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薇 編輯/蔡原江

　　中國企業國際貿易糾紛在境外仲裁中如何勝訴？專家證言是決定性因素。

　　由于不熟悉國際貿易爭議解決機制，且國際化肥買賣合同中往往涉及諸多專業性較強的技術問題，很多中國企業在解決此類國際貿易糾紛時舉步維艱。中國某化肥進出口企業2010年首次在境外仲裁中取得勝訴。在該案中，專家證人的證言成為決定性因素。

　　案情回顧

　　中國某化肥進出口公司（下稱A公司）與新加坡一家公司簽訂了復合肥買賣（進口）合同。合同標的為總量2.2萬噸、價值440萬美元的化肥。貨物抵達上海港后，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對其進行檢測，抽樣檢測顯示，多項指標與合同約定的質量標準不符。A公司立即將該初步檢測結果通知新加坡公司，并根據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工業品與原材料檢測技術中心出具的檢測報告開始籌備索賠事宜。不久，A公司正式向新加坡公司提出索賠。新加坡取得兩份抽樣后將其送至馬來西亞一家私人實驗室檢測，結果顯示質量指標符合合同約定。新加坡公司因而拒絕承擔貨物瑕疵的違約責任。兩個月后，A公司再次提出索賠，并屢次聯系對方，卻始終未獲得正面回應。

　　因向對方索賠失敗，依照合同爭議解決條款的規定，任何與合同相關的爭議或糾紛應采用國際商會的仲裁規則在香港進行仲裁，仲裁結果對雙方都將是最終的、有約束力的裁決，所有費用與支出，由敗訴方承擔。半年后，A公司向國際商會仲裁院申請在香港仲裁，主張被申請人（新加坡公司，下同）因貨物質量不符合合同約定及違反聯合國[微博]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第8、25、35、74和77條，請求被申請人賠償其全部損失，包括但不限于因貨物質量不合格導致申請人在轉售過程中對第三方違約所造成的損失。被申請人辯稱，合同中約定，裝貨港的檢測結果應為對雙方有約束力的最終結果，貨物抵達上海港后應由獨立的檢測機構進行檢測。因此，被申請人對由申請人所在國的政府機構——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所出具的檢測報告的獨立性、公正性提出異議，同時提供前述的馬來西亞實驗室的檢測報告，以證明貨物的質量已達到合同約定的標準。

　　在之后的兩次開庭審理中，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檢驗部門的相關技術人員作為申請人聘請的專家證人出庭作證，提供充足證據，并詳盡地闡明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的整個檢測過程均符合中國的法律規定及相關的國家質量檢測標準，其所采取的檢測方法為合理的，獲得的檢測結果是準確的。

　　最終，基于申請人和被申請人雙方提供的證據及案件事實，國際商會仲裁院認定，被申請人因未能向申請人提供與合同約定相符的貨物而構成違約，裁決被申請人賠償申請人全部損失及相應的利息，并承擔因仲裁而產生的合理費用，包括仲裁費、律師費、差旅費等。

　　爭議焦點

　　合同雙方的主要爭議在于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作為目的港的檢驗機構，采用其檢測方法做出的檢測報告是否可以為雙方所接受，并作為最終的索賠依據。具體體現在如下三個方面：

　　一是目的港的檢測結果優先。買賣合同第七條第一款雖規定裝貨港的檢測結果為最終結果且對雙方具有約束力，但第七條第二款同時又允許買方自行承擔費用在目的港對貨物進行獨立檢驗，并依據檢驗結果在貨物卸貨完畢后30日內提出索賠。因此，裝貨港的檢測結果僅在買方未對貨物的質量提出異議時為最終結果，當買方根據合同第七條第二款行使索賠權利時，目的港的檢測結果應優先于裝貨港的檢測結果而作為最終的索賠依據。

