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富翁巢中立自殺之謎

　　2005年2月17日，農歷正月初九。上午11點多，位于湖南省常德市常蒿路與育才路交叉處7號的“中麗超市”的店門仍關著。中麗超市昨天還在營業，而且從不關店門。隔壁“老鐵水果超市”店主郭鐵橋感到納悶，于是過去敲卷閘門，門沒有上鎖，他用力拉開，眼前的情景讓他目瞪口呆：店主巢中立腳穿壽鞋懸梁自盡，店內撒滿了紙錢！

　　“巢中立自殺了！”

　　巢中立是中國改革開放后第一批“先富起來”的“千萬富翁”代表之一，在常德婦孺皆知，在深圳紅極一時，在全國100多家媒體亮過相。這樣一位“公眾人物”就這樣突然自殺了。消息一出，有關巢中立的種種故事、種種傳聞、種種議論又沸沸揚揚起來……

　　“千萬富翁”是這樣煉成的

　　1933年，巢中立出生在常德市高山街的一個普通市民家里。從上學開始，巢中立就喜歡寫寫畫畫。從小學到初中，班上和學校辦黑板報、墻報，他都是骨干。讀初中時，一位與他有同樣愛好的王姓同學后來考上了中央美院，而巢中立落選了。巢中立不服氣，問王同學是什么原因。王同學調侃他：“你的姓名不好，不跟曹操姓，而是鳥巢的巢，你叫‘中立’只說明你在常德這個屁大的‘鳥巢’里才可以立足生存，離開了這個鳥巢，你就會餓死。”巢中立聽后勃然大怒，當即發下狠誓：“老子今后要比你飛得更高，活得更好！”

　　1949年7月，15歲的巢中立應征入伍，南下桂林，進駐海南。在部隊，他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文化戰士”的表現非常搶眼。1950年代初，他被送入桂林步兵學院學習，順利畢業時獲得了“準尉”軍官證。50年代末，巢中立被分配到國務院內務部任美工。

　　巢中立的前程似乎非常坦蕩和遠大，可一次與有夫之婦的“生活作風問題”，讓他的仕途驟然中斷了。他被勞教后遣返回原籍常德。

　　沒有了仕途幻想，沒有了正式工作，可巢中立并沒有就此沉淪。1961年，他在常德市街頭掛出了“巢中立美術社”的招牌，從此開始了他的美術創業。

　　1962年，巢中立與第一任妻子李氏結婚，先后生下兩子，如今一個在常德，一個在云南。1980年，巢中立與比自己小23歲的談氏結婚，生有一子，如今在深圳。

　　“巢中立美術社”幾經折騰，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沉浮。改革開放之初，重新成立的“巢中立美術社”重放異彩。由于巢中立手藝精湛，價格便宜，他的生意不僅異常火爆，而且來向他拜師學藝的人也絡繹不絕。有人說，如今在常德從事工藝美術的人大多是巢中立的“徒弟”。

　　巢中立做生意，既講信用，又不辭辛勞。接下的業務，總是想方設法按時按量按質交貨，哪怕賠本，他也不讓客戶說他的閑話。那時，他每天晚上12點以后才關店門；他去長沙進原料，來回近四百公里，每次都是上午去下午回。有一天，天氣太炎熱了，加上勞累過度，他竟然昏倒在車站里。“晚上忙了一通宵，白天還要接待客戶談業務，親自送訂做的工藝成品。”巢中立當年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這樣描述自己。有人透露，當年“人民公社”改為“鄉鎮”時，他雕刻的新公章就有幾噸重。

　　就這樣，在常德“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掘出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成了常德第一個撐得起門面的“富人”。在常德，他第一個穿上了西裝，第一個買回了彩電，第一個開上了私家小車，第一個用上了大哥大，第一個扛上了攝像機。

