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砣博客的國際玩笑

　　本報記者 包麗敏

　　4月1日愚人節(jié)還未到，王小峰就提前開了一個國際玩笑。

　　3月8日，《三聯(lián)生活周刊》這位主筆讓他的博客現(xiàn)出空白，并打出冷冷一行字：“因為眾所周知不可抗拒的原因，本博客暫時關閉。”

　　同一天，供職于《南方周末》的記者袁蕾，也在她的博客上打出同一行字。

　　這兩家頗有江湖地位的博客的“被關閉”，引起網(wǎng)友們普遍哀怨：為何連這么娛樂的博客也遭關閉？

　　當王小峰的博客“按摩乳”“被關閉”時，點擊量已突破百萬，而袁蕾的博客“我呸”點擊量也在三四十萬。“按摩乳怎么沒了？俺不依！”一位網(wǎng)友寫道，“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打開‘按摩乳’已經(jīng)成了俺的生活習慣，就像夜尿和早飯之前的胃藥一樣不可或缺，為什么在3月8日的早上，它沒了？”

　　嗅覺靈敏的路透社很快發(fā)出消息，稱：“中國又有兩個言辭大膽的博客……被下令關閉，這是中國在控制整肅互聯(lián)網(wǎng)的新一輪行動，尤其是目前‘兩會’期間。”

　　隨后，這篇報道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網(wǎng)友戲語)在許多英文站點廣為流傳。

　　BBC、美國之音等西方媒體紛紛跟進。據(jù)國內(nèi)一家英文報紙稱，這條消息至少被200多家國際媒體采用。

　　與路透社報道所描述的“言辭大膽”(adventurous)截然不同，“按摩乳”的許多讀者這樣形容“按摩乳”的個性：“調(diào)侃”、“

　　當然，“這個名字會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王小峰懶洋洋地說。事實上，自從他的博客由“語中即景”改叫“按摩乳”后，點擊量激增。

　　博客“按摩乳”的主人網(wǎng)名是“帶三個表”，網(wǎng)友們常以“三表哥”、“王三表”戲稱他。

　　盡管“王三表”在博客上鄭重注明：“珍愛生命，遠離博客”，但事實上，從2004年9月開始玩博客，他幾乎天天更新，有時一天更新幾次。如今，前來博客接受他“按摩”的網(wǎng)友每天穩(wěn)定在七八千人次。“他以一己之力，在辦一份日發(fā)行數(shù)千份的小型媒體。”他的鐵桿朋友“見招拆招”評價。

　　來自“王三表”自己的統(tǒng)計，他每月為所供職的媒體寫報道幾萬字，為博客寫帖子十幾萬字。“見招拆招”一語點破“王三表”博客中的內(nèi)容，“除了絮叨一些自己的破事兒外，更多的是對社會熱點或冰點、文化亮點或暗點的快評與酷評”。而其常用的手法則是調(diào)侃、解構，甚至無厘頭。“王三表”博客的友情鏈接欄，在“國家一(二)級男流氓”、“國家限制級男(女)文青”、“國家扶貧級白領”、“留校察看學生”等各種分類下，有上百個博客鏈接。在“國家一級女流氓”分類下，能找到“奶豬”的博客鏈接。博客主人對“奶豬”的簡介是“女藝青＋女泡沫”。

　　在娛樂記者“奶豬”的“我呸”博客上，多是幽默小段子，時有八卦傳聞。一家網(wǎng)站戲稱，她的博客上的口頭語“砣”字“取代了幾千年來以‘個’計算的傳統(tǒng)度量衡制度”，比如“一砣美女”，“一砣老公”，“一砣CEO”等等。還有諸如“滿砣春色關不住，一砣紅杏出墻來”等句子。

　　當兩砣博客“被關閉”的消息傳開，有網(wǎng)友悼念“帶三個表”，其中寫道：“帶三個表并沒死，不過他不能大聲說話了，或者說，我們聽不到了。”

　　但網(wǎng)友話音剛落，3月9日凌晨，“三表哥”又重新出現(xiàn)在“按摩乳”上，貼出最新日志《道歉》，文中稱：“我喜歡開玩笑，但是這次并沒有想跟大家開玩笑，更不想愚弄你們。所以，不像你們想像的那樣，也不像外國媒體想像的那樣。”

　　事實上，這是王小峰有意提前計劃的一個“愚人節(jié)”玩笑。此前兩個星期他即與袁蕾說定付諸實施。王小峰表示，是想“給西方媒體一點兒教訓”，“涮他們一道”。

　　據(jù)路透社的該篇報道交待，截至發(fā)稿時并沒有聯(lián)系到兩位博客的主人。“那天我接到的短信和電話比過年的時候還多，我根本應付不過來。我干脆就人機分離了。”王小峰說。

　　據(jù)王小峰介紹，這一想法的萌生，源于他對某些西方媒體報道的不滿。自從王小峰的博客去年獲得德國中文之聲評選的“最佳中文新聞博客”獎后，希望采訪他的外國記者多了起來。但他發(fā)現(xiàn)，他的意思往往在報道中被曲解。“他們總是問我有關政治的話題，我明確告訴他們，我沒有興趣談這些。”王小峰說。

　　但有一次，一位外國記者說好不談政治，結果報道中“把我放到政府開始打壓博客的語境下去寫”。

　　最近一次讓王小峰感到“特別生氣”的報道，是一家國外通訊社報道他與博友們?nèi)ツ曜跃幾詫ё匝莸囊徊緿V電影《小強歷險記》。

　　這部電影在去年平安夜吃開機飯，圣誕節(jié)吃關機飯，講述一個名叫小強的人被警察誤當成曾志偉抓獲，其間又被誤認為演員姜文和樂評人顏峻，而最終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誤會。“從頭到尾也沒有講明白什么主題思想，或者說沒什么思想，只是胡編出來的故事”，純粹是他們稱之為“零誠意零新意零意義零特技零演技零邏輯”的一場“集體惡搞行為”。

