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30日 羅安達

　　老賀哭了，他仰起頭，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眼睛紅紅的。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我問他，什么時候知道母親去世的消息，老賀長出一口氣，搖搖頭，說，過去很久了，家里人怕他受不了，一直沒對他說，是他的弟弟在一次和他通電話的時候，無意中說漏了嘴，老賀這才知道，母親去世了。

　　老賀的愛人告訴我，在家里，老賀算是個大孝子，老賀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母親含辛茹苦把老賀拉扯大，可是，這個大孝子在母親去世的時候，不在母親身邊，而是在遙遠的地球的另半邊，在遙遠的莫桑比克。

　　那時候，老賀剛來莫桑比克一年多，工作進展不很順利，他接手的第一個項目就賠了錢，老賀感到心理壓力非常大，可就在這個時候，老賀知道自己的母親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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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賀沒有回去，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這邊的事情太多了，實在走不開。再說，母親已經入土了，就算回去，又能怎么樣呢？

　　老賀忍著，沒有回家。

　　在外面的時候，老賀很想家，想母親，想妻子，想孩子。

　　老賀離家的時候，兩個孩子還小，老賀清清楚楚地記得在南京火車站，妻子、女兒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眼神。小兒子不懂事，只顧在老賀的懷里自己玩，直到火車徐徐開動，老賀從窗戶上把兒子放下來，交給妻子的時候，小兒子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突然“哇”的一聲哭了，這哭聲撕扯著老賀的心，一直疼了很久，很久。。。。。。

　　那天，老賀也忍不住哭了。

　　妻子轉過身，右手抱著小兒子，左手拉著女兒，頭也不會的走了，老賀的心底從此印刻下妻子和孩子永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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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賀來非洲是被單位派來的。

　　在那個年代，出國是被人羨慕的一個差事，可以掙大錢，老賀臨走的時候，在火車站對哭得不成樣子的女兒、兒子也這么說：別哭了，老爸是去給你們掙大錢，可是，到了非洲，老賀才知道，飄洋過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錢不好掙不說，還對家人背上了沉重的感情債。

　　老賀走了，家里所有的事情一古腦全部扔給了妻子。

　　從老賀走的那天起，妻子養成了記日記的習慣，日記記的都是每天的生活，早上起來干什么，中午干什么，晚上干什么，點點滴滴全都記下來，家里有重大事情，記下來，家里沒有重大事情，也記下來，妻子是怕時間久了，自己把每天的生活忘了，等老賀回來，不知道該給他說什么。有了日記，就不一樣了，老賀回來后，只要把日記從頭到尾看一遍，等于和妻子又重過了一遍不在一起的日子，那樣，妻子就沒有遺憾了。

　　按照規定，老賀在非洲必須呆夠兩年才能回家，于是，老賀和妻子天天盼著兩年的期限快些到來。到那個時候，他們又可以一家人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他們寧可不掙那么多錢，也不愿過一天這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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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兩年的期限到了，老賀沒有回家，只是回家看了看妻子，孩子，在母親的墳前一個人呆了六個小時，然后，又回非洲了。

　　不是老賀不想回家，是因為單位找不出另外一個接替他的人，于是，單位給老賀做工作，讓他再干兩年，老賀無奈，只好答應了。同時，單位為了照顧老賀的情緒，決定把老賀的妻子也派到非洲，這樣就可以安定老賀的軍心。妻子只想了一下，就答應了，只是她又要面臨和女兒兒子的分離。

　　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妻子在丈夫和孩子之間，選擇了丈夫，選擇了非洲。

　　這是一次為了團聚的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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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把兩個孩子送上了輪船，一咬牙，一跺腳，走了。。。。。。

　　從1999年到2000年，老賀在莫桑比克又堅持了兩年。這兩年恰恰是老賀在非洲最困難的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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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地移民局找上門來了，把老賀叫了過去，因為老賀手底下的工人工作簽證過期了，人被扣在移民局。人家說了，交錢就放人，一張口就是12萬美金，老賀到哪里去找這12萬美金呢？老賀不但拿不出這12萬美金，他連這些員工的工資都發不出來，為了這事兒，有些工人天天到他家里來追債，弄得老賀灰頭土臉。老賀說，長這么大，他從來沒欠過任何人一分錢，可是這次，他實在拿不出錢給工人發工資。

　　老賀發不出工資是因為別人欠他的錢，老賀在莫桑比克做的是工程承包，可是，偏偏那時候莫桑比克政局不穩，老賀正干的這個工程的投資方突然中途撤走了資金，投資沒了，工程也不得不停了，老賀該拿的錢也沒有拿回來。

　　老賀正在為工程欠款的事情著急上火，沒想到移民局那邊兒又出事兒了，工程延期導致施工人員不能按期回國，當地移民局找到老賀，說話的語氣非常強硬：“不交錢，今天你就跟這位朋友走” ，移民局的人指著身邊的警察說。

　　老賀一邊再三解釋，一邊趕緊打電話找當地的朋友來幫忙，好在朋友出面，移民局終于答應：寬限幾天給老賀，讓老賀回家湊錢。老賀終于躲過了一場牢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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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事情，老賀從來沒有給自己的妻子說過，那段日子，妻子一直默默地陪伴著老賀，最難的時候，他們甚至住過集裝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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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老賀還是賠錢了，甚至欠了一屁股債，單位派人過來要查老賀，老賀雖然覺得委屈，但，老賀沒說什么。

　　老賀也覺得對不起單位。

　　這一年，很多在莫桑比克的公司都撤走了，老賀沒有走，他偷偷瞞著妻子把自己在國內的房子賣了，又找了兩個合伙人，籌措了一些資金，重新回到了莫桑比克。

　　老賀也再也不給公司打報告，提他想回家的事情了。他發誓：不在非洲干出點兒模樣，絕不回家。就這樣，一晃就是四年。四年里，老賀什么活兒都接，連一兩千美金的小工程都接，他相信，只要他挺住，終有一天，他會翻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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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4月的一天，老賀在安哥拉的合伙人給他打電話，讓他來安哥拉發展，這時，安哥拉剛剛結束內戰不久，百廢待興，老賀隱隱的感覺到，他盼望已久的翻身的日子就要來了。

　　說到這里，老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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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賀的好日子真的來了。一到安哥拉，老賀很快拿到了32戶中低檔別墅的建設開發項目，這個項目啟動資金50萬美元，地皮由當地一家銀行提供，老賀親自設計，親自施工，用戶需要房子，必須先付20%的訂金，等完成基礎后再付25%，完成結構再付20%， 門窗水電做完后，用戶再付15%，

　　接下來的事情更是老賀沒有想到：剩下的31棟別墅，不到一個月，就全部賣完了。新的項目又來了，還是同樣的火，人們甚至提著美金排隊等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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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安哥拉，老賀終于痛痛快快地嘗到了掙錢的快樂！不到三年，他還清了在莫桑比克的所有欠款，還掙了將近100萬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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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賀說，他想回家了，但是，他不想現在就這么走了，因為在安哥拉有他蒸蒸日上的事業，他希望在這里找到他的接班人，這樣，他就可以踏踏實實回家了。

　　老賀說，國外再好，也沒有自己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