　　但巢中立并沒有就此滿足。1988年，他毅然賣掉所有家產，購置好電動鋸字機、切割機、電焊機等，攜妻帶子跑到了深圳，開始了他的“二次創業”。他在深圳創建起全新的“巢中立美術社”，并獨樹一幟地設計出了“三面看”的招牌廣告，很快贏得了市場，打開了局面，不幾年，就成了深圳工藝美術行業的“龍頭老大”。那時，深圳的旅館、餐廳、商場、公司等單位的招牌和廣告，大都是“巢中立美術社”制作的，港澳地區的許多客戶也紛紛慕名前來訂制招牌、廣告。巢中立很快成了深圳個體工商戶的典型代表，其個人資產達到2000多萬元，還被評為“廣東省納稅標兵”，并經常在各種會議和媒體上露面。

　　“千萬富翁”巢中立曾說，他在深圳購置了9處房產。2002年與第二任妻子離婚時，他把所有房產和大部分存款全都給了深圳的妻子和兒子，自己帶著10萬元資金只身回到常德，意欲東山再起。這時，他想起了當年那位王姓同學的話，他相信自己在常德這個“鳥巢”里會鴻圖再展，決不會被“餓死”。

　　可是，如今的市場已經不是當年的市場，巢中立的手藝早已派不上用場了。2004年初，高山街新開了一家只有10多平方米的小超市，店里銷售的全是幾元幾十元的小商品和低檔服裝，人們發現，店主竟是大名鼎鼎的巢中立！在街鄰們的驚訝和同情中，巢中立“虧本大甩賣”幾天后，又到常蒿路上開起了一家同樣只有10多平方米的“中麗超市”。依然是慘淡經營，依然是困難重重，依然是驚訝和同情。

　　從“千萬富翁”到一介小販，巨大的落差讓已年過七旬的巢中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奈，這種孤獨和無奈讓他痛不欲生。他多次公開表示：“沒錢了，活著真沒意思。”他兩次自殺又被救活。他真沒想到，即使回到常德這個“鳥巢”，他也會“餓死”。

　　2005年2月16日深夜12點，在他一個人清冷凄傷地過完最后一個大年夜8天后，他步履蹣跚地回到自己的超市，然后按照自己的設想安排好一切，用一根尼龍繩為自己的生命打了一個結。

　　巢中立的三次“輝煌”

　　其實，巢中立的出名，并不在于他是“千萬富翁”，而在于他的性格和性情。他獨特的性格和性情，成就了他人生中的三次“輝煌”。

　　巢中立不像《月亮灣的笑聲》里的“冒富大叔”那樣怕“冒富”，相反，他沒錢時艱苦打拼猛猛地去賺錢，可有了錢后，他就毫無顧忌地顯富擺闊，甚至還有些夸張和虛偽地炫耀自己的富有，并把這些作為自己的名聲和臉面，而且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竭盡全力來維護這種名聲和臉面。

　　在常德掘到第一桶金后，巢中立最早買上永久牌自行車。為了讓人家知道，他就在車前裝上兩個鈴子，有事沒事就騎著自行車在大街小巷轉悠，把兩個鈴子按得一路響。他買上私家小轎車后，把車身打扮得花枝招展，并在車前掛上一個招牌，上書“巢中立”三個大字，在街上開來開去，招搖過市，總想更多地引起人們關注。他的事跡第一次在報上宣傳時，他一下子買下6000份報紙，親自送給各機關團體、鄉村居委會和朋友。他最早購買彩電，每天晚上，他邀請一堆人到自己家看電視，那時還沒有自來水，到他家看電視的人多，結果有一次連水缸都被擠破了，可他高興得什么似的。那時，許多人溫飽問題還沒有解決，他家卻養起了寵物狗。每天傍晚，他從外面做業務回家，總要買回好幾種肉包和蛋糕，那條狗搖著尾巴迎接他。他的一位鄰居說：“那時候，很多人家吃飯都成問題，而他家的狗已經超過人的待遇了。”這是巢中立最自鳴得意的一段人生“輝煌”。

