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蜜月期”過后，快速發展的第三方支付產業，逐漸被銀行零售部門看做了令自己受損的競爭對手。銀行業各部門的利益不均，也使得它們在試圖建立與第三方支付行業合作規則的談判桌上，優勢難存。

　　主筆◎吳琪  

　　銀行零售業務的苦惱

　　易立行(化名)是國內一家商業銀行零售部門的負責人，目前卻與十幾家其他大型銀行零售部門的主管一樣，陷入了一場看似充滿悖論的困境：當初大力支持銀行與支付寶、財付通等第三方支付平臺合作，如今隨著第三方支付的交易規模急劇擴大，卻發覺，“合作越深，自己的危機越大”。

　　作為19家銀行的代表之一，易立行向本刊記者算了這樣一筆賬：以支付寶為例，目前消費者50%以上的消費是用信用卡支付，有些如招商銀行、交通銀行的用戶70%以上用信用卡支付，有些銀行用戶在淘寶上的消費甚至90%都是刷信用卡。從買家刷卡到最后資金到達賣家賬戶，資金一般會在第三方支付機構沉淀一周。“當你刷信用卡里的錢，你實際上用的是銀行支給你的錢，網上支付占用了銀行大量資金，使得銀行無償墊付資金。根據各行反饋的數據，支付寶網上支付每天占用銀行資金達1.6億元，按照現費標準和日息計算，相當于銀行每天損失取現手續費、日息達163.8萬元，每年損失近6億元。”

　　回想當初與第三方支付機構爭先恐后的簽約，各家銀行大力推廣網上銀行等電子支付手段和吸引更多的零售業務客戶，是促成合作的一個大背景。借助阿里巴巴公司的支付寶、騰訊公司的財付通等支付平臺，各大銀行的網上支付業務發展非常迅速。光大銀行電子銀行部總經理李堅曾提到，“從2008年與支付寶開展合作，我們公共事業繳費99%的增長額都來自支付寶”。

　　易立行認為，支付寶等企業非常聰明地與銀行不同部門談判，銀行的各個業務部門是條線分開的，“零售部門看中的是立馬激增的網上銀行業務，第三方支付公司許諾將數額巨大的沉淀資金，存到該銀行的對公部門。當初對于銀行領導來說，看中的是數額巨大的存款。某些銀行的對公部門因為第三方存款得到收益，可是從銀行的整個運作來說，從零售部門墊付的資金，變成巨額沉淀資金存到了對公部門。第三方支付公司不僅不付給銀行任何墊付資金的成本，或者是交易手續費，反而從銀行領取存款利息，天底下哪有這樣好的無本買賣？”

　　單從交易費用來說，第三方支付讓銀行的零售部門承受的損失，最近一兩年才明確顯現出來。支付寶公司也因為占據了第三方支付53.29%的市場份額，成為銀行業的第一談判對象。本刊記者獨家獲知，從今年3月份開始，受19家銀行委托的中國銀行業協會銀行卡專業委員會開始了與支付寶的艱難談判。

　　銀行方面希望，根據人民銀行《中國銀聯入網機構銀行卡跨行交易收益分配辦法》，百貨類商戶交易手續費標準為交易額的1%，淘寶網屬于B2C網站，應該比照該類商戶收費標準執行。由于網上支付的轉賬功能，使銀行承擔了大量銀行卡轉賬手續費、異地取現手續費等結算手續費的損失和欺詐、洗錢等風險。“為鼓勵和支持我國電子商務發展，可以對網上支付予以適當優惠，貸記卡按照交易額的0.7%收費(借記卡另行商議)。”

　　銀行業擔心第三方支付巨額沉淀資金的安全問題，以及信用卡套現等屢禁不絕的現象。易立行說，根據他所在銀行的統計數據，淘寶網上該銀行20%的交易涉嫌信用卡套現。銀行能監控到的證據有：持卡人有套現記錄；交易額通常是整數；最大限度地利用該信用卡的額度；循環套現。銀行的信用卡業務，利潤主要來自三方面：一是信用卡年費，此項業務的收入比重非常小；二是消費回扣，比如向餐飲業收取2%的消費回扣，百貨業1%的回扣；三是占比最大的利息收入。“但是與支付寶、財付通等第三方支付機構合作時，絕大部分的交易是沒有任何消費回扣的。”另一方面，銀行擔心第三方支付模式對銀行的匯兌業務也不利，“銀行的跨區、跨行交易是要收費的，而若有人通過第三方支付虛擬交易，這種匯兌是沒有成本的。對郵政儲蓄的匯款業務打擊更大”。

　　雖然支付寶等大公司表明他們有一套保證沉淀資金安全的監管方式，但是從銀行的立場看，“第三方支付企業自身沒有動力去監管這些問題”。今年世界杯期間，快錢公司一位姓梅的管理人員與境外賭博集團勾結，協助境外賭博集團流轉資金30多億元，快錢支付公司從中獲利1700萬元，將人們對第三方支付的資金安全擔心變成了活生生的案例。

