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2004年以后的中國大豆產業是第一次洗牌的話,2009年應該是大豆產業第二次洗牌的序幕。
從3月到5月,大豆市場驚濤駭浪,太多自相矛盾的數據和信息充斥其中。
比如,國際大豆價格在下跌,進口大豆再創歷史天量,但5月份成品豆油批發、零售價格集體上漲。為什么原料成本降低了,零售價格卻上漲了?
如果說是擔心2009年大豆歉收,那么美國農業部的數據卻在證明美國2009年大豆種植面積沒有減少,美國對中國出口也創出天量,為什么?
奇怪的是,去年豬肉價格一路瘋漲,領跑CPI,食用油價格也要跟漲時被緊急叫停。為什么這次沒有任何主管部門對食用油價格上漲發表看法?比如物價局舉行價格聽證會,或者商務部調查是否存在合謀漲價,就像對4月份中航信機票漲價事件調查一樣?
為什么美國政府對豆農的保護價格及補貼,可以讓每個豆農安心種豆,跨國糧商也未遭受損失,而中國的國家豆農補貼政策卻成為讓豆農鬧心(看著下雨沒陰涼)、東北榨油企業停產(無法就地收豆又不敢進口轉基因大豆)、消費者損失(食用油漲價)的導火索?
中國大豆究竟怎么了?
二次洗牌
自2004年,中國大豆美國采購,導致隨后一年里中國1000家規模以上大豆壓榨企業被壓縮到90家,其中64家被外資控制,占據中國榨油總量份額的85%。
自2006年起,進口大豆逐年上漲,由2006年的2600萬噸,猛增到2008年的3744萬噸。2009年第一季度進口大豆達1015萬噸,中國進口大豆占全球大豆貿易總量的40%左右,預計全年進口將達到4100萬噸。
與此同時,國家2008年制定的對黑龍江大豆的收儲計劃遭遇尷尬局面:一面是2008年黑龍江的大豆豐收,國家出臺保護性收購價格,保護農民利益;一方面,黑龍江豆油壓榨企業收不到(或無法收)黑龍江產大豆,一季度68家規模以上榨油企業普遍處于半停產狀態,榨油企業稱公司盈虧平衡點的大豆收進價格最高為1.65元/斤。
在這種情況下,5月中旬,包裝油企業集體漲價10%,全面提高成品食用油的批發價與終端零售價。
作為國產非轉基因大豆油消費陣地的哈爾濱,超市里轉基因大豆油卻在做“特價促銷”:福臨門5升特價37.9元,而九三油價格為47.5元,據超市人員稱,轉基因豆油的銷售份額已經從過去的20%上升到60%,九三哈爾濱銷售公司人員也承認,九三的份額已經從過去的80%下降到30%左右。
更為離奇的是,保護農民的收購價格也沒有讓農民得到實惠。央視的報道顯示,農民自己送豆到中儲糧倉庫根本排不上隊,用于等待的時間把微薄的利潤又吃回去,所以農民只能接受上門收豆的“豆商(豆販)”以比國家收購價低20%(1.5~1.85元/斤)左右的價格賣出,農民還是沒有得到國家保護的利益。
中儲糧吃進的700多萬噸大豆,全面爆倉,很多大豆保存在臨時室外庫里,質量能否保證需要看老天爺臉色。按照國家規定,中儲糧每收購1噸大豆,將從財政獲得50元的收購補貼和120元的保管輪換補貼,這樣按700萬噸計算,補貼中儲糧的費用為11.9億元。
但是,中儲糧以3700元/噸收進來的大豆,面對3000元/噸的進口大豆,怎么出得了倉庫?賣給誰或者補貼送給誰?如果按照3200元/噸價格賣出,國家將補貼35億元,這個誰來埋單?誰受益?
這700多萬噸大豆的去向與價格已成為2009年中國大豆迷局里的最大懸念。
再看國內糧油市場的兩大巨頭:中糧與豐益國際(益海嘉里母公司),三四月間,一個在泰州港新建兩個4萬噸碼頭,年吞吐量為130萬噸;中糧則投資40億在天津臨港工業區興建600萬噸級糧油綜合基地——顯然,這些為消化即將增加的700萬噸的進口大豆貨量做好了準備。
ADM、邦吉、嘉吉、路易達孚,四大跨國巨頭糧商已經在天津濱海新區布局落子。
九三集團,號稱黑龍江大豆(乃至中國非轉基因大豆)的最后堡壘,已經無法守住非轉基因大豆油唯一的消費市場——東北,集團在黑龍江的榨油工廠處于半停產的虧損狀態,而在沿海的榨油工廠利潤卻都比去年翻番增長。奧秘不是品牌有多好或者經營能力強,而是進口大豆價格下跌了。
如果說2004年以后的中國大豆產業是第一次洗牌的話,2009年應該是大豆產業第二次洗牌的序幕。
政策為何“好心沒有辦好事”?