　　在深圳，巢中立搖身一變成了“千萬富翁”，除了在常德連續當了三屆政協委員，在深圳也當上了政協委員，還是深圳市個協的理事，他的名片總在不斷變換花樣和稱謂，最多時，他的名片上印有13個“頭銜”。他喜歡做善事、為人豪爽、出手大方。北京亞運會前，深圳動員個體戶捐款，他捐了1000元，誰知捐款數公布后，他僅名列第三。他為此懊悔不已，從此以后，無論是各種捐款，還是買國庫券之類，只要碰上，他總會先說一句：“不要問我拿多少，等大家都弄完之后，我們再來比一比到底誰最多。”有人作過粗略統計，他生前共在常德和深圳為各項公益事業捐款100多萬元。他購買、收藏了兩萬多冊圖書，逢有客人來訪，就根據客人特點相送一套。回常德開會或參加活動時，他總是穿戴得異常惹人眼目，花襯衫、花領帶、白西裝、白褲子，戴著粗碩的金項鏈、手鏈和勞力士手表、綠寶石鉆戒，背著照相機、攝像機，手里拿著一個一塊磚頭一樣大的大哥大，腰上還別著兩個。常德的老鄉到深圳去“拜訪”他，一進他家門，就有些開眼和傻眼了：他巢老兄在別人還在做“彩電夢”時，卻已經專門買了29臺彩電在客廳里“堆”成了一道電視墻，他每次看電視都會將29臺彩電全部打開，每臺放一個頻道。那段時間，無論在深圳還是在常德，只要在街上碰到誰叫他一聲“巢哥”，他都要熱情而誠懇地請他下館子吃飯。這是巢中立最引以自豪的一段人生“輝煌”。

　　從深圳回到常德后，盡管他已千金散盡、窮困潦倒，但他仍不愿正視現實，依然裝得像個闊佬。2002年政協會議期間，已經靠借高利貸過日子的他仍還西裝革履、派頭十足。他從一位朋友那里借了2萬元錢，特意跑到銀行將錢兌換成1元面額的紙幣，用報紙裹著夾在腋下在街上行走，故意露出一角，讓人誤以為那粉紅色的1元紙幣是100元大鈔。他擦皮鞋，別人五毛一塊，他給50元。農民工在行道上鋪地板磚，他買上大包小包的饅頭包子慷慨相送。他總想在自己的晚年再度引起人們的極大關注，無奈他的“套路”早已為人所知，他的這些“小打小鬧”也形成不了“沖擊波”，人們只是一笑了之，他為此感到苦惱。于是，他到處散發“遺書”，放出風聲要“自殺”而且還真的“自殺”過兩次，但每次過后，人們還是一笑了之。可是，他真的自殺后，整個常德整個湖南整個中國都轟動了，而且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的人生“輝煌”都轟動，只一個月時間，全國多家大大小小媒體都趕往常德、深圳，對他的自殺進行立體“新聞轟炸”，一時形成熱點。這是巢中立最意想不到也是最后的一段人生“輝煌”。

　　巢中立自殺后，人們更愿意津津樂道他的這種人生“輝煌”，他的這種“風光”與“風頭”。

　　一串生命的追問

　　人們一直在追問,一向以風風光光、慷慨豁達示人的“千萬富翁”巢中立，為什么最后要選擇那種極端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呢？難道他真的是想追求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次“輝煌”嗎？

　　“其實，巢中立的自殺是迫不得已。多種原因加在一起，他的性格與性情，讓他無法正確面對，又沒有人幫他解開這一系列的死結，他的精神便脆弱到了極限，最后他只能自殺。”巢中立的一位老街坊、老同學王先生，一生都與巢中立有交往，他如此概括巢中立的死因。

