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楊琳樺 上海報道
酒吧里的這個英俊男子是一家新行業(yè)公司的高層。與那些經常出入于上海著名酒吧街衡山路的職業(yè)經理人一樣,他外表干凈整潔,穿著“西”式,兩眼溫和而敏銳。
這樣的形象十分有助于他潛入該公司的真正目的——掌握準確的財務信息,與其秘密
的“partner”——VC(風險投資機構)——做交易,繼而介入管理層,并在不久的將來,獲取一個新行業(yè)領航者的美名。
他的名字叫“徐亨”,但這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該男子在本篇報道中的化名,取自于陳坤在風靡全國的電視連續(xù)劇《雙響炮》中的角色,這是一個通過“臥底”方式坐上一家食品公司老總金椅的“商界奇才”。
但請注意,這遠非一個普適現(xiàn)象,而只是少數(shù)人的商業(yè)之道,因為“徐亨們”的門檻并不低——除了必須突破道德底線外(這通常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門檻),他們往往有多年的海外求學背景、曾是投資顧問行業(yè)中的一員、商業(yè)嗅覺靈敏、厭惡自身創(chuàng)業(yè)的高成本投入,并對“財富速成”充滿野獸般的欲望。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徐亨喝了一口威士忌,表示自我嘲諷,“我們都是‘賭徒’。”看得出來,與每個行走于“無間”的人一樣,他們與“partner”的關系并非總是那么美妙。
相互獨立,相互利用,又相互傷害,是這一關系的最好詮釋。曾經有一位“徐亨”賭了兩次都以失敗告終——“partner”最后沒有投錢給他看中的項目,也失去了對他眼光的耐心,他接下來的命運就是被無情拋棄。
或許,倒霉的他也沒有損失什么,要考慮的無非是轉身離開,或者繼續(xù)留在公司領取“微薄”的工資。但在他的同類們看來,這不僅意味數(shù)年“臥底”的成本已白白浪費,而且也永遠失去了實現(xiàn)“夢想”的機會。
VC暗戰(zhàn)
“只有聰明的手段,沒有聰明的夢想”——這是“搖滾之父”崔健的名言。徐亨想說明的是,他不過選擇了把“手段”和“夢想”都擰在一根繩上。
西服上精致的淺色領帶告訴我們這是一個喜歡享受生活的生物。“從來沒有什么救世主。”他說,“所以不要和我說‘形而上’。”
顯然,徐亨更喜歡談論一些比較實在的事情。在他看來,人性的幽暗之處在國內廣闊的商業(yè)空間中隨時可能找到機會,因此不值一提,但近幾年,大量涌入的熱錢卻是他的同類得以敢于將手段和夢想捆綁起來,投身實踐的客觀土壤。
如果以2004年6月硅谷銀行率領30家VC訪華為轉折點,那么,隨后包括Sequoia在內的硅谷頂級VC的落地,意味著投資中國的熱度在2006年已達到10多年來的最高點。
根據清科創(chuàng)投公布的《2005年中國創(chuàng)業(yè)投資年度研究報告》,2005年投放中國的風險投資達10.57億美元,而2006年預計將達到15億美元。僅2006年第一季度,已有超過40家的國際風險投資基金進入中國,投資總額已達到3.3億美元。
“中國正在成為風險投資追捧的目標。”徐亨說,“這些熱錢的覬覦點在能源、基礎設施和傳統(tǒng)行業(yè),但新興的IT行業(yè)卻由于其‘低成本投入’、‘高回報率’和‘商業(yè)模式不清晰時即下注’等特點成為最具賭博性質的投資市場。”
“新基金簡直動物兇猛,競爭已經很激烈。”在某個酒席上,一位正對IT新行業(yè)虎視眈眈的投資人吐露了VC的無奈——LP(作為資本提供者的有限合伙人)與VC的合作時間較短,為了贏取信任,VC看重短線收益。因此,3年要完成一個盈利周期。“也就是說,在年初拿到的資金必須在規(guī)定時間(最遲年底)投放出去,否則就沒有分成,下一輪資金也不會進來。”
在新郎眾多,而繡球必須盡快拋出的前提下,那些潛在的新娘們——新行業(yè)創(chuàng)業(yè)者的嘴巴卻因為驚訝和快樂正在凸現(xiàn)為一個“O”形。
“我們曾深受劫難。”一位IT創(chuàng)業(yè)者說,這樣的事情曾經發(fā)生——比如,某個VC在考察某公司,一切看上去很美,但就是不給term sheet(投資意向合作書),同時,VC又要求該公司不和別人談,最后一直拖到公司資金發(fā)生問題,然后低價進入。
但現(xiàn)在,情形已經改變,很多創(chuàng)業(yè)者已學會熟練地詢問——“他們(VC)已給出盡快簽約的承諾,你們到底什么時候可以簽?”
