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讓柳傳志和王石落淚,能夠安慰馬云和張維迎。他是善于蠱惑人心的花衣魔笛手,長袖善舞的社交家。他讓人嫉妒也遭人非議。
文|李翔攝影|李昊
1999年8月20日,劉東華(微博)到紐約曼哈頓美國大道的時代-生活大廈拜會當時的《財富》雜志總編輯約翰·休伊。那年36歲的劉東華在3年前剛剛接手一本名叫《中國企業家》的雜志。盡管在當時的中國,還不到40歲就已經成為正局級,是一件足以夸耀的事情,但在面對長他15歲的約翰·休伊時,劉東華顯然仍只是一個籍籍無名之輩。
休伊在《華爾街日報》做過13年的記者,在1995年成為《財富》雜志的總編輯,他是山姆·沃爾頓指定的傳記合作者,也是安迪·格魯夫口中“記者中的記者”。而《財富》則是全美最重要的商業雜志之一。劉東華的《中國企業家》那時正懷著一顆想要成為“中國的《財富》雜志”的心。1996年《財富》雜志失去了IBM(微博)500萬美元的廣告費—約翰·休伊和《財富》執意要刊登一篇描寫IBM明星經理人郭士納的報道,這個數字要大于當時《中國企業家》一整年的收入。
他們討論了新聞報道中的國家與教堂,討論了媒體的獨立性,以及《財富》著名的排行榜,但是讓劉東華印象最為深刻的卻是約翰·休伊一句關于世態炎涼的話,這讓他在12年后仍能準確復述出來—“他說,全球500強的CEO很多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只要我一離開《財富》雜志,他們會立即扔掉我的電話號碼。他的意思是他們認的是這個品牌和平臺,而不是他本人!
轉眼間到了2011年的年末時分,劉東華馬上要度過自己的第四個本命年。表面上看他并無太大變化,他仍然喜歡穿黑色中式圓領外套—這樣就不用打領帶;走起來路氣派十足,大有睥睨天下的勁頭;前額的頭發已經掉了不少,和馮侖、郭廣昌在一起時大家會開玩笑稱他們發型相像、程度不同;在任何場合說到激動處會抬高聲音,并且會重復關鍵詞,聲音能傳到老遠。他稱自己是“粗門大嗓”,在裝修新辦公室時,他的下屬特意去跟施工者說,這個辦公室的墻壁要厚一點,這人嗓門大。
在中國的傳統中,人們通常會認為本命年會是一個多事之年。這一年對于劉東華而言正是如此。他離開了自己供職15年的《中國企業家》雜志,宣布自己要擁抱互聯網,創立一家名叫正和島的公司—這個公司的名字讓人以為他要擁抱房地產,實際上從現在的籌備框架看來,它更像是一個為企業家們建造的Facebook。在他離開時,《中國企業家》已經成為中國最重要的商業雜志之一,也是不多的年收入超過1億元的雜志。幾乎所有中國的民營商業巨人們都或多或少地同這本雜志有關聯,其中的很多人也成為了劉東華的朋友。
他們會“扔掉”劉東華的電話號碼嗎?