　　中國銀行業協會分析了支付寶盈利模式及數據，認為淘寶網的盈利來自幾個方面：延遲支付的資金沉淀；支付寶作為第三方支付平臺，向淘寶外商戶收取數額不等的手續費；淘寶平臺向部分商戶收取手續費，并收取賣家廣告費(包括店鋪裝修、熱店宣傳、優先搜索等)。“支付寶有相關收益，應向銀行合理支付手續費。”

　　兩方角力

　　銀行的一方叫苦，第三方支付公司并不會完全買賬。在本刊記者獲得的支付寶公司給中國銀行業協會的答復里提到，支付寶與各銀行的合作模式符合支付行業的國際慣例；支付寶與各銀行的合作模式符合各銀行的根本利益。支付寶有另外一個賬本，來計算它們的電子支付平臺給銀行帶來的利益。

　　按照支付寶公司總裁助理樊治銘的說法，支付寶做到目前的規模，每年的系統及運營成本高達數億元。電子支付行業是典型的網絡經濟、規模經濟，即邊際規模遞增，邊際成本遞減。根據支付寶的初步測算，支付份額占比不足3%的銀行(個別銀行的日均交易量甚至只有數萬元)，其系統接入成本及后續的運營維護成本非常高。在支付行業中，通過向接入行(成員行)收取高額系統接入費(或會員費)來彌補該部分虧損，是普通的商業慣例，例如銀聯、VISA等支付清算組織。“而阿里巴巴集團從推動整個電子支付行業發展的大局出發，并未向這些交易規模較小的商業銀行收取此類費用，反而提供數量不等的存款來補貼這些商業銀行。”而對于支付份額占比3%的大型商業銀行，其邊際成本足以確保支付寶能夠有所收獲，支付寶每年均向其支付了數額不等的支付傭金(約為萬分之五左右)，以及向其提供存款等額外利益。客戶規模較小的商業銀行雖然都具備網上支付手段，即使向商戶免費收手續費，也鮮有商戶愿意直接接入。通過與支付寶合作，極大幫助這些銀行開展了網上銀行業務。

　　從另一方面看，各商業銀行與支付寶合作確實大大促進了其網上支付用戶的迅速增加，降低了銀行實體交易的成本。支付寶公司統計，在一些商業銀行的網上支付交易中，來自支付寶交易筆數占比高達80%。根據國際上的權威分析，銀行實體網點的交易成本約為15元/筆；電話銀行約為3.5元/筆；ATM約為2.1元/筆；而網上銀行僅約為0.07元/筆。通過支付寶完成的網上交易平均單筆交易金額不足200元，按照目前銀行業通常的跨行轉賬交易收費標準(0.5%，50元封頂)，此類交易能獲得的收費遠遠不足彌補網點、電話銀行或者ATM的成本。“與支付寶合作幫助商業銀行大大提升了其柜面交易替代率，降低了網點建設成本。”

　　易立行說，銀行業能夠理解第三方支付的現實，“線上購物的最大特點是比價能力強，所以商家很難賺取較高的利潤，賣家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賣一個手機可能只賺10元錢。而淘寶網等商家已經關聯著幾百萬的小型創業者，只能小步地引導用戶適應新的模式變化”。

　　“支付公司玩的就是現金流。”易觀國際分析師曹飛向本刊記者提到，這個行業目前仍然處在培育期，支付公司還處在投入階段，獲利并不多。免費和低價是第三方支付公司的特點，一些支付公司提到，“單純地做第三方支付并不賺錢，必須同時做賣點卡、訂機票等業務”。曹飛說：“三四年前支付公司的毛利率可能有1%～2%，現在連1%都不到，由于支付行業競爭日趨激烈，現在它們需要投入大量資金去做市場推廣等。”

　　曹飛提到，銀行也是電子支付產業的既得利益者，正如在信用卡還款問題上，銀聯和大小銀行的態度就不同，銀行業之間的激烈競爭，使得它們在與第三方支付談判桌上，意見很難完全一致。本刊記者聯系上支付寶公司公眾與客戶溝通部總監陳亮，陳亮表示沉淀資金的管理方法等正在等央行的管理細則出臺，他也提到銀行各部門利益不均，“個別部門領導追求部門利益，會忽視銀行為用戶服務的整體利益目標”。

　　隨著央行今年6月21日出臺《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銀行業擔心，一旦某些第三方支付公司依據新辦法由央行獲準經營，這些公司與各家銀行的議價能力就更強。分析師曹飛說，在第三方支付行業早期，對于政策規定并未詳細規定的條款，“各方都希望較少地分擔成本，這時候就看誰的議價能力高，誰就掌握優勢”。他認為只有銀行業與支付行業都降低盈利預期，更為均衡地分攤成本，第三方支付行業才能更好地培養起來。“至于銀行擔心第三方支付會不會涉及放貸業務，那就只能由國家政策直接決定這個行業的業務方向。”而最近支付寶開始有了大手筆進軍信用卡市場的舉動，這也讓傳統商業銀行更加擔心，第三方支付一旦有可能獲得金融牌照，將給自身帶來怎樣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