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邱文佳

　　“您好！請問您的股票做得怎么樣？現在股票不好做，對國際黃金投資有沒有興趣？”最近一段時間，上海一些股民經常接到地下炒金公司打來的推銷電話。

　　今年以來，國際黃金價格迭創新高，而A股市場震蕩下挫，迄今已下跌20%左右。一熱一冷之間，一度沉寂的地下炒金活動借勢再度活躍，一些地下炒金公司甚至一改以往簡單的“廣撒網”拉客模式，把目光盯向了在股票投資中失意，但有一定資金實力和投資經驗的股民群體。

　　中國證券報記者調查發現，地下炒金公司一般只宣傳賺錢效應，不提示風險，聲稱是境外某投資公司駐內地的總代理，提供100倍杠桿、可以做空、實行T+0交易等。所謂的國際黃金投資，實則是地下炒金公司自己開設的一個‘賭博盤’，它的行情參照國際黃金價格走勢，地下炒金公司和所有客戶做對手交易，利用大多數客戶虧損大于盈利的規律獲利。一份期貨行業內部報告估算，全國以黃金投資公司名義經營的炒金公司保守估計有1000家左右，代理商5000家左右。以一家代理商100個客戶、每個客戶5萬元資金來計算，整個地下炒金市場的總資金可達250億元。

　　接受中國證券報記者采訪的業內人士認為，央行等6部門聯合發布的《關于促進黃金市場發展的若干意見》明確提出了規范黃金市場參與者行為，嚴禁參與地下炒金活動。他們建議，有關部門應抓緊推出黃金市場管理條例，對黃金投資業務做出明確規范，從制度上遏制地下炒金；應完善國內黃金投資品種和交易機制，使正規黃金投資產品百花齊放。

　　一位多年從事黃金投資的人士介紹，地下炒金其實是地下炒金公司開設的一個‘賭博盤’，客戶資金根本沒有進入任何一個正規的交易所，而是炒金公司和所有客戶做對手交易

　　吸金陷阱 投資實為對賭游戲

　　錢真的這么好賺嗎？李默看到記者對此很是懷疑，就進一步介紹說，現在國際現貨金這種“高端投資”，國內才剛起步。“我們是正規的香港黃金投資公司，在‘國際現貨黃金市場’進行黃金交易，交易機制比英國倫敦的交易所還要靈活，可以把全球各個黃金交易市場‘聯系’起來，這個市場理論上是以日本東京金交所早8點的開盤時間作為開盤時間，但其實我們在6點多就進行交易了。全天只有一個小時的結算時間，可以看成是24小時不間斷的國際現貨黃金交易市場。”

　　當記者詢問這個所謂的“國際現貨黃金市場”到底是如何進行結算，具體的地點在哪里時，李默立刻含糊其辭：“是在一個‘國際現貨黃金結算中心’進行結算的，就和中國證券登記結算公司一樣。”

　　李默還極力游說開戶。他說，開戶很簡單，在網上就可以辦理全部手續，投資者的資金通過公司的“中轉賬戶”打到“香港國際現貨黃金交易所”。“這是一個國際性的現貨黃金市場，由全球的各個黃金交易中心組成的，在日本、香港、倫敦、紐約的各個黃金交易所都可以交易。你的資金要進到國際黃金市場上去，得有一個入口，我們公司是香港金銀業貿易場的A類會員，資金就是從我們公司這個入口進到國際現貨黃金市場的。”

　　他還說，國際黃金投資要使用美元交易，為了避免分歧，客戶的資金進出公司賬戶一律按照1美元兌換7元人民幣來計算。

　　當中國證券報記者追問既然投資者是在全球各個黃金交易所做交易，公司是否有世界上各個黃金市場的經紀資格時，李默顯得很不耐煩，連聲說，“不需要，不需要，我們這個市場全球一貫，是一個整體”，并“奉勸”記者不要管得太多，“不要把問題想得那么復雜”，只管自己賺錢就可以了。

　　中國證券報記者采訪的多位黃金投資業內人士認為，目前并不存在李默描述的這樣一個全球一貫的“國際現貨黃金市場”。

　　“客戶的資金根本沒有進入任何一個正規的交易所，這其實是地下炒金公司自己開設的一個‘賭博盤’，它的行情模擬參照國際黃金價格走勢，地下炒金公司和所有客戶做對手交易。”一位多年從事黃金投資的人士向中國證券報記者道出了這類炒金公司的“天機”，“炒金公司把客戶的多空頭寸相互對沖，收取高昂的點差和交易費用是他們的生財之道，這相當于公司自己開了一個虛擬的‘交易所’，你說能不賺錢嗎？”