目前看來還不會。其中一些商業明星如曹國偉(微博)、俞敏洪(微博)、劉積仁和李開復(微博)等人還出席了他的新公司在2011年年底舉行的試運行活動。還有一些人則是他新公司的投資者。他們和他關系密切。幾乎不需要人再提醒,人們都明白僅僅是這種聯系就能成為一種巨大的競爭力,我們可以稱之為“資源”,也可以稱之為“關系”。
環視一下我們身處的這個社會,基本上各個群體都處于自說自話的階段。知識分子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爭論著關于抄襲、社會變革、民主與改革的話題;企業家與商人們接近淪落為一個自我欣賞的小圈子,每年在固定的場所互相評價彼此的豐功偉績;大眾紛紛擾擾地表達著自己的偏激和功利,對成功學的渴求與大規模的憤世嫉俗并存;媒體則不知所措地竭力追趕流行的腳步,勢利又脆弱;至于政治家們在想什么,那一直是個秘密;或許還有一個龐大的大多數群體,但是由于他們還沒有表現出自己的消費能力和影響世事變化的聲響,他們仍然是“被遺忘的人”。
劉東華則一直試圖在這個分裂的世界中,在某些區域之間扮演連接點的角色。他成功做到了—當他掌握著媒體平臺時,他能夠將商業群體的“生意與生活”公之于大眾,他是商業階層與媒體的連接點;由于他曾經的體制內身份和所在媒體的影響力,他還曾試著推動政治家與企業家的對話,他稱之為“推動兩大邏輯對接”,他讓當時的遼寧省省長薄熙來坐在段永基旁邊;通過引入大量的學界顧問,如周其仁、許小年(微博)、吳建民等,他努力讓知識分子與企業家坐在一起,彼此對話;更大范圍而言,他還通過組織群體性的訪問活動,讓中國的商業階層與世界其他地方的精英發生連接,包括美國前國務卿鮑威爾等人訪問中國時,他們同他一起共進午餐。在2011年一次訪問美國的活動中,他拜訪的對象包括:羅伯特·魯賓(前財長)、約翰·桑頓(布魯斯金學會主席)、奧爾布賴特(前國務卿)、吉米·戴蒙(摩根大通CEO)、約翰·布萊森(駱家輝之后的美國商務部部長)、羅伯特·霍馬茨(現任副國務卿)和馬克·扎克伯格(目前應該無需介紹)。盡管他并不是大眾耳熟能詳的巨富與掌權者,但是他的作用在財富階層中卻無人敢小視。
“畢竟,他不是這個平臺的創始人,不是真正的靈魂人物,也沒有改變平臺的命運!眲|華還在回味著約翰·休伊的話。“而我實際上是重新定位了這個媒體和這個人群的關系。除了在管理和決策上提供給他們價值之外,更大的價值是通過我們的一系列‘鼓與呼’讓整個中國社會來接受這個特殊的人群。我們告訴大家企業家人群意味著什么,為什么他們重要!眲|華說。顯然,他視自己為中國在過去二三十年間形成的企業家階層的代言人物。
他同“企業家們”打交道的時間是從1990年、他進入《經濟日報》評論部時開始的。當時他剛剛從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新聞系畢業。從家鄉的《滄州日報》考入新聞系時,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名《人民日報》的評論員,那是當時中國記者所能想象到的最高成就。但《人民日報》拒絕了他這位熱衷于投入學生浪潮的活躍分子。在他的大學老師的推薦下,他加入了《經濟日報》。
《經濟日報》評論部的主任馮并是他最初的導師,他稱之為“老馮”。老馮至少在兩個方面對他影響巨大。第一個方面是,老馮可能是中國官方媒體中最早意識到民營經濟重要性的新聞人之一,正是在他的引領下,劉東華才將重心從自己感興趣的政治與宏觀經濟轉向到微觀的民營經濟;另外一個方面是,“老馮是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交”,后來的劉東華同樣如此,他曾經自詡道:“我牛在哪兒你知道嗎?不管是妖怪還是神仙,我都能交朋友。我就是這樣的人!
在老馮的支持下,劉東華從1993年開始主持《經濟日報》“民營經濟專版”的工作。這個頭腦靈活的年輕人還和全國工商聯一起舉辦了一個評選活動,每年在中國尋找100家優秀的民營企業,再從中評選10家最佳公司。這讓他得以結交一批當時中國最早的民營企業家們,比如當時有中國民企教父之稱的牟其中,曾經被福布斯雜志評為中國最富有者之一的張宏偉等人。
在他編織自己的關系網的同時,一名《中華工商時報》的女記者胡舒立也開始有意識地去遍訪當時中國的頂尖金融家和經濟學者。不過,劉東華那時所結交的民營企業家們開始在隨后被追問“原罪”,甚至紛紛落馬,如牟其中此后的漫長歲月要在監獄中為自己辯解,張宏偉在盛極一時之后,便隱匿在陰影中;而胡舒立當時采訪和結交的金融家們紛紛成為體系內的金融高官,“高西慶掌管著中國2000億美元的主權財富基金,王岐山是副總理和經濟政策制定者,周小川則是央行行長”,《紐約客》在對胡舒立的報道中如是說。
胡舒立稱自己對權力的接近程度被高估了,劉東華則毫不掩飾自己對財富的接近程度。他并不諱言自己同那些民營經濟巨人們“關系很好”。只不過他會聲明自己并沒有借機從中為自己謀取利益。他認為這也是自己能夠在這種關系中游刃有余的原因之一:“關系好就是我覺得這人很牛,但我對他無所求。這些成功者,找他們的人都帶著各種需求,而我是無所求的!
