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4年開始,越來越多的中國富豪開始走向世界,參與到一項充滿爭議的狩獵活動——戰利品狩獵中來,紅火的背后,各類中介機構的推手亦隱約可見。
作者:馬多思
一只肥胖憨厚的黑熊悠閑地在加拿大叢林小道上散步,不時低頭吃著東西,突然一聲槍響,黑熊背上冒起一縷白煙,受傷的熊向森林深處跑去,最終因流血過多倒下。幾分鐘過后,黑熊的尸體旁多了幾個中國人,他們揮舞著獵槍,呼喊著,興奮的臉龐映照在陽光之下。
這不是某部好萊塢大片,而是2011年6月中國富豪遠赴加拿大黑熊狩獵團打獵的真實場景。
從2004年開始,越來越多的中國富豪開始走向世界,參與到一項充滿爭議的狩獵活動——戰利品狩獵中來,紅火的背后,各類中介機構的推手亦隱約可見。
海外狩獵
2012年2月28日,廣州日報一則《五十萬可獵北極熊》的報道引起轟動,媒體和公眾紛紛譴責這種狩獵活動。
上述新聞的出現,緣于國際上一種“戰利品狩獵”活動,該活動也稱“運動狩獵”或“游戲狩獵”。據英國環保組織“反對殘忍體育項目聯盟”調查,戰 利品狩獵幾百年前起源于非洲的白人殖民者,他們認為獵取野獸的頭顱或犄角的狩獵才是高級的,所以多年來禁止非洲的黑人狩獵,只允許白人從事這項“高雅”的 狩獵。獵手的目的并不是獲取獵物并出售,而是享受狩獵、追逐的樂趣并將獵物作為紀念品,制作成標本永久保存。
在國際上,殺死一只獵物的許可證價值往往高達幾萬美元,加上相關的服務費,花費更加巨大,有時會遠遠高于獵物本身的經濟價值。因此被稱為“富人的游戲”。
最早把“戰利品狩獵”帶到中國的,是一位富豪。這位名叫劉國烈的美籍華人早年靠開超市發了財,1974年,劉國烈退休環游世界。因為喜歡打獵,他結識了很多國際狩獵場的管理層。
1984年,劉國烈來到中國,極力“推動”狩獵項目。當年,青海都蘭縣展開了巖羊的狩獵,1987年,甘肅開放了盤羊狩獵;1990年,新疆也 開放布爾津的盤羊狩獵。1992年,四川展開水鹿的狩獵。1993年,陜西開放羚牛的狩獵。劉國烈說,他曾經幫助很多國際獵人在中國狩獵,“他們中有大 使、醫生、阿拉伯王子,都是全球各地最有錢的人。”
一位知情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國內的林業部門開放野生動物的狩獵是希望通過外國人來中國狩獵,賺取一定的外匯,誰也沒有想到還有中國人到外國狩獵的這一天。
與當年外國人來中國打獵相似,現在前往海外狩獵的中國富豪們,要支付5萬人民幣到68萬人民幣,才可以到國外狩獵從黑熊到大象大小不等的動物,獲得熊皮到象牙“戰利品”。高昂費用使得報名的人“非富即貴”。
浙江老板張陽曾經到南非打過羚羊和疣豬,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報名的國際狩獵俱樂部成立于1971年,簡稱SCI,是世界上最大的狩獵愛好者組織之一,會員遍布世界100多個國家。
和許多中國的富豪一樣,張陽以個人身份加入了國際狩獵俱樂部,每年會費大約100多美元。“SCI狩獵大會每年都會在美國舉行,是全世界獵人們的最高盛會”。
“其實就是狩獵產品交易和獵手們的聚會,給人感覺像個大市場。”張陽說,“我是三年前在北京結識了狩獵專家后,經人介紹才參加到俱樂部的,很多喜歡狩獵的權貴如美國前總統布什父子、前副總統切尼等等都經常參加這個聚會”。
背后“推手”
把張陽介紹到俱樂部的是一個叫盧彬的美國人,他是把中國富豪引向世界獵場的“重要人物”。
盧彬生長在美國,14歲的時候就和家人一起打獵。2007年,盧彬在北京成立了我愛狩獵俱樂部,并擔任俱樂部總裁。接觸他的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眼神嚴峻的盧彬有著職業獵人的身材——高大消瘦,給人感覺精力充沛。
2012年2月28日,廣州日報在“五十萬可獵北極熊”的報道中稱:最初,盧彬做了一批演示文檔,發給那些高端會所、高爾夫球俱樂部,但沒有人回應。2008年,盧彬開始通過網站進行宣傳。2009年又和國內一家旅行社合作“開發”,那年,他帶了兩個團去南非。