　　上述人士表示，炒金公司客戶的多空頭寸數量畢竟不可能完全正負抵消，公司就要在國際市場上進行反向交易，用來對沖那些不能在公司內部消化掉的多空頭寸。

　　興業銀行研究處資深黃金分析師蔣舒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很多投資者參與其中正是看中了地下炒金公司給出的1%左右的極低的保證金比例。“但現實中幾乎沒有一個正規的交易所能給出這么低的保證金比例，正規的杠桿一般都在10倍左右，地下炒金公司給出的100倍杠桿，一旦出了問題，它是無法對沖的。”

　　蔣舒介紹說，“炒金公司客戶的多空頭寸如果正好相當，有一個賣就有一個買，那問題不會馬上暴露出來，但如果是失衡的呢，怎么辦？地下炒金公司自己也要在外面找渠道來做對沖。而公司內部1%的保證金，杠桿放大100倍，炒金公司在正規市場做對沖的品種，杠桿不可能有這么大。這樣低的保證金比例已經超出任何一個正常投資者的風險控制能力。金價稍有一點波動，要么是客戶爆倉賠錢，要么就會對地下炒金公司在外做對沖的自營頭寸構成很大的影響。”

　　“一些國內炒金公司前兩年出事，就是因為金價突然大幅波動，炒金公司自己的虧損也控制不住，最后只能‘耍賴’：在交易系統中做手腳，讓投資者賣不出去也買不進來，或者人為地跳價，這就涉及到欺詐性操作。”蔣舒說，政府相關部門對這類地下炒金公司很難直接監管。

　　一些地下炒金公司把目光盯向了股民，并聲稱“現在中國股市的行情不好做”、“國際現貨黃金才是真正的高端投資”

　　狩獵股民 地下炒金見縫插針

　　陳先生是上海的一位職業股民。今年6月，他把股票賬戶轉到了某證券公司在上海的一家營業部之后，就不斷接到炒金公司銷售人員打來的推銷電話。“幾乎每個星期都有人打電話來，一個多月下來，我是不堪其擾。”

　　“一定是我的個人信息被泄露了！”陳先生表示，雖然這類炒金電話一般都是敷衍兩句就掛掉，但面對低迷的股市行情，有時候也會好奇地多問兩句。“對方一般都自稱是香港的黃金投資公司在國內的分公司，提供100倍杠桿、可以做空、T+0交易制度、24小時交易等等。聽起來都挺誘人的，我覺得這可能是一種詐騙手段。不過，如果他們再打電話來，我也打算到他們公司實地考察一下，反正股票正被套著，閑著也是閑著。”

　　比起陳先生的謹慎，同樣是老股民的劉東(化名)則把這種想法付諸了行動。7月的一天，他在接到上海一家炒金公司的推銷電話后，專門去這家公司上門“咨詢”，并開了炒金帳戶。“炒黃金我不太懂，感覺這家公司像模像樣，還挺專業的。我現在和他們簽了一份委托理財協議，干脆讓他們的操盤手來幫我炒黃金，贏利的部分和他分成，對方承諾每月至少有15%左右的投資收益。如果虧了，30%以內的部分全算我的。”

　　“其實我也不愿冒風險，但現在股票確實不好做啊，被套住的股票短期很難翻本。我看這家公司在國際黃金方面也講得頭頭是道，只能暫時相信他們，投個十幾二十萬元先試試看吧。”劉東無奈地說。

　　中國證券報記者以股民的身份來到為劉東辦理開戶的這家炒金公司，自稱是“香港盈匯集團上海辦事處”，接待記者的是該公司的一位理財規劃師李默(化名)。

　　“現在來我們這里開戶的以前都是股民。”簡單詢問了中國證券報記者炒股狀況以后，李默就積極勸說記者放棄炒股，轉戰“國際現貨黃金市場”。“現在中國股市的行情不行，再說國內股票的交易機制已經跟不上形勢了，不能做空也沒有杠桿；更不用提T+0機制了，當天買不能當天賣，現在只有中老年人還在做股票。‘國際現貨黃金’才是真正的‘高端投資’。”

　　“我們的資金利用率非常高，1000美金交易一手國際金，能做原來10萬美金的交易，你的資金放大了100倍，而且使用T+0模式。你只管漲了做多，跌了做空，只要操盤把握得當，每個月可以保證穩賺不賠。”李默還相當“自豪”地說，“我本人是證券公司操盤手出身，相信我，我現在也改做黃金現貨‘國際盤’了，每個月都有兩三百克黃金的穩定投資收益。我一個新來的客戶剛投了10萬美金，很快就賺到4萬多美金。”