當他在1996年主動請求去接任《中國企業家》雜志總編輯,并且獲得《經濟日報》社的準許時,他攜帶著自己同中國企業家群體的社交能力奔赴了新職。在當時,雖然在外人看來這本雜志已經“爛得不可收拾”,但由于這是一個局級的部門,仍然不乏有人想要前往,“夠資格的都不愿意來,不夠資格的有幾個人都想來,我是其中一個。后來大家覺得我可能最靠譜!眲|華說。如果現在的讀者對“局級”沒有感覺,那我們可以舉一個曾經被傳為笑談的例子!吨袊髽I家》的記者曾經因為對湖南一家公司的報道而遭到有段時間很流行的“跨省追捕”。這家公司運用自己的關系讓當地公安局派遣警察到雜志社帶人。這時雜志社的一位副總編輯出面接待了幾位警察,然后嚴肅地告訴他們,該地公安機關只是處級機構,在中國龐大的權力組織結構中,處級機構是沒有權利到一個局級機構來將人帶走的,因此,“請你們先到《經濟日報》社開介紹信”。
他在《中國企業家》最重要的搭檔牛文文(微博)稱,“劉東華在價值觀上認為企業家是社會上最值得尊重、最稀缺的人,他跟這些人天然地親近”。劉東華毫無顧忌地認為公司強則國強,認為只有私有企業的企業主才能稱得上是企業家;正如胡舒立認為經濟政策與金融才是決定一個國家強弱的最重要因素一樣。這兩人的價值判斷都影響了他們各自主導的雜志的價值觀和凝聚的人群。因此,當2001年媒體在紛紛質疑海爾和張瑞敏時,劉東華仍然在頑強地為張瑞敏辯護,他的邏輯是:“張瑞敏比我們傻嗎?”2000年柳傳志與倪光南之爭的高潮時期,甚至他自己的雜志都做出了傾向于倪光南的報道,劉東華卻問:“柳傳志心疼并不真正屬于他的聯想,誰在心疼柳傳志?”“如果最該被心疼的人都沒有人去心疼,恐怕我們的某些規矩和習慣就真的該趕快改一改了!闭窃谶@之后,柳傳志主動約請劉東華吃飯。這也是這兩人第一次單獨吃飯。在柳傳志面前,年輕氣盛的劉東華一見面就說:“聯想的情況我知道得比較多了,但《中國企業家》的情況你知道得很少。所以今天主要是我說你聽!