在北京的歐洲獵手馬克也認識盧彬,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盧彬把自己帶中國富豪去國外狩獵、坐在獵物尸體旁的照片刊登在網站上,生意馬上火爆了起來。
在俱樂部的推廣網站上,張貼著數十張俱樂部會員在非洲和北美狩獵的圖片。這些圖片場景相近——羚羊、斑馬、獅子和黑熊倒在地上,胸口流出大量的血。而身著迷彩裝的中國獵人們或者獨自,或者在盧彬的陪伴下,手持獵槍或者弓箭,蹲坐在獵物身旁,興奮地面對鏡頭。
與盧彬的高調不同,出生于中國的王巍2004年就帶領中國富人出國狩獵了。王巍的職務是北京正安國際旅行社總經理,1962年出生的他是野生動物專業的科班人士,畢業后先后在臥龍保護區、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工作。
2004年,具有商業頭腦的王巍帶了一名上市公司的地產商老板去非洲打獵,此行收獲了一頭獅子、一頭斑馬、一只角馬和一只高角羚。此后他又繼續 帶過多名中國人前往海外打獵。而正安國際旅行社網站聲稱,正安旅行社是“目前國內唯一有成功代理大象、豹等四十多種獵物獵釣經驗的機構”,每年代理數十名 中國的和國外的狩獵愛好者分別去巴基斯坦、蒙古、北美及非洲進行運動狩獵。
“海外狩獵如此紅火,與這些推手分不開”,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說,中國經濟近年來高速增長,一些俱樂部和狩獵咨詢公司紛紛盯上中國富人的錢袋。
動物保護組織——亞洲動物保護團隊負責人蘇佩芬分析,狩獵雖是一個獲利極大的產業, 但在西方仍然只有很少量族群參與,因為涉及殘殺生命,而這是一般大眾不愿參與的。 在全球經濟不景氣的狀態下,中國的經濟持續發展,對于國際狩獵利益集團而言,中國這個市場是一塊“肥肉”。
殺死動物是為了保護它們?
隨著出國打獵的富豪越來越多,富人狩獵在國內引起越來越多的爭議。
多年來,戰利品狩獵者一直聲稱自己是“自然保護者”,他們認為,野生動物得以生存的唯一渠道是被賦予經濟價值。也就是說,只有讓當地的老百姓認識到野生動物的價值,從中得到經濟利益,才能讓百姓自覺地保護動物。如果百姓得不到利益,就有可能不保護甚至偷獵動物。
王巍曾舉過這樣一個例子:1994年,南非白犀牛有6700頭左右。為了以利用促進保護,國際瀕危物種貿易公約決議將白犀牛由附錄一級降為附錄 二級,準予狩獵。南非政府向私人莊園主拍賣了494頭活犀牛,獲得相當于人民幣7000萬元的收益。由于犀牛棲息地擴大以及解決周圍土著居民的民生問題, 私人莊園紛紛將犀牛繁殖后,向狩獵者和世界各大動物園出售,使種群數量迅速增加,已增長到目前的17600頭。
2011年8月,王巍在國內一個“我為什么狩獵”講座中提出“狩獵是一種可持續的保護動物的手段”,話音剛落,便遭到了在場聽眾,特別是媒體記者們的質疑。
聽眾中不斷有人大聲問道“你是說殺死動物是為了保護它們?”王巍當時沒有再做更多的解釋。
與此觀點相反,國外動物保護組織“反對殘忍體育項目聯盟”2004年12月提交給(英國)環境部長的報告中提出,生態旅游比戰利品狩獵給當地人 帶來更大的收益:根據2004年11月南非伊麗莎白港大學進行的一項研究,私人禁獵區的生態旅游創造了海外狩獵15倍的收入。雖然獵人付重金,但是普通游 客的數量要高得多。獵人一次就把動物打死,但是攝影游客拍攝了上千次后動物仍舊活著。“拍攝一只帶鬃毛的雄師一年能給肯尼亞國家公園掙來五萬美元。相比之 下,在與之比鄰的坦桑尼亞,一個獵人一般付一筆2000美元的‘戰利品’費用,而獅子就永遠消失了”。
中國民間環保組織、北京達爾問求知社的研究員劉慧莉說,戰利品狩獵的落腳點依然是殺害。保護并不是直接目的,也不能保證每一個獵人都在乎自己花 的錢是否用于當地保護事業。狩獵者打完獵拿上自己的戰利品就離開了,很少關心狩獵費是否真用到當地的環保和動保事業上了,事實上很多狩獵者的錢都進了當地 官員的腰包。