　　一位出席《小強歷險記》“首映式”的記者稱，她看到了博客們“一場無厘頭的狂歡”。

　　讓王小峰生氣的是，這家通訊社將此片概括為中國博客們所進行的“政治諷刺”，而在送給王小峰核實的初稿中，甚至提到了中國監(jiān)獄的人權狀況。“根本不靠譜嘛。”王小峰說，“它就是一群開博客的人閑得蛋疼鼓搗出來的一個玩意兒。”“他們并不了解這么多中國人的博客都在寫什么，他們也沒有看懂我的博客在寫什么。”王小峰抱怨道，“他們習慣用泛政治化的眼光看中國。”

　　根據(jù)百度搜索網(wǎng)站的調(diào)查，截至去年11月底，中國的博客站點已達3600多萬個，博客人數(shù)超過1600萬。

　　當“按摩乳”從千萬個中文博客中被評選為最佳中文新聞博客時，有一段文字這樣描述它：“這個博客的背后是一個中國知名雜志《三聯(lián)生活周刊》的記者……嬉笑怒罵文化圈里的人和事，代表中國現(xiàn)今一代的‘犬儒主義者’。”

　　但王小峰拒絕這個標簽：“我可不懂什么犬儒主義。”

　　他善用的手法是解構。“解構是一個人對世界的無奈表達方式。很多東西被建構出來的時候就是荒誕的，大家沒辦法，只能用可笑的方式看待它。”他曾經(jīng)這樣注釋“解構”。“我貪玩兒，玩兒的心理特別重。”這位38歲、戴一副眼鏡的斯文男人說，“很多事情，你們都用嚴肅的態(tài)度來對待，那我用玩兒的心態(tài)來對待可不可以？”

　　當他學會用“放松”的心態(tài)看周遭，他看到了“荒誕”。他的博客呈現(xiàn)得正是這種荒誕。

　　但他并非整日嬉皮笑臉。一位認識他10年之久的朋友說，“該同志一旦涉及正事，會立刻一本正經(jīng)、莊嚴肅穆地談起大道理”，是個“什么都較真的人”。

　　上世紀90年代，王小峰從中國政法大學經(jīng)濟法專業(yè)畢業(yè)，后來辭去國家某機關監(jiān)察科的工作，當起樂評人。那時他是個“憤怒的樂評人”，激烈而一本正經(jīng)地批判著流行音樂。“我曾經(jīng)是個理想主義者，試圖改變很多東西。”他說，“他們總說我只有破壞沒有建設，可是我破壞是為了更好地建設。”

　　既然現(xiàn)實難以改變，王小峰逐漸學會了用放松的心態(tài)面對。“很多事情我不喜歡這個樣子，那我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出來。”有一次，他偶然翻閱自己三年前出版的書，收集了前幾年的文字，“我簡直不敢相信那些字是我寫的，我都奇怪，我當時會那么沉重地看問題。”他說。當然，當他翻閱上世紀90年代寫下的樂評時，他更不敢相信了。

　　這位知名的樂評人如今在博客上這樣調(diào)侃樂評人：“你根本不用聽那么多的音樂，浪費生命……不要輕易批評那些歌手和專輯，不然就不好混了……當你從垃圾中嗅出美味的時候，你就修煉成為樂評人了，繼續(xù)下去，就是著名樂評人了。”

　　最近他在博客上“追殺”花兒樂隊，一再批評他們抄襲。“如果縱容抄襲的話，中國的流行樂就毀了。”說這話的時候，他很嚴肅。“自娛自樂并不意味著放棄你的原則。”他一本正經(jīng)地強調(diào)。

　　王小峰于3月8日開始實施的惡作劇計劃本想延續(xù)四五天，但隨之而來的各方反應、網(wǎng)上流傳的各種猜測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3月9日起，他的博客開始正常更新。

　　隨后幾天，這一事件被許多國內(nèi)媒體稱之為“西方媒體曝‘中國博客門’丑聞”。

　　人民網(wǎng)3月15日的報道《中國博客門丑聞凸顯西方媒體的傲慢與偏見》，引用聯(lián)合早報網(wǎng)的評論稱，“長期以來，西方媒體在報道中國大陸新聞時，一直都有種與生俱來的‘傲慢與偏見’，見到黑影就懷疑是魔鬼，見到人事變動就猜測是權力斗爭。這種習慣于把報道中國新聞事件上綱上線政治化的作風再不改變，以后真的不知道他們的中國新聞可信度有多高了。”

　　聯(lián)合早報的這篇評論被國內(nèi)各大網(wǎng)站廣為轉載或引用，與路透社最初的那篇報道一樣，同樣呈現(xiàn)出“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這一點，完全在王小峰意料之外。

　　王小峰本人似乎陷入了一種兩難處境。“我身處事件中，不方便表態(tài)。沒什么好說的。我越說只有讓事件越亂。”他說。為此，在事件發(fā)生后，他不僅拒絕了絕大多數(shù)國外媒體采訪，包括路透社，也拒絕了絕大多數(shù)國內(nèi)媒體的采訪，包括新華社。“這事本來跟政治毫無關系。”他一再申明。

　　這一次，當王小峰試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看所有這些媒體的報道，這個“貪玩”的人又一次看到了荒誕。“這個世界充滿了荒誕。真實在哪兒呢？”他問。“按摩乳”對于他來說，只是一種個人表達，寫博客更多的功能是“找樂”，而對于這個博客的許多讀者來說，它“挺好玩的”。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