相對于執掌《中國企業家》而言,他更引起旁人矚目的是另外兩項舉動:從2002年開始的活動“中國企業領袖年會”和從2006年開始創辦的非盈利機構“中國企業家俱樂部”。
創始于2000年的“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是國內最早的大規模企業家群體會議和企業家民間組織。劉東華是前3年的中國企業家論壇執行主席,并為這個活動提供了許多資源與支持。隨后他決定在2002年獨立做中國企業領袖年會。除了個性古怪從不參加媒體活動的任正非之外,所有中國大陸的重量級民營企業家都曾經做過它的嘉賓。2010年時,中國最大的互聯網公司騰訊的CEO馬化騰甚至選擇在這個會議上宣布騰訊的開放戰略。這是劉東華建立和這個人群的“命運共同體”的方法之一。
劉東華在《中國企業家》為雜志創辦的理事會,應該可以算做2006年才成立的中國企業家俱樂部的前身。在雜志早期廣告還未能成為營收重要部分時,每位理事所繳納的理事費是雜志社收入的重要來源,同時也是劉東華營造民營企業家命運共同體的途徑之一。當然,對于一個媒體來說,這并不美好。西方媒體可能會感到匪夷所思,一個雜志要和它的報道對象成為命運共同體,還會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取收益。但是對于劉東華而言,這只是他發現了這個人群的需求,并且去滿足這項需求而已。
中國企業家俱樂部的成立也是由于這種需求。這個非盈利機構的執行秘書長程虹說:“我們發現企業家們需要私密聚會。領袖年會嘉賓在臺上講什么當然很重要,但我會看到他們在貴賓休息室和餐廳內討論時的熱情。”如今這個俱樂部號稱其成員貢獻著中國GDP的4%。資深的外交家吳建民在中國企業家俱樂部同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的活動上介紹這個組織時說:“它與眾不同。它的成員包括了中國過去20年最好的民營企業家。而到今天為止,中國民營經濟總量已經占據了中國GDP的一半,貢獻了80%的就業而只使用了30%的資源。在座的這些人無時無刻不在為中國中產階級的成長與壯大作出努力!蓖饨魂P系委員會的現任主席、克林頓時期的財政部長鮑勃·魯賓在一旁聽著。他希望這個俱樂部的成員能夠支持外交關系委員會的一個計劃,該計劃的目的是資助美國年輕的外交官到中國學習和旅行。
“俱樂部成立之后,我跟他談玩笑說,你這是要做中國商界的骷髏會,是可以對歷史進程發揮作用的。因為你可以推動這群人本身的進化。”他在雜志時期的一個同事說。
2011年11月16日晚上,楊致遠在斯坦福大學美術館請中國企業家俱樂部到訪美國的成員們吃飯。這是他們在美國有正式訪問事宜的最后一天,此后的活動是打高爾夫球,因此所有人都顯得格外放松。他們還在當地的商店購買了小瓶裝的茅臺酒,錢則來自于每次活動繳納的遲到罰款。楊致遠開玩笑說,大家如果喝多了酒,桌子椅子隨便砸,可是千萬別動墻上掛的畫,當然,這也不是說我賠不起,就是太貴了。曹國偉代表俱樂部向楊致遠致辭,他端起紅酒杯,紅著臉笑了半天,然后說:“其實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人說,Jerry是我的偶像。如果沒有當年的雅虎,也就不會有后來的新浪!
接下來的話題卻沒有這么歡樂和充滿互相贊美,盡管作為主持人的俞敏洪在拼命地活躍氣氛。首先是剛剛加入俱樂部擔任顧問的中歐商學院教授許小年給這群民營經濟巨頭們當頭潑冷水,大意是你們很成功,但你們的成功更大程度上是鄧小平的改革開放與中國13億龐大的市場帶來的。巨頭們紛紛表示不忿—或許是觀察者的視角問題,在俱樂部的執行秘書長程虹提及此事時,她卻說,她認為這些巨頭們很受震撼,還算虛心。劉東華站起來為他的這些朋友們辯護,歷數他們在當今中國的復雜環境下如何不易,相比于美國的企業界大亨,這些中國人都是“活化石”,身上的時代烙印與企業家精神要遠遠強于前者。
馬云(微博)則引發了群體性的情感表白。他感慨在中國做商人的命運是如此多艱,以至于從古至今,中國商人幾乎無一善終。眾所周知他在2011年遭遇了一系列的打擊。在他講完之后,所有人開始爭相安慰他。他們表達著自己對這個群體的熱愛和深厚感情,希望朋友們能夠永不分離。俞敏洪說,這幾乎是他唯一愿意參加的社會活動了。一名俱樂部的成員過來敬酒,然后評價說,他認為馬云就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然后回家向家里的成員們抱怨的孩子。
出人意料的是,在眾人難以抑制的情感外露時,劉東華卻一直保持著沉默。他只是看著主持人俞敏洪一個一個地勸說大家發表講話,聽著眾人的感慨與表白。筵席結束后走在斯坦福大學的校園里,他評價了一句:“今天晚上有點意思是不是?”
