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瑞士磐石投資顧問(上海)有限公司執行董事丁學文
理財一周報記者/陳金艷
實習生/周加寧
“很多人說我很幸運,其實我只是愿意比別人看得更遠、要自己更勇敢,且敢有目標,因為我始終覺得與其追求職場上的瞬息萬變,不如好好提高自身價值,并盡可能多積累些人脈。”
從企業顧問到基金經理、磐石投資執行董事,丁學文經歷了多次身份變化,每一次跳躍均堪稱“華麗轉身”,但其中也不乏心酸和困難。
從康奈爾大學畢業后,丁學文以產業顧問的身份協助美國杜邦、寶潔等公司進入亞洲市場,剛畢業時的角色轉換與工作壓力,常常壓得丁學文喘不過氣,但他在那兩年了解了實業運作,并培養了作為顧問所必需的“邏輯思維”。這也讓他在回到亞洲擔任基金經理后,游刃有余。
如今,丁學文將其事業定格在股權投資,并扎根大陸,通過6年艱辛運作,終于在2009年整合上海國際集團、臺灣統一企業及日本歐力士集團成立上海民富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2010年結合青島高新、東方資產及韓國多家食品企業成立山東民生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并于今年在浙江與臺灣光陽、浙江省政府引導基金及十多家中國臺灣、日本機動車配套廠商設立浙江新動力產業基金。
當記者問他希望將事業推升到什么高度時,丁學文淡淡一笑:“做事情貴在堅持和鎖定目標,目前我只希望能有效幫助海外企業進入中國,也幫助中國企業升級。”
初入職場遭挑戰
理財一周報:從您的履歷來看,您一路過來很順利,人生的三次轉折,每一次的起點都很高,您是如何進行職業規劃的?
丁學文:其實我運氣很好,我是在臺灣出生長大的,在上世紀80年代正好遇上臺灣經濟起飛。高中畢業后去了康奈爾大學,又遇上了美國在上世紀80年代的經濟轉型,畢業時美國華爾街經濟開始復蘇。到接近40歲時,再有幸遇到中國大陸經濟騰飛。
其實我覺得職場中沒有秘訣,要比別人看得更遠、膽子更大,更有目標,我始終覺得與其追求職場上的瞬息萬變,不如好好提高自身價值,盡可能多積累人脈。同時,每一次的轉折也是選擇的過程,而人的選擇更決定你最終的成就。
當時在美國念完書,第一個工作是在波士頓做杜邦等西方企業的顧問。上世紀90年代初,產業顧問在市場上地位很高。但顧問最風光通常在初期,后來只會越來越難。因為當時很多企業需要國際化,西方企業也準備來亞洲,所以顧問行業才得以發展起來。但亞洲企業學習很快,此行業的長遠發展有限。而且我本科和研究生讀的都是金融領域,產業顧問的經驗讓我始終認為若能將產業和金融有效整合,必能改變產業思維,并改變金融貪婪的現象。
理財一周報:在顧問界呆了多長時間?順利嗎?
丁學文:差不多有兩年時間。剛到時覺得真棒,竟有自己的辦公室及浴室,后來才知道原來這份工作常常要加班和熬夜趕報告。
在那邊呆的兩年很辛苦,沒日沒夜跟時間賽跑。第一年圣誕節晚上我還在趕報告,只為了趕上日本客戶5點的飛機,報告直到凌晨4點才寫完,然后趕車去機場交報告。那兩年真的很痛苦,而且東方人邏輯不夠強,我第一年經常被挑戰邏輯思考 ,老板甚至讓我去看美國小學的邏輯課本,要我重學邏輯思考,并培養自己的演講技巧及能力。兩年后重回金融業,我發現這些很受用。會做報告,懂實業,邏輯能力強,又能承受壓力,所以后來轉戰金融業,相較于一直在金融業的同事,我個人感覺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臺灣最年輕的創投一把手
理財一周報:是什么樣的契機讓您轉投金融業?
丁學文:剛才也跟你提到,我覺得顧問并非一個能長遠發展的行業,所以兩年后我便回了亞洲,那時候亞洲的金融業剛剛開放,但只有商業銀行的發展,PE(私募股權基金)和投行還未在亞洲形成氣候。所以我回到亞洲第一個工作就是進入當時商業銀行的佼佼者——荷蘭銀行(香港)。隨后臺灣的金融業也開始開放,我又有機會被荷蘭銀行派去臺灣。
當時的我,清楚地知道,商業銀行只是金融產業鏈的一環,直接投資及資產管理才是我的人生規劃。所以,當臺灣開始發展資本運作,我被挖角進入了臺灣當時唯一的工業銀行——中華開發集團體系,總算進入了資產管理行業。
理財一周報:您膽子很大,每一步都是在跨行業跳躍?