　　這“多種原因”究竟有哪些呢？

　　巢中立的婚姻很不幸。本來，他在身處逆境時，能與當教師的第一任妻子結合，是美滿而幸福的，他們夫妻恩愛，患難與共，生養的兩個兒子也很聰明可愛。本來，他與第二任妻子結婚后，夫妻倆共闖深圳，打出了自己的事業和家業，生養的兒子也很有作為。但是，巢中立天生是個風流情種，一有了錢就肆無忌憚地尋花問柳、包養“N奶”。他的前妻后妻都為此傷透了心，兩樁美好的婚姻、兩個幸福的家庭都因此而斷送。1976年，與前妻離婚時，他的兩個兒子還不大，分別只有13歲和10歲，但他們都認為父親是“壞人”，所以他們經常一起聯合起來打父親，“拿臉盆砸”。2002年，他與后妻離婚時，后妻頗為凄苦地告誡兒子：“你父親在生時就不要去管他了，如果他死了，就過去處理一下。”巢中立最后回到常德，以各種方式炫耀自己的“艷史”，說自己曾經花200多萬元“包養”過一江西籍女大學生，花100多萬元“包養”過一四川籍女大學生，并與2000多個女人上過床，即便71歲了，還和一個18歲的女孩共同生活并讓她懷了孕。

　　于是，人們便大發感慨：“終于有人超過張二江了！湖北天門前市委書記張二江一生與107個女人有染，從機關干部到‘三陪女’無所不沾，一時其記錄無人能出其右。這位地下貪官可能沒有想到，如今他的記錄比起巢翁來只是小巫見大巫了！2000多個女人，是他的20多倍，天哪，就是天天換新娘，也得要五六年啊！”

　　“其實，巢中立真正的家已經分崩離析，他的內心很孤獨，他找女人，只想找個女人陪他說說話，并不再想與她們成家。他一個孤寡老頭，這樣做有多大錯呢？”巢中立的老同學王先生這樣看待巢中立的“風流”，巢中立的許多街坊鄰里也都這樣認為，而且他們覺得巢中立的“炫耀”有些“夸大”。

　　巢中立的地位落差太大。他有錢時，支持各項公益事業，這個“委員”那個“理事”，“頭銜”一大串，各級領導“接見”“會見”他，好不“榮耀”與“風光”。他需要的就是這個，心理上滿足的也是這個。殊不知，這些虛名使他漸長出虛榮與夢幻心理，一旦這些失去，他就會感到承受不了，甚至精神支柱會走向崩潰。所以，當他沒錢時，當他被“取消”了政協委員的“資格”后，當沒有任何一級任何一個“領導”來“拜訪”、“會見”甚至來“慰問”他時，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悲哀，感覺到了自己其實只是個“多余的人”。他無論怎樣都承受不了這種“落差”，所以他經常悲觀地說：“我是一個成功的人，一個失敗的人，一個等死的人。我不知道我是今天死還是明天死。”

　　“其實，巢中立在最后落魄時，只要有一些領導來看望他，與他交交心，聊聊天，他都不會自殺。甚至，他最后的一個女朋友哪怕陪他過年，他也不會自殺。我曾經跟他開過玩笑，說我看到你笑，我心里就踏實；我看到你愁眉苦臉，我心里就慌。這不應驗了嗎？”還是他的老同學王先生，還在說他對巢中立的理解。

　　“不過，我總體感覺到他還是個好人，但我對他的內心也不了解。”與巢中立經常在一起玩麻將的劉女士介紹道，巢中立向來不喝酒不吸煙，2003年才開始與人打牌玩麻將，也不玩“大”的，輸了不欠別人一分一毫，贏了全都拿去請客，買些零食什么的供大家一起品嘗，但他同時又經常向牌友們說：“錢是身外之物，我現在是過一天算一天。”

　　“其實，我們還是蠻理解他的，也勸過他不要過于悲觀，但他聽后總是搖頭，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沒想到他就這樣走了，這叫我們怎么說他呢？”劉女士說這些話時，有些茫然，也有些傷感。

　　特約記者 羅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