“東華還有一個想法,就是他想做一個企業家的打滾中心。這是源于他對這個人群的理解。他覺得這個成功的企業人群其實是孤獨的,對彼此有需求的。但他當時作為一個媒體人,他發現媒體是給不出來這些東西的!背毯缯f。程虹曾經做過10多年的媒體,后來從山東搬遷到北京。在劉東華和20位企業家一起發起中國企業家俱樂部時,程虹成為創始秘書長。
由劉東華扮演連接點,讓這些企業家們互訴自己的艱難時刻,或者讓他們向彼此尋求支持的類似時刻還有其他。其中最為知名的是牛根生在中國企業家俱樂部內部會議上向俱樂部的成員與朋友求助事件。這件事情因為一家媒體將牛根生致俱樂部理事的一封信公開發表而廣為人知。這封信也的確給牛根生帶來了現實的幫助。
另一個例子是李連杰和壹基金。劉東華推薦李連杰以“社會企業家”的名義加入中國企業家俱樂部,盡管在當時俱樂部的成員心中不是沒有疑問,他們擔心一個演員加入到一個商人的組織中,目的是不是僅僅是為了拿到一筆錢,但是劉東華說服了他們。
在中國企業家俱樂部成立的第三年,柳傳志正式擔任了這個俱樂部的理事長。雖然在俱樂部成立的開始,劉東華就力主讓柳傳志來擔任這個職務,但是他一直謝絕。至于他后來為什么又接受,是因為“確實他覺得,不管是體制內還是體制外,很少再有比中國企業家俱樂部更有代表性的地方了,又有影響力,價值觀又健康。”劉東華回憶說,F在,這個俱樂部幾乎已經成為柳傳志公司之外最重要的社會職務。至于他為何愿意擔任這樣一個機構的領導者,柳傳志的回答是兩個原因。一個冠冕堂皇的原因是,“企業家本身確實需要一個組織,能夠代表商業群體向政府和老百姓發出正氣的聲音,讓老百姓覺得,中國不是一個無商不奸的國家。也有人在追求理想”;另外一個原因是“確實多少有點被迫”,他在俱樂部眾望所歸。當馮侖在談到中國企業家俱樂部時,他說,柳傳志是主要的召集人!叭绻髽I家們愿意認一個人的話,那只能是柳傳志。”程虹說。無論是出于哪個原因,柳傳志都以自己的領導力為這個機構注入了與眾不同的東西。比如他的目標感、方向感與務實感。從微小的方面,則是從不遲到的紀律性。
一個會讓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是,劉東華為什么能夠做到這一點,他贏得這么多財富擁有者的信任的秘密是什么?即使在遍訪劉東華身邊的伙伴之后,也沒有人能夠給出一個讓人滿意的回答。
毫無疑問劉東華一定是個情商與社交商很高的人。這一點可不僅僅表現在他與這些民企領導者交往時。他經常說,他在《中國企業家》雜志工作過的15年內,他的頂頭上司換了四任,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給他指派過一個工作人員,也從來沒有一個人試圖影響他,讓他在雜志上做某個公司的報道。僅僅這一點就足以讓人稱奇。當他在2002年開始做中國企業領袖年會的報道時,他的上司中曾經有人表示過猶疑與不滿:“一群民營企業的老板,怎么能稱其為‘領袖’呢?”這在政治上可能是危險的。但劉東華沒有正面與其發生沖突。相反,他取得了包括成思危與陳錦華在內的更高級別政治家的支持,悄無聲息地消除了上司的疑慮。“我在駕馭他們的容忍度!闭劦剿浀纳纤緜儠r,他說。
另一個被不止一人提起的原因是,他并不功利,他從沒有急于要將自己所掌握的巨大資源變現。劉東華自己喜歡用“干凈”這個詞。他在同這些富有的企業家們交往時,他的不功利成為讓他保持自尊的一種重要方式。劉東華有一次在酒后說,即使有人愿意花100萬元來讓他寫一篇文章,他也只會讓對方走開。不過,真的有人愿意給他100萬元,他稱自己這些年幫“朋友們”做成了不少事情,其中一個人愿意以金錢來酬謝他。他將這筆錢用做了中國企業家俱樂部的注冊資金。除此之外,他聲稱自己到今天家庭資產仍為負數。
即使是在外人看來其中可能隱藏著巨大的利益的中國企業家俱樂部,劉東華也并沒有從中獲取過直接的物質收益。從這個組織成立開始,發起人定下的規則就是永不分紅,而劉東華自己則不會從中拿去一分報酬!敖^大多數理事都不知道。為什么我比較自信,是因為人家越了解,越會覺得,東華這小子在境界上還挺牛逼的!彼f。
有一次在喝茶時他說:“我一個窮人,為了讓你們更富,我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和努力,我有毛病!那是因為你們都是給社會拉磨的驢,我這樣做是為了讓你們拉得更好一些。”他認為自己的能力與貢獻并不輸于那些他與之交往的企業家,但是他卻更少獲得回報。所以,“我確實一直有一種優越感”,“說句吹牛的話,他們更需要我,我不怎么需要他們!