　　律師指出，一些境外炒金公司在國內招攬客戶從事所謂的國際黃金投資業務，涉嫌多重違法。比如，可能構成非法經營罪和詐騙罪

　　多樣騙術 炒金風險無處不在

　　“目前所說的地下炒金公司一般是指參照倫敦現貨黃金價格走勢，開出很高的杠桿，和客戶進行對賭的各類或明或暗的黃金投資公司。在這些公司主導的‘炒金游戲’中，炒金公司自身不但充當‘交易所’、經紀公司，而且還和客戶做對賭交易。”上述多年從事黃金投資的人士表示，國內目前主要有兩大類地下炒金公司。

　　第一類是在香港境內合法的黃金投資公司，通過在內地發展代理商，偷偷摸摸地開發國內客戶，但不受國內法律監管，長期“潛伏”在灰色地帶。

　　第二類是國內本土的地下炒金公司，同樣不具有吸收個人投資者的資格，一般只宣傳賺錢效應，不提示風險，投資者一般都是賺錢趕快平倉，虧錢不愿意止損，所以客戶很容易爆倉。此外，這些炒金公司的交易系統極不穩定，客戶極可能在此情況下虧損。這類公司一般在香港設有皮包公司及網站，對外宣傳是香港公司駐內地的總代理，抓住內地客戶一般不會去香港考察的心理。服務器架設在香港，萬一出事能更及時銷毀證據。

　　“國內炒金公司自稱做的是國際黃金，卻往往以人民幣形式進行報價。具體接入什么交易所、在哪些官方網站上能查到公司信息都語焉不詳。”上述專業人士說。

　　他還介紹，在國內地下炒金公司的“灰色陣營”中，還有一些完完全全“騙子公司”。“客戶交易帳戶上的資金其實都是虛擬的，和我們做模擬交易一樣，客戶投入資金多少，他們就在交易系統后臺上給客戶的交易帳戶上輸入相應的資金額度。客戶資金一到公司指定銀行帳戶上，馬上就會被轉走，挪做他用。”

　　“這類公司同樣是采取與客戶進行‘對賭’的手法，利用大多數客戶虧損大于盈利的規律獲利。只要客戶做多，它的系統就自動做空；客戶做空，它則做多，扎差部分并沒有接入更大的交易所或坐市商，當客戶的頭寸整體是盈利的，公司就要虧損，公司因沒有承接能力去外面做對沖，于是就耍無賴，謊稱電腦故障，不讓客戶交易，甚至直接卷款走人，這類炒金公司對社會危害更大。”上述人士表示。

　　一份期貨行業內部報告估算，全國以黃金投資公司名義經營的炒金公司保守估計有1000家左右，代理商5000家左右。以一家代理商100個客戶、每個客戶5萬元資金來計算，整個地下炒金市場的總資金可達250億元。

　　有業內專家指出，炒黃金是繼股票、期貨、外匯后的又一熱門話題，但投資者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黃金投資方式是因人而異的，切不可片面聽信地下炒金公司“理財顧問”的片面之詞，以為炒黃金一定賺錢。國內股民歷來有“買漲不買跌”的慣性心理，任何投資品種在價格較低的時候，都少有人關注，但價格一旦突破高位，往往會吸引大量資金涌入。

　　上述專家稱，近年來國內多次興起的“炒金熱”都出現在股市低迷、通脹預期加強的時期，投資者渴望回本或保值的急切心態很容易被地下炒金公司利用。而從實際情況看，大多數股民對地下炒金動輒將保證金放大100倍的杠桿交易并不適應，如果用做股票的方法去炒黃金，就會造成很大的虧損，甚至爆倉。

　　湖北眾聯黃金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繆恒生向中國證券報記者介紹，目前國內投資者參與黃金投資的正規渠道主要有四種。一是直接購買金條、金飾等實物黃金；二是投資商業銀行推出的“紙黃金”產品，但不能進行交割實物；三是投資上海期貨交易所的黃金期貨品種，以保證金的方式買賣期貨合約，但黃金期貨交易時間較短，而且期貨合約有明確的交割期限；四是投資上海黃金交易所的T+D延期交收產品，同樣以保證金方式進行交易，可選擇當日交收，也可以選擇延期交收。

　　北京德恒律師事務所律師廖明霞表示，我國對黃金交易采取特許經營，以上幾種正規渠道以外的炒金行為都應屬于“地下”范圍，但目前相關部門還沒有給出一個非常嚴格的界定。

　　廖明霞指出，一些境外炒金公司在國內招攬客戶從事所謂的國際黃金投資業務，涉嫌多重違法。“首先是非法經營的問題，無論這些公司在境外是否合法，有沒有在國內正規注冊，其開展的黃金業務都已超出了中國工商局認可的經營范圍，屬于違法行為。”廖明霞說，我國刑法規定，未經國家有關主管部門批準，非法經營證券、期貨、保險業務的或者非法從事資金支付結算業務的，情節嚴重構成非法經營罪。

