿上制服圓了半個夢。

　　這城管的命運也跟我差不多，記得當年剛進城建局它還只是一個科室，人稱城管辦，非獨立核算，只有兩人，在我調建管處時，分管市長換人，便升級為城管處，后又換了分管市長，便從建委獨立出去，升為與建委平級的城管辦，95年分管市長與建委主任又換人，便把城管辦直屬的大隊劃出組建為建委領導的城市建設監察大隊(在我調出該單位后不久分管市長換人，借全國機構改革之風，撤調了獨立的城管辦，全并入城市建設監察大隊至今)，我調到這作財務負責人。在城監工作的日子是目前最快樂的工作時光，雖然單位沒有其他單位有錢，經費全靠上級撥款，因為這的同事大部分是部隊回到地方的軍人，黨員又多，直爽人多，工作時大多是集體行動。

　　在這財務工作是次要的，我經常要與隊員們外出行動，主要是拆除違章建筑。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有時回遇到一些手持兇器的人反抗，有時會有不明真相的人來圍攻。我們的大隊長還在一個夜里被人刺了一刀，縫了6針。當然，也有個別隊員做了有損單位和政府形象的事，他們理應受到處分。

　　那年，城里發生了震驚華東的命案，而主要受害者卻是當年的建管處錢主任，時任社保局長，我感到很傷感。

　　正如一首歌唱道：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在城監只有11個月，建委又來了調令，房產管理處的財務科長突然辭職外調，要我立即上任。

　　與以往不同，我去前得到了一些人的關心，他們給我講了許多關于房產處的事，特別是我的前任去職的原因，要我處處小心。

　　96年5月我來到了房產處，在歡迎歡送會上，我感到了空氣的活潑和緊張，隨著工作的深入，一些所謂的謠言被證實了，可我又有多大力量呢，自身都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我一開始采用我的“三多一少”來處事，好好工作。所謂“三多一少”便是多做多聽多看少說，可我接受的正統教育與改革開放帶來的歪風邪氣格格不入，我的性格又直，從不把話藏心里面。慢慢的，領導開始變了態度。

　　我不管這些，還是努力工作。那時，電腦已經普及，會計電算化已經在一些大中城市運行，盡管學校里教的已過時不實用，但我還是在用友軟件公司的幫助下自學起來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經過3個月的人機并行后，通過了無錫市財政局的驗收，當用友公司告訴我我們是宜興市第一個拿到電算化合格證的單位時，我激動了好幾天。那年我入了黨評上了先進還受嘉獎，有一建委領導說：“這是大勢所趨。”

　　我后來發現農村發證工作大有作為，覺得將是房產管理的新天地，有潛力挖，能拓開，便把我市農村發證工作的經驗寫成文章在《房地產會計》上發表了，我又一次感到了工作的被認可。

　　98年，國有及集體企業進一步深入改制，改制時髦得很。我并不反對改制，因為這是虧損企業的出路之一，也是政企分開適應市場經濟的需要，對于那些面臨虧損或無發展前途須調整產業結構及方向的企業是有好處的，通過改革可達到減少壟斷，促進公平競爭，減輕國家負擔，合理分流人員，優化組合，輕裝上陣，提高活力和競爭力。但是，我們的領導卻對此有另一種理解，于是，下目標，劃數量，定時間，不論企業是否具備改制條件，好歹都改，這邊一個優惠，那邊一個劃撥，一些人一夜評估后變成新富。面對國有資產的流失，我很憤懣。當我拒絕劃借出國有資金給與領導有密切關系的民營企業最終無效后，我感到了不妙，外界的傳聞以后也一一被證實。原以為一身正氣能立住腳，而現實給了我又一幾耳光。

　　很快我被免職借到建委，同時任開發管理辦的主辦會計(建委95年就實行了委派制，有人后來告訴我幸虧建委的一些干部關心，否則命運更慘)。那時，建委大部分直屬管理部門都在大院內，這便為我實現全委會計電算化并形成網絡管理提供了條件。我的計劃在我的同行支持下得到了領導的同意，于是，買硬件軟件、網絡布線，又是培訓又是試運行，到99年初，終于通過了無錫市財政局的驗收。建委大院內十幾個企事業單位聯成一個網絡，甩賬進入數字化時代，這在宜興是前所未有的事。記得當初房產處用的是用友dos5.0版，而現在以是windows7.0版。鼠標點點，任何單位的賬不出門隨時可查。