他并不是不知道外界是如何看待他的。“很多人只是覺得,東華不過是跟那幫人關系不錯,大家比較信任他,讓他牽個頭!眲|華說。而他自己對這個俱樂部其實有著更高的期待。當被問到這個組織是否有可能成為像同他們交往密切的外交關系學會和布魯斯金學會這樣的組織時,柳傳志的回答是現在談論還為時過早,劉東華則說,這只是個過程和不同階段的問題。
第三個原因自然是他在價值觀上極度認同這些民營企業的創始人和領導者們。正如他的搭檔牛文文提到的,劉東華天然地認為這群人是中國最有價值的人,是“中國經濟真正的脊梁”!案母镩_放,頭一次說你不用以暴力推翻別人,你只要到工商局注冊一個公司,你的王國就成立了。你的王國能做多大,取決于你滿足市場的能力。”劉東華說。他相信國家的競爭力在于經濟的競爭力,經濟的競爭力在于公司的競爭力,而公司的競爭力則取決于企業家!八貏e懂這群人”,程虹評價說。這個人能讓柳傳志和王石落淚,能夠安慰馬云和張維迎。此外,“他愿意以更柔軟的身段和姿態去做一些服務性的事情!背毯缯f。
但是他的態度與方法并非讓所有人贊嘆。恰恰相反,他也會受到很多非議。其中有些人是在價值觀上不認同他。號稱要描述“一個階層的生意與生活”的《中國企業家》雜志一直被一些新聞人視為與胡舒立的新聞觀相對立,不夠客觀與中立,作為其領導者的劉東華難辭其咎。還有人會將中國企業家俱樂部描述為“既得利益者俱樂部”。
但是程虹為他辯護:“我覺得舒立和東華在做同一件事情,就是推動中國商業進步和制度進步,只不過,舒立表現得像一個嚴父,而東華反倒像個慈母。”不過,盡管在外界看來胡舒立和劉東華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媒體人,他們一人被描述為勇敢的黑幕揭發者,一人被認為是企業家階層的代言者,但兩人卻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即使是在這個圈子內部,他也會遭到指責。這在很多時候是因為他的強硬態度,或許也有他在無意識間表現出的優越感。劉東華喜歡說,欣賞你到靈魂里,批判你到骨子里。但是大多數人顯然更喜歡前者,不喜歡后者。在中國企業家俱樂部內部,他曾經和一些企業家成員之間的關系非常緊張。其中一名企業家在私下里抱怨說:“我們讓你來做這件事情,是讓你來服務我們,而不是讓你來當老大。”好在,在旁觀者程虹看來,這并不會妨礙這群男人之間的關系:“他們偶爾會爭吵得面紅耳赤,通常說話都不大會留面子。但這不影響他們是密切的朋友!