　　“其次，這些炒金公司宣稱投資者做的是國際現貨黃金交易，但其實投資者的資金根本沒有進入任何國際黃金交易市場，而是進入了炒金公司自己設的‘賭局’，在投資者不知情的情況下和炒金公司做對手交易，這更符合詐騙罪的特征，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騙取他人財物。”廖明霞說。

　　蔣舒說，一些投資者一旦虧損，由于普遍有“愿賭服輸”心理，再加上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權利受到了侵害，因此很少有人報案。還有業內人士介紹，一些地下炒金公司對客戶也有選擇，對那些鬧事的“不良客戶”一般會出錢私了。

　　廖明霞強調，參與境外公司的地下炒金活動，投資者的利益根本得不到法律保護。“此類境外炒金公司都會要求投資者和境外公司簽約開戶，并把錢匯到境外。在這種情況下，一旦投資者利益受到了損害，由于法院管轄權的問題，將無法得到我國法律的保護。涉及刑事犯罪的，由于所有的東西都在境外，也增加了調查取證的難度。”

　　專家認為，遏制地下炒金最好的辦法是發展好正規渠道。比如積極開發包括黃金交易型憑證在內的新型黃金投資產品，使正規黃金投資產品百花齊放

　　疏堵并行 完善正規投資市場

　　已經做了1個月交易的劉東對中國證券報記者表示，目前他的炒金帳戶不但沒有如炒金公司吹噓的那樣穩賺，而且還“虧了一點”。他沒有透露具體虧損金額，“股市實在低迷，除了在這里‘炒國際黃金’，目前也沒有別的太好投資方法，我還是想再做1個月看看情況再說。”

　　“投資者對黃金投資需求是客觀存在的，只有合法投資渠道得到完善和暢通，才能杜絕地下炒金。”多年從事黃金期貨交易的浙江投資者葉青對中國證券報記者表示，目前國內黃金投資渠道確實不夠理想。“比如我就很少去碰國內的黃金期貨品種，偶爾只做一下日內短線，絕不敢放過夜，更別說過周末。主要原因是國內黃金期貨每天交易時間只有不到4個小時，而影響黃金價格波動的因素往往發生在晚間或凌晨。假如在當天收市前你看漲，做了多頭持倉過夜，而晚上國際金價走勢突然改變，向下猛跌，則與你做的方向相反，而國內期貨還設有5%的漲跌停板，發現方向不對，也無法平倉，會造成重大虧損。從K線圖來看，國內的黃金期貨的K線是不流暢的，斷點和不規則影線很多。”

　　一些業內專家建議，國內正規的黃金交易需要不斷發展和創新，進一步完善交易機制，滿足各層次投資者的需求，并適當降低黃金衍生品的投資門檻。

　　7月22日，央行等6部門聯合發布了《關于促進黃金市場發展的若干意見》(下稱《意見》)，要求加強投資者的教育，規范黃金市場參與者行為，嚴禁參與地下炒金活動。

　　接受中國證券報記者采訪的多位專家認為，打擊地下炒金的目的就是要嚴格保護普通投資者的利益。從目前的情況看，地下炒金市場雖然不乏那些明知風險卻仍要玩火的專業投機者，但目前參與地下炒金的主體還是那些對正規黃金投資渠道不熟悉、風險承受能力較低，卻稀里糊涂被“忽悠”進高杠桿游戲的股民群體。

　　“中國的黃金投資市場起步較晚，民眾投資渠道有限，因此黃金不再是少數職業玩家追逐的游戲而是作為理財資產的一部分進入中國民眾中間則是一個長期主題，是中國黃金投資市場持續發展的動力。遏制地下炒金最好的辦法還是釜底抽薪，發展好正規渠道。”蔣舒說。

　　還有專家建議，應積極開發包括黃金交易型憑證在內的新型黃金投資產品，使正規黃金投資產品百花齊放。那么，那些地下炒金活動就沒有生存空間了。

　　蔣舒表示，目前我國與黃金市場相關的法規，只有早在1983年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金銀管理條例》，此后沒有出臺過任何法規，我國的黃金投資市場長期處于一種無法可循的狀態下。“根據《意見》的精神，央行準備推動一部《黃金市場管理條例》的出臺，這個條例將對黃金投資業務做出明確的規范。只有合法投資渠道得到規范發展，地下炒金無法乘虛而入，股民才不會被‘忽悠’。”

　　前文提到的股民陳先生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看過《意見》的內容后，他已經完全打消了參與地下炒金的念頭。“現在才知道這些公司宣傳的炒金業務原來都是違法的，我覺得很有必要讓更多像我這樣的股民了解到這個情況。”陳先生說，“如果不是及時看到信息，為了翻本，我很有可能會忍不住把手上‘套牢’的股票‘割肉’，去地下炒金公司博一把高杠桿的黃金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