金庸小說《天龍八部》里有一段虛竹破解逍遙子的“珍瓏劫”棋局的情節,說的是在棋局膠著不開、沒有出路的時候,其實自閉“氣眼”先死一片棋子,反而騰出更大空間,可以重新進行拼搶爭奪,這可說是對中國式 “大舍大得” 智慧的形象詮釋。
現在的中國大豆產業格局,同樣到了珍瓏劫的地步:甚至連政府的一項惠農政策與真金白銀都反而陷入更大的麻煩之中,恰恰是說明,到了進行“戰略轉身”的時候了。
為什么政府這次“好心沒有辦好事”呢?
首先,政府在公布1.85元/斤的大豆保護性收購價后,沒有考慮收進來的大豆怎樣被消化——如果這個問題早解決了,至少東北豆油企業不會半停產。政策考慮了豆農的利益,卻沒有考慮東北大豆榨油企業的利益。東北榨油企業沒有了,政府保護的豆農種出的大豆給誰呢?
其次,選擇中儲糧作為東北大豆的唯一收儲,實際上是“與企搶糧”——這個政策不正成了東北榨油企業的一根絞索嗎?
中儲糧收了800萬噸里的700萬噸大豆(而且是優質的),剩下100多萬噸讓東北100家榨油企業去搶,這不等于在“二桃殺三士”嗎?跨國糧商想打壓東北非轉基因企業沒有做到的事情,中儲糧全給做了。
而中儲糧不過是一個中間中轉倉,對這個系統執行本次收購的“勞務”補貼也有10.2億,東北榨油企業有多少利潤?為什么不去補貼真正的生產者,卻要補貼中間商?
第三,大賬沒算明白:本次保護大豆價格與國際市場到岸價格相差近700元/噸,按照600萬噸的保護規模也就是需花費42億元的政府補貼,那么算上中儲糧的執行費用,總共是52.2億元(政府投入及損失)。如果政府將600萬噸里的200萬或300萬噸轉為由東北大豆榨油企業收購,政府只要補貼12億或18億,可以節省補貼中儲糧的3.4億或5.1億元,而東北榨油企業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束手待斃了。
同時,只要規定企業必須直接接受豆農送豆,違者不予補貼,至少也會減少農民得不到收購價的實惠、被豆販子盤剝的情況。
中儲糧緊急收購這么多大豆,如何可能面對每一戶豆農的直接交易?還需要檢查、過秤、入庫,這些環節既費時又耗人,中儲糧老總對于豆販問題只能說了句:我們只能管進了中儲糧庫的,外面的事情我們無法管。這無異于默認豆販的存在。而媒體也采訪到,進入中儲糧的指標被炒賣到20~50元,這又是一個1200萬到3000萬元的利益黑洞。
與中國非轉基因大豆產業的存亡相比,豆販49億(1.85~1.5元/斤×2000×700萬噸)的中間利潤,1.4億~3.5億元的門檻尋租費用,都比不了東北500多億大豆種植、加工產業鏈的斷裂危害之深。
日本的神戶牛、韓國的牛肉等都無不以行業及政府之力悉心保護,中國不能成為第二個印度,任由跨國轉基因利益集團摧毀中國乃至全球最珍貴的食品產業。
大豆局勢
我們從上面的跡象可以對當前大豆產業形勢做出幾個判斷:
1 . 國際大豆價格與產量構成對中國政府大豆政策的“殺多陷阱”(即使排除陰謀論,市場的實際也是如此);
2。東北非轉基因大豆油消費市場如果消失,那么非轉基因大豆產量將以2009年為分水嶺,從此進入下降通道,萎縮多少?如果按照現在的趨勢50%的跌幅是必然的;
3。國產大豆與進口大豆量1:3的差距可能在2009年變為1:4,而東北非轉基因大豆的減少或者被轉基因占領,將使中國大豆產業陷入積重難返之困境;
4。轉基因大豆進入中國的所有障礙都已經拆除,中糧成為最大的轉基因大豆進口企業,九三等中小榨油企業也暗度陳倉,從全國范圍內來看能與轉基因進行抗爭的力量已經沒有了,港口、船舶、地方政府都在巨量進口的拉動效應下成為推動力量之一;
5。食用油在大豆價格明顯走低的情況下漲價,是一次壟斷性的侵害消費者權益的行為,大豆企業的漲價行為應該進行價格聽證,而不能由企業單方面決定;