丁學文:其實現在中國人的膽子都大,但相比當時環境,我確實較膽大。而且我運氣真的很好,在做完資產管理后,臺灣的股權基金也開始發展,并在30多歲成為當時臺灣最年輕的創投總經理。一直到6年前,我決定來大陸發展。在6年前,我覺得大陸要開始推動資本市場。但其實6年前來內地,我掙扎過要不要來,當時決定來大陸時,很多同學都不理解,覺得香港、臺灣的日子很好過,為什么要去大陸?但我覺得這是另一個更大的機會。
機緣始于2001年9月11日,當天中國第一家基金公司華安基金發行中國第一只基金,我正好在北京出差,第二天早上我去西單書店買書,看到在樓下的交通銀行門口排了很多人,甚至有人維護秩序。那天是張惠妹第一次來大陸開演唱會,我以為他們是來買演唱會的票,后來才知道是在搶購基金。相比當時全球公募基金業已經不太景氣,我真的感到,龐大的中國市場資本游戲才剛剛開始。
現在來看,這6年,對大陸金融業而言是最精彩的、最不該錯過的。其實中國大陸的金融市場發展和海外并無差別。所以我一直在總結,國外曾經怎么走,國內會怎么走,那么我下一步要做的東西一定得比較超前,我覺得聞雞起舞的模式沒戲。
金融風暴打亂投資計劃表
理財一周報:當時來大陸的計劃是什么?
丁學文:我是2005年來的,剛來的前一兩年,我一直在觀察、調研,了解大陸的政策和制度,業務真正開始發酵是在3年半前,當時金融風暴正起,而上海也正式宣布要成為兩個中心。
本來我估計中國大陸PE熱應會在2012年,我當時規劃是給自己5年時間,用2年時間了解中國政策,用3年時間筑平臺,并以搭建政府組合和產業基金平臺來協助當地產業升級。但金融風暴讓我的時間表大亂,項目被迫提早啟動。金融風暴是我沒有預計到的,金融風暴讓中央加快了產業升級的步伐,上海的民富平臺是磐石運作產業升級的樣板,我那時覺得應該在上海做嘗試,因為它的起點高。
我現在所在的辦公室仍是6年前的,但它已成功協助成立了4個基金,上海民富是第一個,浙江有一個機動車產業基金,青島、濰坊的產業基金分別是依托藍色海洋經濟、長三角產業與政府合作的地方產業基金,主要仍是產業整合概念。我們的項目都是同一種模式,和政府合作,然后整合中外產業鏈,并只讓定向產業投資者參與。
理財一周報:當時怎么會想到和上海市靜安區政府合作成立民富股權投資基金?
丁學文:在中國,做第一個模板很難,但一旦做出來,并有所突破,后面的事就會很容易。現在很多政府在追著我們,想做同樣模式。我們的項目特點是產業鏈整合、并購退出以及中外合資。
理財一周報:政府為什么會追著你們?你們這個模式的吸引力究竟在哪?
丁學文:中國政府已習慣以招商引資模式思考問題,招商引資也已是政府主要政績來源。但招商引資越做越無法突破,你能給的,別人也能,你能給稅收優惠,誰不能給?但我們這個模式不但能滿足政府招商引資目的,而且一旦項目談成,是整批的外資的企業項目進來,可是我不要你的土地,我要你的政策及引導基金支持,最后我還能輔助當地進行產業升級及引進金融高端人才落地。
獲政府支持成立民富投資
理財一周報:成立上海民富股權投資時,政府為什么會那么支持?
丁學文:上海這邊將民富歸類為重點扶持金融機構,高管的退稅、教育補貼等全套都有。其中退稅方面是30%。不過現在看來上海這邊的支持力度算比較小的,浙江和青島都是50%的退稅。
理財一周報:什么時候開始籌劃?
丁學文:規劃了3年半,開始有這個想法是2008年2月,和上海接軌真的是運氣,2008年遇上金融風暴,中央有些著急,所以加快產業升級。本來兩個中心建設是放在天津,上海主要的工作集中在世博方面。但最終天津沒有做出來,所以又將兩個中心批給了上海,對于上海來講,這是一個意外。當兩個中心批下來后,上海就開了一個會議,給18個區做任務分配。
當時將靜安區定位為高端金融、錯位發展,所以上海靜安區成立了第一個獨立的金融辦,其他區的金融辦是在發改委下面的。然后我們就和靜安區金融辦探討,要怎么發展PE?當時國家提出要擴大內需,同時進行產業升級,所以在2009年我們得出兩個結論,一個是一定要和內需有關,另一個是和當地產業結構有關。那個時候靜安區金融辦剛成立,所有工作人員都是從工商、機關經委、 國資委調來的,大家便一步一個腳印,會一次次地開,政策一個個地解決,才能有今天。
理財一周報:據我所知上海民富股權投資的股東不僅有上海國際集團,同時還包括中國臺灣的統一集團以及日本歐力士金融集團,成立之初您覺得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丁學文:這中間很復雜,我們有3個大股東,上海國際是國企,統一集團是香港及臺灣上市公司,日本歐力士在紐約及東京上市,所以僅5個地方的法律已經夠把我折騰的。每個國家的PE政策都不同,國外的上市公司還需要進行公告,還有利益沖突,內外資、外匯怎么解決。在中國大陸我還需要去工商局解釋,和外管局解釋,全部都要去。
初來中國的外資,在和政府打交道時,常會卡住。政府會說你不懂大陸的政策,然后以法律條文來設防火墻。所以我剛來上海的第一年,每天都在背誦及了解中國法律條文。我現在跟官員談話,前半小時會嘗試從政策切入,先說“幾年幾月幾日有什么什么通知有什么什么試點”,先取得共同話題。一旦有共識,往后就好談了,因為這里是中國。
盡管中間過程很辛苦,但在去年9月拿到了執照后,我覺得一切都值。
上海民富跑向哪?
