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嘉 王蔚祺
2005年7月7日,傍晚六點多,我正迎著海風,端著五杯意式濃咖啡快步走向辦公室,腦海里還在琢磨著那總資產中要留20%現金的問題:“大老板要留點錢是沒問題的,但是20%的總資產是不是多了點?這可是經過四倍杠桿后總資產的20%——差不多是杠桿前(原始資本)的80%呀。即便是防止投資者贖回,也用不了這么多啊,況且我們基金設有每月贖回限額,所以沒有這個必要吧……”
回到公司我同往常一樣,先去交易室把最熱的咖啡遞給大老板。還沒等走到他面前,我身后的投資助理忽然大叫:“老大,倫敦發生爆炸了,死了很多人……好像是英國的‘9·11’。我在歸納我們的資產池頭寸情況和重新做壓力測試,大概需要30分鐘,不,我只需要25分鐘。”
“好,別急,這時是冷靜的時候,不是犯錯的時候,所以不用急,但要小心測試。小斯蒂文,給我統計一下所有投行給的授信額度,要細、準、快。”大老板面無表情地指揮道。
我急忙跑回自己的辦公桌,邊做事邊對辦公室秘書說:“快給出去喝酒的那兩個操盤手打電話,讓他們查自己的黑莓郵件(手機上的電子郵件),告訴他們英國大爆炸,好像‘9·11’事件。”
“天吶!需要叫他們回來嗎?”秘書著急地問道。
“不用,他們是大人了,該回來的不用咱們叫,不是嗎?”我干活之余笑著回答。
這時,風控部的主管(三老板)快步走進辦公室,開始部署各種詳細的中臺風險測試和現金流分析。“大衛,先給我昨天的資產池凈值和總值報告,總值的尤為重要。貝利,請給我所有今天做的交易和今天所有要結算的交易單。邁克爾請告訴我現在的現金情況,先給我一個昨天的,然后等大衛和貝利做好后,你統計一下我們現在的可用現金。大家在30分鐘內給我一個初步結果,最好在60分鐘內給我準確的數據。小斯蒂文,做好大老板吩咐你的授信額度統計。謝謝!”
在他的眼神里,我看不到一點恐慌,而傳遞出來的是信心和職業感。
三老板一聲令下,四個人的中臺辦公室突然鴉雀無聲,大家開始在主券商和托管機構的網絡里尋找各自需要的數據。不一會兒,大家又紛紛拿起電話開始催促各個服務商(托管商和券商,以及交易對手)把他們需要的交易數據上傳到集中清算的網絡里。三老板一個人站在中間,一邊提醒大衛如何跳過某個步驟,一邊在電話上斥責交易對手的中臺人員,從而幫助貝利爭取時間。同時,他還指導邁克爾如何改變初步數據的報告模式……
那一剎那,他多年的工作經驗以及對市場中各個中臺部門深入了解的優勢,被充分體現出來。對內,他清楚了解基金中控系統的每個環節;對外,他知道每個交易對手的內部系統以及他們的上司是誰,因此從技術上和人脈上都勝過對方。尤其是投行和托管服務機構,由于他們的工作枯燥,所以人員更換很頻繁,從而導致在崗人員經驗匱乏。在這種不容錯誤的危機時刻,我們經常需要“領導”我們的服務機構人員,從而確保他們工作的準確性和及時性。而三老板的職責,就是領導這一切。
由于我是第一個聽到爆炸消息的人,而且我的工作相對比較簡單,所以我承擔起各個部門之間聯系和匯報的工作。這對我來說是個重活,因為在公司中我年齡最小,而且是新來的,因此對這個基金的了解還不是很深,但是這次集訓絕對是個學習的好機會。
每次當我走進交易室時,都感到緊張的氣氛好像窒息一般。大家都盯著自己面前的彭博,同時聽著英國廣播公司(BBC)的現場報道。此時的大老板一言不發,摸著他的光頭,分析著自己資產池的情況。從晚餐中趕回來的可轉債操盤手,一邊揪著自己為數不多的頭發,一邊翻動著彭博的報價表。一個助理在旁邊每隔10秒鐘,向大家報告一次最近的股票指數和各種債券的報價:“(英國)富時100開盤5229.60點,順勢下滑。標普500指數期貨下滑20點,美國國債上揚10個基本點……黃金走勢稍高,石油下滑……”
大約八點半左右,我快步走到大老板身邊:“我們現在有29%的現金可以隨時應用。這包括所有的交易,有兩筆股票交易對方還沒有上傳,所有可能的誤差不超過0.5%。”
“好,每個人今天的盈利和損失是多少,以悉尼時間今天6點為準。”大老板指示道。
我又迅速趕回中臺辦公室,20分鐘后回來再次報告。
這時已經過了晚上9點。我們的匯報可以說是告一段落了。現在中臺要為第二天的瘋狂忙碌作準備。我有點疑惑,這不是忙完了嗎?但大老板和可轉債操盤手的一小段對話提醒了我。
“你覺得什么時候會反彈?我的債券沒事兒,明天的定價不會有什么影響。炸的又不是發債人。”大老板說。
“我做空的股票走勢太好了,Vega也肯定可以使我們獲利,再等等,我就會變空為多的,但是只做一兩天。”可轉債操盤手緊張地盯著彭博的報價表回答道。
“可以,這枚炸彈打不過這輪牛市的。經濟基本面沒變,流動性還在,資本通貨膨脹會繼續下去。實體經濟的通貨膨脹有中國的廉價加工業抑制,什么都沒變。今天有可能回調。你選好股票了嗎?”
大老板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目光,慢慢問道。
“我找好了,這幾家保險公司和航空公司的股價受創最大,而且Aviva(英國英杰華)保險公司已經澄清,它沒有任何地鐵的保單,所以可以試試。但是咱們錢不多呀,我要先買回做空的股票,然后再買更多。咱們還需要保持20%的現金余額嗎?”可轉債操盤手試探性地問道。
“保持20%,沒錢就多用股指期貨或者互換,但要保持20%,而且時間不可以超過3天,還有不要賣空波動率,不管世界變得多壞,波動率變得多大,我們絕對不能賣空波動率,明天永遠可能變得更壞。在世界真正崩潰時,我們應該是死在崩潰的一剎那。”瞬間嚴肅的大老板態度堅決。
大概正在這時,我們開始大量加倉。一個接一個的買單,不斷地傳到中臺辦公室。中臺的同事又開始忙碌,但是已經變得井井有條。
這時大老板忽然大聲叫道:“小斯蒂文,這咖啡怎么是涼的?”
“因為世界變了,老大。但明天它會變回來的……”我調皮地回答。
(作者喬嘉系北京凱世富投資咨詢公司首席分析師,聯系郵箱為ChinaNewFinancial@hotmail.com;王蔚祺系CBN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