6. 2009年的大豆戰爭,對于美國農業部或跨國糧商來說,中國(特別是東北)大豆種植的轉基因化很可能才是最終的目標(混收、混種、花粉漂移污染種源植被等已經露出苗頭)。
因此,要真正解決中國大豆的這次風波(但愿不是危機),中國大豆產業鏈的利益相關方需要面對以下幾個現實:
1。從政策上鼓動限制進口轉基因大豆已不可能,這等于是要中國人不要吃油;
2。流于情緒化的陰謀論,控訴跨國糧商與美國的補貼政策也無濟于事,最終市場的問題需要市場解決;
3。大豆組織采取的措施不能解決眼前的困局,而如果當前的趨勢不能逆轉,這些聯盟、協會終將成為被邊緣化的散兵游勇企業主們發發牢騷的地方;
4。中國政府在解決大豆問題上的責任:歐盟、美日韓等發達國家均有農業補貼與交易門檻,中國在這個問題上不能聽任所謂“自由市場”調節,政府有關部門應該看到本次大豆收儲政策及其執行存在的設計上與操作上缺陷,這些缺陷如果不馬上采取措施補救,東北非轉基因大豆企業的未來也許將被我們自己斷送。
破局長短策
怎樣跨過中國大豆產業眼前的這道“坎”?
根本的問題是,中國政府補貼應該給誰?
按照國際慣例是應該給豆農的,但中國企業的實際表明,油脂企業與豆農都是襁褓中的嬰兒,而且是連體嬰兒,如果一個斷了氣,另外一個也活不了多久。
第二個問題是中儲糧的定位。中儲糧不僅是國家政策的執行者,還是國家儲備與糧食安全的保衛者,而不能成為與企爭利、奪企口糧的戰略殺手。
第三,非轉基因企業最需要成立的是“消費者教育聯盟”,也就是每年拿出3億元甚至更多資金進行非轉基因大豆(及食品)好處的宣傳(包括宣傳非轉基因優秀企業品牌),這難道不比500億元市場的毀滅更有價值與緊迫性嗎?
說到底,誰來保護中國的非轉基因大豆產業,不是政府,是市場:是消費者意識的覺醒、消費行為的改變,是媒體的公正報道,是大量非轉基因食品捍衛者的不懈努力與“聲音”。
近期來說,需要政府及東北油脂企業緊急采取以下“止血”舉措:
1。用行政手段嚴令禁止轉基因大豆進入東北;
2。從中儲糧中按照東北油脂企業的現有加工能力進行“平價”(國家承擔收購價與市場價之間的損失)非轉基因大豆的供給,保證東北油脂企業的正常生產、定價及銷售;
3。禁止轉基因食用油品牌進行“低價”促銷,違者對其進行不正當競爭調查,給東北大豆品牌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將非價格誘惑選擇的主導權交給消費者。
長遠看,可以采取以下措施:
1。將中國大豆協會改造為“中國綠色大豆協會”或者另外成立一個獨立的NGO組織,專門進行非轉基因大豆的消費者教育、傳播、品牌孵化;
2。在大連商品交易所設立“中國綠色大豆”期貨品種,對東北非轉基因大豆的價格進行期貨市場的價格發現與避險運作,推動“中國綠色大豆”成為世界非轉基因大豆的主要品種;
3。中國政府參照美國政府做法,對非轉基因豆農實行保價收購,收購主體應多元化,按照國家戰略儲備目標在中儲糧、非轉基因油脂企業間合理安排收購配額,使國際儲備安全、企業正常運行、豆農順暢交易,三方得利;
4。加大在非轉基因大豆品種上的研發、分銷、技術指導,將東北非轉基因大豆真正打造成高品質綠色大豆的代名詞。
東北的大豆企業需要反思一下,每年到底有多少市場營銷費用是用于對消費者的宣傳?到底在品牌建設上應該進行怎樣的投入?為什么一個幾十億規模的企業卻沒有去建立差異化的品牌來保護自己?
很少有幾個產業能有這樣的幸運,這個產業的健康存在是對人類的貢獻,不僅在捍衛人類的健康,更在維護一個信仰上起到獨特的貢獻。
中國大豆、東北的非轉基因大豆企業,歷史賦予了東北大豆企業建立“人類價值代表之品牌”的機會,不僅是為了企業的發展,更為了中國人還能吃上綠色健康的大豆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