理財一周報:目前民富股權投資運作得如何?
丁學文:執照拿到、項目團隊整合中,但未來?不知道啊,以上海QFLP(合格境外有限合伙人)為例,QFLP出來后,很多人很期待突破,但現在看,好像并沒有解決PE真正的問題?不過由于民富股權投資有國資委在里面,有2個上市公司參與,往后能否異軍突起,仍需加以觀察。
理財一周報:您目前在上海運作的PE項目開始賺錢了嗎?
丁學文:有個國內最大的學校食膳企業我們投資了近兩年,最近正在協助其以并購退出的方式實現獲利。個人感覺相比其他地區,上海這邊資金的支持力度其實較弱,若政策再無突破,與各地方競爭壓力會很大。相比于民富股權投資成立之初,資金投資都依賴外資,浙江省一給我們支持就是一億,闊氣許多。
所以現在很多人跑到無錫、蘇州,那些地方真的較有錢,但他們也要學會尊重市場,若不是真的尊重,但還希望參與進來,我們的模式也不易成功。
所以做PE很難,并不如外界所想象的那么風光。而且我做的項目更累,我們不是那種就會說服投資方投錢,老賭IPO退出的基金,我們的模式希望能成功帶動中國產業升級,通過整合中外企業發展從而進行并購取得分紅獲利。
理財一周報:為什么會選擇這么辛苦的一條路?其實目前中國創業板退市的收益很不錯。
丁學文:做投資必須想的是未來,中國所有產業發展現在都處野蠻生長期,當發展壯大后,若政府政策一收縮,只會有少數才能留下來,所以你看我們的整合平臺有兩個特點,一是我們只做符合政策方向的,如此不管政策怎么收縮,我都在生存線以上。第二是我們要成為中外合資的有效平臺。我知道,未來中國PE一定會被洗牌,但我心里不怕被洗牌,因為我知道我們不會是被洗掉的那批。
國外也經過PE洗牌。80%~90%的PE會消失,中國的PE在實業經營能力比較弱、本身又沒有很強的國際專業背景,絕對會面臨被洗牌的困境。
中國PE必將經歷洗牌
理財一周報:您怎么看中國當前的PE市場?
丁學文:目前大部分PE做的是集合理財。你把錢給我,我以加價的方式幫你找項目,中國的項目其實差不多已被掏空了。所以PE只是表面風光,目前大部分PE都很辛苦在搶項目。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因為中國的PE市場正處于野蠻生長階段,中國最大的問題是缺乏監管。在國外,必須要有一定社會口碑和高度,以及實業經驗和專業經驗還有誠信,但在中國,誠信不值錢,所以只要拿到項目賺到錢就可以。目前中國連20歲出頭的富二代以及國企,都在做PE。所以我比較擔心會出現資金鏈斷裂的情況,從而重現幾年前的金融危機。
政府也看到這個問題,不過目前看起來,政府也在搶權,發改委想管、證監會想管、銀監會也想管,所以有些復雜。
說實話,我來了大陸6年,但很多東西還是看不懂,中國這幾年跑太快,政府也在邊跑邊追。但同時,政府官員的文化素質并未提高,現在很多官員對PE都不懂,還在摸索,但在摸索階段已經滿地是PE。所以怎么收尾?我覺得泡沫一定會破,但如何破?很難說明白。
理財一周報:您覺得中國PE的泡沫什么時候會破?
丁學文:應該是在出大事后吧。
理財一周報:您所認為的大事是指什么?
丁學文:你覺得我們現在聊的PE和地下錢莊有什么不一樣嗎?其實很像,說白了就是一群有錢的人把錢交給一個人,這個人把錢交給缺錢的人,中間利益靠利差。所以,地下金融都還沒解決,怎么解決PE?我常開玩笑說,啥時候溫州模式失敗,大概中國的轉型就快完成了。中國最后倒霉的常是老百姓,所以我常說,PE絕不是老百姓該碰的。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每個環節寧愿累,也一定要走扎實。我相信一件事,不管多亂,未來一定會走上正軌,就算垮掉也會走上正軌,我們要學會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