　　一些下屬單位的領導很不高興，因為會計電算化使他們有被監視的感覺，盡管建委黨委任命我為新世紀科技帶頭人之一，但還是在99年5月把我調到了財務混亂即將改制的建筑設計研究院，也就是目前我所在的單位。

　　在移交過程中，我發現自96年起該單位的貨幣資金日記賬就一直與總賬不平，96年的賬還未做好，真不知是怎么過來的，而從那時起擔任財務科長的人卻是原建委的年輕財務科長，96年因犯錯調到設計院。我把情況向上匯報后，建委只把他調出財會崗位另外安排了輕松的工作，待遇幾乎不變。

　　這是個知識分子占90%以上的單位，理工科是主流，至于單位的情況，我想不會比全國各地的其他院所有特別的地方。在建委“不改制動位置”的壓力下，設計院對是“改我”還是“我改”展開了激烈討論。在與上級激烈的爭議中，在領導要控股職工反對中，在年輕人與老一輩的競爭中，設計院改成了全中國唯一的股份合作制的事業單位。

　　我被選為董事，作為總會計師加入經營集團(盡管一開始我要放棄)。但是不到幾個月，我就打了書面的辭職報告，要求辭去董事一職，但至今未被批準。

　　從改制一開始我就失去了信心，因為其他領導把改制后的單位看成了私人的，不要嚴格的管理制度，又不要財務成本管理，任意開支，彈性上班，好的建議被鎖抽屜，董事會、經營集團會及部門會議長久不開，想做的不討論就做，不想做的就臨時開會討論。直到設計出了問題仲裁要賠100萬還對董事和職工隱瞞。我懷疑他們的能力和道德，皇帝不急急太監。

　　現在，改制不到一年，問題百出，我想作為一個單位無論他是什么性質，沒有嚴格的管理制度，領導不以身作則，是沒有出路的，就算是家族制企業也有他的管理辦法；而作為一名企業的領導，除了要有領導水平和經營管理的能力外，他的個人素質和修養也十分重要，就算是資本家(以前我們一直批判)，他之所以成為家，是因為他有成家的水平與素質。所以劉邦能將將，而韓信只能將兵。

　　十年過去了，感到空的很，不知是虛度了年華還是飽經風霜，有時想來可笑，我的頭說：“你遇到的小人太多，運氣不好！”我說：“我如若處處按上頭的辦，不問是非，即使不拍馬屁也早上了，可我會睡不好覺的。”曹操說：“寧我負天下人，勿教天下人負我。”但我非曹操。

　　有一天，一客來我岳丈家，知我在建設系統工作后，肅然道：“哦，那肯定發了，聽人講，到建委里頭，三年就發了。”岳丈后來對我講時，我啞然失笑：“我在建委10年了，怎么到今天還沒發財，買房還要銀行貸款，是不是你的女婿是白癡。”岳丈笑道：“人家還以為你是像﹤壅正皇朝﹥里的官員一樣故意借的呢！”

　　清者自清，不錯，在這10年中，我經手的錢累計不下億，但我的手是清的，沒伸過一次，連這念頭也沒過，搞財務最忌碰錢。(我倒要建議在各院校財經專業課程中加一門道德素質教育課)。

　　看著當初在一起的同事有些因經濟問題進班房，我更加認為我沒走錯路，我也決不羨慕那些靠灰色收入發財的人，盡管我不是富有的。

　　我不貪權力，但需要被尊重，用人勿疑，疑人勿用。

　　我希望將來能有一個單位，有知人善任的領導，不是葉公好龍，不僅給我飯吃，還給我路走；我也盡我所能獻上一份真誠。

　　忽然我想起，90年的春節，學校要求進行社會調查，我回來寫了一篇關于宜興城區建設規劃的文章。也許，從那時起，命運就安排好了我。(編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