“面對為數(shù)不多的好項目,VC正在付出更大的代價。”漢理資本的投資經理黃梅說,“被投資公司的估值已有所提高;而談判條款也正使公司處于有利地位,比如‘里程碑’(Milestone,對被投資公司設置的績效考核標準,如果公司創(chuàng)始人沒有達到既定要求,投資方有權以各種形式作股權比例的調整)在使用時已不像過往那么苛刻。”
不規(guī)范的競爭似乎又開始重現(xiàn),良莠不齊的VC們正逐漸忘卻每日掛在嘴上的投資標準,一些破壞行業(yè)規(guī)則的現(xiàn)象屢有發(fā)生。
“某些VC甚至已不像以前那么認真對待‘term sheet’。”黃梅說,“因為‘term sheet’通常會設置排他性期限。部分VC已把先給企業(yè)‘term sheet’作為搶項目的一種策略,但此舉卻不代表承諾。”
盡管在投資領域,互聯(lián)網行業(yè)的硝煙表現(xiàn)尤為突出,但風險投資商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進行產業(yè)鏈上、下游的投資布局,這就決定了他們還會把眼光投向一些需要高資金投入的項目。
“首先,并非所有VC都會采用‘臥底’方式。”徐亨提醒,“其次,只有那些需要高資金的項目才會引發(fā)部分VC如此調動資源。他們對這一項目很感興趣,但也許對新行業(yè)還不了解。”
“徐亨”路徑
徐亨們的優(yōu)勢正在這里。當一個新產業(yè)出現(xiàn),目光敏銳的“徐亨們”確定自己熟悉、感興趣并看好的公司后,他們找到感興趣的“partner”,達成口頭協(xié)議。
于是,在一些天氣晴朗的下午,“徐亨們”懷抱履歷來到他所看中的公司,因為他們的背景不凡,通常都能順利過關進入公司。
“除了獨特的眼光外,收集數(shù)據的能力是VC投資牟利的根本。盡管他們也有各種渠道實現(xiàn)收集,但我們做的是第一線的調查。”徐亨說,“你要記住,任何一個VC賭的都是管理團隊,而沒有人會比我們更了解他們(管理團隊);更為重要的是,我們的存在還將影響公司管理層的選擇。”
“徐亨們”的任務就此浮出水面——首先,接近CFO,以獲取真實的財務信息;其次,考證公司的管理團隊和商業(yè)模式;再次,用工作能力和個人魅力取得公司管理層信任;最終,把自己的“partner”不露破綻地引薦到公司高管面前。
“我們沒有協(xié)議,一切只是口頭承諾。因此,合作的基礎更多取決于以往的私人關系。”徐亨說,他已對回報充滿期待——如果順利,那么,他將獲得由VC簽單的一筆大費用。當然,他更想要的,是在這個新興公司中占據股份。
一切就這樣開始。良好的教育和從業(yè)背景保證了徐亨們的專業(yè)性。在瞥過一眼財務報表后,徐亨們就能準確預算它的“公允利潤”(滿足公允列報要求的期間利潤為公允利潤),從而為今后公司IPO股票的市場價值提供可靠依據。
他們拼命工作,提升公司業(yè)績,而對于這些財務的運作高手來說,智力的挑戰(zhàn)更在于——保證“夢想”的實現(xiàn),更需要專業(yè)性之外非凡的個人魅力和公關能力。
為取得管理層的信任,他們一起“K”歌,在管理層情緒低落時陪他們聊天,甚至為他們孩子的成長出謀劃策。
在確定已具備某些方面的決策權后,一切似乎已經水到渠成。“徐亨”們開始適時地提出公司在某些領域存在不足,比如現(xiàn)金流。
“也許,我們需要融資?”他們說。而在隨后五花八門的VC見面會上,“徐亨們”盡量把局面引導到自己的“partner”上。