　　二是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的權威性。不論申請人是否行使索賠權利，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都可依據中國法律的規定對貨物進行檢驗。一方面，申請人提供的兩份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的檢測結果均證實貨物不達標；另一方面，雙方的買賣合同并未對獨立檢測的定義做出進一步的限制，如約定檢測機構不得為合同一方所在國的政府機構，或必須為國際檢驗企業聯合委員會（IFIA）的成員。更重要的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作為非營利性機構，它的檢測結果受到申請人（A公司）任何形式的干預、影響或控制。據此，仲裁員認定，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所提供的結果是公正、獨立、可被采納的。

　　三是符合合同條款。被申請人出示的馬來西亞實驗室的檢測報告是在干燥環境下，并且在不同的指標測試中分別采用了AOAC（國際官定分析檢測協會）檢測方法和馬來西亞標準，以求獲得符合合同約定的質量指標值。相對地，根據申請人的證人證言及相關證據，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的檢測從檢測依據，抽樣步驟，測試方法等各個方面都符合中國法律、法規的規定，且滿足了中國檢驗檢疫的通用標準要求。由于合同中并未約定檢測方法，在這種情況下，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的檢測方法被認定為是適合的。

　　對進出口企業的建議

　　國際貿易發生糾紛到境外仲裁時，專家證人的作用十分重要。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作為中國的政府機構，身份具有特殊性；而在本案中，其作為目的港的檢測機構，又兼具證人的不可替代性，對案件的最終仲裁結果的影響可見一斑。本案中，為了證明中國國家質量檢測標準具有專業性以及公正性，申請人律師幾經波折與中國國家質量檢測標準的權威撰稿人取得溝通，了解到撰稿人對該案涉及的檢測方法的理解，并最終確定了最為合適的專家證人——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檢驗部門的相關技術人員。憑借申請人律師專業的法律功底，嫻熟的仲裁技能，堅持不懈的努力，以及此次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派出專家史無前例地出庭作證，本案作為第一例中國化肥進出口企業因國際貿易糾紛在境外仲裁中取得勝訴的標志性案件，將極大地增強今后中國企業境外尋求貿易糾紛解決的信心。

　　在實踐中，當事人特別約定仲裁證據規則的情況比較少見。另外，境外仲裁的參與者多來自不同國家或法律體系，中國企業更習慣于依賴書面證據，因此鑒定人、專家證人往往不出庭，僅提供書面意見。然而，根據國際仲裁的證據規則，證據組織的方式必須以證人證言為主，書面證據為輔，二者相輔相成。質證被認為是整個仲裁過程中最為關鍵的環節之一，專家證人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上述案件中專家證人的出色表現贏得了仲裁員的肯定，并多次在仲裁裁決書中被提及。他不僅被認為是誠實可信的，而且，其相關的工作經驗及專業背景也使他對本案的爭議所涉及的技術問題能夠做出精辟的闡述。國際仲裁院的仲裁員最終對申請人提供的證人證言全部采信，并支持了申請人所有的仲裁請求。今后中國涉外企業在參加國際仲裁活動時可參照本案，充分重視證據組織的整個過程。

　　隨著全球經濟的發展，跨國貿易中涉及的技術問題日趨專業化。根據布萊克法律詞典（Black's Law Dictionary），專家證人能夠根據其所具備的相關知識、經驗、技能，為證據或案件爭議問題提供科學的、技術性的或其他專業性的意見。因此，在境外仲裁作為救濟方式解決國際貿易糾紛時，中國企業和仲裁機構都將不可避免地向專家尋求意見。在選擇專家證人的復雜過程中，中國企業應重視其在不同案件中的適合性、可采納性與獨立性，靈活運用專家證人在專業領域的優勢，維護合法權益。

　　本案中國際貨物買賣合同的爭議解決條款設置相對特殊，合同雙方將糾紛解決地約定在香港，并采用國際商會仲裁院的仲裁規則作為程序規則。這無疑需要掌握國際商會仲裁院的仲裁規則，付出高昂的維權成本，并忍受冗長的仲裁程序。對于無過錯的中方來說，雖然在本案中勝訴，但若公司能在合同締約階段就充分征求律師及專家的意見，就有可能從源頭上避免此類糾紛的發生。

　　作者單位：金杜律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