他的老搭檔牛文文在自己創辦的公司第二次融資之后曾經說過一句話—劉東華贏得了人的認可,而他則贏得了錢的認可。無論如何理解,這句話都說明了劉東華被這群人認可的程度。“你在西方找不到他這樣的媒體人!彼囊粋前同事說。
“什么,劉德華?”“不是劉德華,是劉東華!薄罢l啊?沒聽說過。”
在正和島內部年會上,這個創業公司的客戶拓展部門員工以娛樂的形式這樣調侃。他們將自己在說服客戶支付一年2萬元的價格成為正和島的客戶時碰到的各種情況,編排成一個小品。其中一名潛在客戶以為這是個房地產項目;另一名客戶倒不在乎2萬元,相反,她拿出了數倍于這個數字的錢,要求正和島安排其和“柳傳志柳老爺子”吃頓飯;一個客戶的三個女秘書在聽完這不是劉德華創立的公司之后失望地放下了電話。光明的結局是,一個《中國企業家》雜志的讀者和劉東華的商界“粉絲”愉快地成為了正和島的用戶。
在他48歲時,劉東華出人意料地選擇了自己從頭創辦一家公司,而不是在他既有的軌跡上前行。他演講時的激情與蠱惑能力,在商業世界的深厚人脈,以及同企業家交往時的無縫鏈接,都讓人以為他會繼續扮演一個成功的活動家和布道者的角色。這也是他最駕輕就熟的角色。如果他想要做培訓公司,不見得會輸給劉一秒。他甚至有能力辦起一所商學院。此前熟識他的人則認為他會成為中國的施瓦布—全世界最富盛名商界精英交流平臺“世界經濟論壇”的創始人與主席!斑@只是表面,大家看到的是,我做的是施瓦布做的事兒。但我從來沒有滿足于要做一個施瓦布!眲|華則說。
他的一批企業家朋友成為了這個新公司的投資者,根據其融資額,據稱這個新公司剛一成立估值就達到了3億元人民幣。這個新公司可以被描述成一個較為封閉的高端社交網絡,目的是為那些“成功人士”提供有價值的信息、觀點和社交關系。用劉東華的話說,它會是一個“互聯網的汪洋大海中的特種魚塘”!盎剡^頭來看,我20年做的是同一件事,就是為企業家提供服務,只不過我不停地在尋找最佳的模式和最佳的載體。”劉東華說。這也是他最大的變化,他開始反復提到“服務”這個詞語。而在此前,對于以布道者自居的他來說這是不可想象的。
有很多人抱怨說并不知道正和島究竟是什么以及在做什么。劉東華以他一貫的自信口吻說:“有那么多人在不知道正和島是什么的情況下就成為正和島的會員。這也很有意思!
就像所有公司的年會一樣,這個新公司的年會無外乎是公司領導者的新年問候,員工們的節目表演,抽獎和發紅包。平常至極,如果沒有劉東華的話。這個一貫善于鼓動人心的人又一次讓場面急轉。在賣了足夠多的關子之后,他宣布自己將要給一名員工頒發一個特殊獎項—這件事情他一直保密到最后關頭。特別獎是一輛價格近40萬元的最高配置的大眾途觀。它被獎勵給公司的一名總監。包括受獎者在內的所有人當時全都陷入了由震驚帶來的沉默,畢竟,這只是一個剛剛開始創業還不到1年的公司,它還沒有實現設想中的巨大利潤。
無論其他人如何看待,他現在想要獲取一個巨大的成功,以此來獲得他的那些朋友們所擁有的“巨大的現實掌控能力”。據說,有一次因寫作《知識英雄》而成名的劉韌在飛機上碰到劉東華。劉東華對劉韌說:“劉韌啊,你可以成為一個非常好的記者。你放棄了真可惜!眲㈨g拍了拍頭等艙的座椅,對劉東華說:“劉社長,如果繼續做記者,我現在怎么能坐到你身邊呢?”
現在輪到劉東華來作出選擇了。僅僅接近已經不夠,他想要擁有。無論在別人看來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盡管他在外面聽到了猶疑的聲音,但他自己自信滿滿,且不留后路,“如果正和島失敗了,劉東華死無葬身之地”,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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