當然,此前他已經告訴對方現(xiàn)在這個公司的困惑在哪里,以確保“partner”在見面會上準確、直接地指出公司的軟肋和渴求,而與其它的VC見面,他們就是在演戲。然后,他們向管理層提出應該接受哪個VC的建議。
如果這位“徐亨”非常不幸——在同一家公司遇見了另一位“徐亨”,那么,戰(zhàn)爭就是——誰能更快地說服管理層接受自己“partner”的進入。
“但我們絕對不是‘商業(yè)蛀蟲’。”酒吧里的徐亨把手揮向空氣,“我們不是過河完事的‘中介’,我們投入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是因為我們看中這些新行業(yè)。我們努力工作,在把公司往正確的方向上引導。”
只能做一兩單的生意
在為自己“臥底”的數(shù)年中,“徐亨們”與VC的相處,是所有喜怒哀樂的秘密之本。這將宣告他們是否成功,成功到哪一步,以及是否完全“無功而返”。
有一種結果是,“partner”認為這個行業(yè)的時機還未成熟,或者不認可公司的商業(yè)模式。于是,“徐亨們”無功而返。
此外,還有兩種可能。第一,“partner”投資,但不參與管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VC認為“徐亨們”還有利用價值,會讓其直接進入管理層,但通常情況下,“徐亨們”會向“partner”拿到屬于他的一大筆報酬,離開這個公司,因為沒有VC在管理上的協(xié)助,“徐亨們”也會覺得力不從心。
但最好的一種結果是“partner”投資并參與管理。那么,“徐亨們”或許會得到由“partner”給予的該公司的小部分股份。此時,他們通常會留下來幫助公司向IPO挺進。
“經過幾年埋伏,我們已很了解這個公司。”徐亨說,“我可以向‘partner’指出,哪些管理人員具有能力,而哪些只是‘花瓶’。”
而在此后的幾輪融資中,VC的資金不斷進入,公司創(chuàng)始人的股份已被基本稀釋,如果VC們已獲得最大的股份,那么他們將擁有最大的主導權。
“在資本意志的前提下,他們會拿掉不符合他們思路的管理層。”徐亨說,“而如果‘partner’不再對我感興趣,我也同樣有可能被擠兌,在以現(xiàn)金兌現(xiàn)了那小部分股份后,我走人。”
這多種可能決定了“徐亨們”在某些時候會相當失落。開篇的那位“徐亨”,即是這樣落魄的一位。他的兩次賭博最終都不被“partner”認可,在一次可人的晚餐之后,對方禮貌地說,“我們對你已不再有耐心”。
當然,在這一切發(fā)生前,他可能還有其它機會,比如轉為另一個VC“效命”,如果對方提供更可觀的報酬,那么這將成為所有“徐亨們”必須面臨的誘惑。
“沒有什么比保持鎮(zhèn)定更為重要。”徐亨說,“如果你接受誘惑,那么,這就意味著你的信譽度已經喪失,這與暴露身份并無區(qū)別。”
“專業(yè)的風險投資機構不會對此感興趣。”漢理資本的董事總經理錢學鋒在聽完這個故事后表示了驚訝,“‘徐亨’與‘商業(yè)間諜’毫無二致。一切長線的生意都以職業(yè)道德為基礎,所以,他的生意不會超過兩單。”
“確實如此。”酒吧里的徐亨說,“接下來,我們或許會變身為一個操盤手。”但他對VC是否會這么做僅報以神秘的一笑:“中國的公司存在信息披露不真實的問題,而國內的管理團隊太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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