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杰

　　溫州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有望探索出可供全國推廣的做法和經驗。另一方面，積極、穩妥、謹慎、低調的改革，能減少失誤、震蕩、波動，但也難以產生根本性的變革作用，改革的路程可能會被拉得很長。而一些深層次和全局性的矛盾并不可能通過局部的改革得到完全解決。

　　國務院今年3月宣布在溫州設立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八個月后，實施方案終于揭曉。溫州市政府上周末公布了由浙江省政府制定的實施細則。

　　試驗區設立以來，按照總體方案確定的12項主要任務，溫州市的探索取得了初步成果：成立了溫州市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積極引導民間融資規范化和陽光化；推出小額貸款公司主發起人入圍資格招投標制度，推動小額貸款公司轉為村鎮銀行試點；通過新型金融機構及各銀行加大對小微企業的信貸支持；設立溫州市地方金融管理局，發揮地方政府的信息優勢，激發地方政府的責任心和積極性，以加強地方金融監管和風險處置等等。現在看來，在這些方面，溫州有望探索出可供全國推廣的做法和經驗。

　　試驗區的設立既體現了中央通過地方試點推進金融改革的戰略目的，又與去年第三季度的溫州借貸風波直接有關。在溫州借貸風波中，一些當地重要的工商業企業資金鏈斷裂、無力還債。其中既有借入民間高利貸、轉向房地產投機的企業，也包括財務杠桿過高、市場環境快速惡化的企業，還有因向其他企業提供擔保而受牽連的企業。溫州借貸風波雖然是局部性的事件，但也凸顯了金融體制改革特別是規范發展民間金融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另一方面，溫州是我國民營經濟最為發達、民間資本最為充裕、民間金融最為活躍的地區之一，具備綜合金融改革試驗的良好土壤。

　　從實踐看，溫州試驗還具有溢出效應。在溫州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獲批以后，其他地方也相繼申請不同類型的改革試驗區，形成了各地競爭、共同改革的勢頭。所以，溫州試驗也帶動了各地積極探索改革新路徑的激情。但同時必須提出的是，溫州金融綜合改革當前面臨的突出問題是不良貸款規模和比率不斷走高，借貸風波的影響還未消退。截至今年6月，溫州本外幣不良貸款余額181.4億元，不良率為2.69%，分別較上月增加20.73億元和0.26個百分點，較去年8月增加159.68億元和2.32個百分點。

　　因此，筆者認為，溫州借貸風波以及不良貸款的形成源于多重因素，其中一些深層次和全局性的因素并不可能通過金融綜合改革得到完全解決。看細則內容，總體上屬于柔性改革，或者說遵循的是積極、穩妥、謹慎、低調的原則，而非大刀闊斧、大膽高調。這樣的改革方式，無疑能減少失誤、減少震蕩、減少波動，但難以產生根本性的變革作用，改革的路程可能會被拉得很長。

　　首先，溫州借貸風波并不僅僅是金融系統的問題，而牽涉到實體經濟。由于金融是依附于實體經濟的，如果實體經濟出問題，金融系統也難以獨善其身。在實體經濟層面，溫州產業轉型升級滯后，迄今仍以傳統制造業為主，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規模不大，產業投資回報率下降，出現產業空心化、資本外流和企業外遷的趨勢。此外，溫州企業的治理結構總體上還比較落后，家族企業非常普遍，缺乏有效的風險防范和制約機制。溫州必須加快產業轉型升級，改善公司治理機制，而這些都不是金融綜合改革可以解決的。

　　其次，釀成溫州借貸風波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企業過度負債。去年溫州市GDP 3351億元，而年末貸款余額達6194億元，后者是前者的1.85倍，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1.2倍左右)。這既有溫州人在本地借款、投資于外地的原因，也有本地企業過度負債的原因。溫州信貸風波的發生過程，與典型的信貸危機非常相似：先是出現了信貸事件即一些企業破產，金融機構出于風險規避而不愿意放貸，從而產生信貸緊縮、資產價格下降，遂使經濟進一步緊縮、更多企業破產，形成惡性循環。

　　再次，溫州的問題具有一定普遍性，反映了全局性的體制和政策的問題。如果全局性的體制和政策沒有什么改變，溫州很難有突破性進展。比如近十年來總體上民營經濟一直在退縮，溫州的民間資本最早是到山西炒煤，那時還圍繞著實體經濟。之后山西煤炭業重組，溫州民間資本被迫退出，只好轉移去炒房。之所以炒房，也跟宏觀經濟政策有關系。在利率比較低時，投機現象就特別嚴重。再比如民營企業家為什么難以沿著產業鏈往上走？最大的原因，不是融資難，而是知識產權保護不足。知識產權的開發需要大量投入，且具有很高的風險，而且不一定能取得理想的效果。當研發出來后，可能很快就會被盜用。對私人財產保護不力、企業家缺乏安全感，也是民營企業家不注重長期發展的一個原因。這些問題，當然都不是溫州一個地方的問題。

　　當然，盡管金融綜合改革無法完全解決溫州發展中遇到的全部問題，但溫州金改實驗對我國下一步金融改革仍然意義重大。在這一方面，溫州還有很多工作可以做。

　　比如規范發展民間金融，溫州民間借貸登記中心還需要進一步做大規模，增強對于民間借貸的引導。為此可以考慮給予資金借出方利息收入的免稅或低稅待遇。如果堅持對資金借出方利息收入征收20%的所得稅，則借貸登記的積極性會受到打擊。

　　又如控制不良貸款，溫州首先需要抓住國家建設長三角經濟區和海峽西岸經濟區的契機，大力推進現代服務業，加快產業轉型升級。其次，應堅持市場化的危機應對措施，讓有問題的企業破產，把不良資產暴露出來，而不是通過行政干預把問題掩蓋起來。這樣做，從長期來看，市場參與者能得到教訓，在以后避免類似問題的出現。再次，溫州應完善司法體制，充分保護債權人利益，并對小額民間金融案件實行快審快結快執行。根據調研，正規金融的案件從立案到審結至少需要11個月以上，周期很長，成本很高。最后，溫州應提高不良貸款數據的透明度，避免引起社會各方不必要的猜測。

　　(作者系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研究部主任，上海新金融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