很多狩獵活動被質疑為踩法律的紅線。亞洲動物保護團隊發起人暨執行長蘇佩芬說,“現實中,很多狩獵的許可證里狩獵的目的和可狩獵的人在使用時與原證書內容不合。”
蘇佩芬沒有絕對反對狩獵,但是對一些落后國家是否對申請手續和狩獵證書嚴格把關, 狩獵的數量是否依據科學研究的數據表示擔心。蘇佩芬在回復《中國新聞周刊》的郵件里寫道:“把狩獵動物做為人們的娛樂活動是極為殘忍的, 現在物質生活條件改善了,反以殺生做為娛樂,成為西方利益集團的獲利的主要來源,中國的新興中上階層應多為警惕。”
盧彬在國內的俱樂部及富豪狩獵團也受到了質疑。3月8號開始,我愛狩獵俱樂部網站上除了盧彬本人,其余照片中國國內富豪獵人的面孔統統被打上了馬賽克。
被質疑的狩獵“習慣”
即使是圈內人,對中國富豪狩獵的一些做法仍難理解。
退休后從歐洲來到中國推廣狩獵的老獵手馬克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與西方的戰利品狩獵者相比,中國的富豪狩獵者絕大部分以炫耀為目的。
中國的富豪總是希望獵殺盡可能多的獵物,帶不走的就扔掉。馬克說,去海外打獵的中國人,多是生意人,通常四五十歲,有經濟實力,愛開越野車,喜歡戶外運動,沒有開槍心理障礙。“很多人只滿足打很多的動物,然后在自己的獵物前拍照,用來攀比”。
馬克介紹說,為了照顧中國顧客貪多圖快的心理,加拿大的一些狩獵場甚至提前幾個月做好準備,他們會經常給當地的黑熊喂食,這樣黑熊就形成了到點 吃飯的習慣。中國客戶到達后,會被安排到高處隱蔽,等黑熊來吃東西時,中國富商就可以獵殺它。而且中國客人的背后,還要有兩名帶槍的導獵來保護,一個人是 防止受傷的黑熊沖過來,另一個人負責防止在狩獵時,其他大型猛獸過來攻擊獵手。
“這不叫狩獵,這叫打動物。”馬克對此很不屑,他認為狩獵的目的不在于是否打死了動物,馬克說,在他幾十年的狩獵生涯中,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 即當他通過動物留下的足跡、糞便、毛發等,判斷出動物的方位,然后跟蹤鎖定獵物,在瞄準的最后一刻,卻放棄了射擊,“能鎖定它們,這已經足夠證明我作為獵 人的超凡能力,并不一定要殺死它”。
飽受同行質疑的還有部分中國富豪的狩獵習慣。
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2010年,中國富豪老胡和幾名加拿大導獵在加拿大的獵場打死了一頭黑熊后,當晚,便將黑熊的四個掌砍了下來,用從國內帶過去的調料紅燒了。
一位業內人士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透露,針對中國人的獵殺習慣,部分加拿大的狩獵場制定了一些規則,例如獵殺黑熊后可以帶走皮,可以吃肉,但是不能割下熊掌帶走,熊膽也要就地掩埋。“可這些規定難不倒聰明的中國人,很多人把熊膽汁擠出來,泡在烈酒里帶回國”。
為了迎合部分富豪收藏象牙的愛好,王巍和盧彬的網站上都極力向會員推薦“68萬打兩頭大象”的狩獵項目。正安旅行社網站上則宣稱:“在北京的工 藝美術商店,一只27655克的未雕刻原象牙標價168萬元,一只3450克的象牙標價24萬元??而我們通過合法途徑狩獵,得到的不僅僅是一個難得的狩 獵經歷和百分之百的原汁原味的非洲賽法瑞體驗,享受過去西方殖民者才有的奢侈旅行方式和服務,還能得至一對總重30~80公斤的象牙,還有珍貴大象皮,完 全可以放心地保值收藏。”
盧彬在論壇上告訴自己的會員:“因為我們打大象都是合法的, 我們有華盛頓公約進口許可證。這樣的話就能合法地進口到中國。我們已經進口了好幾次,但是要付進口稅。成本合起來大概要6萬一對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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