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年前作曲家陳鋼因一曲《梁!范劽谑,上世紀70年代他又以《苗嶺的早晨》等《紅色小提琴》系列風靡全國。之后,陳鋼卻新作寥寥,墜入“失聲”狀態
相對于譚盾、郭文景、陳其鋼這樣一批蜚聲國際的音樂家來說,國內音樂家的創作境況幾乎是捉襟見肘“如果我寫出一個交響曲作品請交響樂團演奏,動輒10萬元以上的費用,如果這個作品要進音樂廳演出,至少又是10萬元的投入。在國內活動的作曲家,哪里能承
擔得起這樣的開支?”陳鋼說,這些,是他近20年來創作緩慢的現實原因
本報記者吳丹發自上海
12月2日,一場慶賀陳鋼教授從教45周年的紀念音樂會將在上海賀綠汀音樂廳舉行。
這是一場沒有《梁祝》的音樂會。盡管,70歲的陳鋼已經跟《梁!肪o密聯系在一起長達46年。
音樂會上半場是包括《苗嶺的早晨》、《金色的爐臺》、《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等作品在內的《紅色小提琴》系列,這些作品已由世界古典音樂權威品牌DECCA公司買斷版權在全球出版。下半場則是陳鋼最得意之作:小提琴協奏曲《王昭君》。演奏這些作品的是當年的首演者、現任上海交響樂團首席小提琴手潘寅林。
提及陳鋼的作品,膾炙人口的皆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之前的創作。而此后的20年間,這位作曲家的新作寥寥。46年前,他以一曲《梁祝》奠定了中國樂界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峰,對于這個高峰,他自己也承認,無法再逾越。
“今天的我,已不再有年輕時的純真和激情!彼J為,《梁!肥菚r代的產物,它的誕生是天時、地利和人和的產物,“今天哪怕寫出再優秀的作品,《梁!返挠绊懥σ矔恢贝嬖,不可覆蓋!薄读鹤!罚豢赡茉儆械募で
1959年,兩個年輕學子憑著青春才情,寫就了一曲千古絕唱。
這一年,24歲的陳鋼與何占豪一起譜寫小提琴協奏曲《梁!罚瑸閲鴳c10周年獻禮。上海蘭心大戲院首演的盛況,讓70歲的陳鋼仍記憶猶新,“我一直緊張地躲在后臺。全曲演奏完,觀眾開始并沒反應。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長,也許很短,掌聲忽然就爆發出來,所有人站起來,抹著淚,一直鼓掌……”
不知所措的指揮和小提琴演奏者俞麗拿面面相覷,操起樂器,重頭又來了一遍。這在新作首演上,也是前所未有的。回憶起那個年代的質樸,陳鋼將人們激烈的反映視為“真正發自內心的激情”。
“今天的社會充斥著膨脹的物欲,人們早已沒有了這種情感。我也不可能再有那種純情——我們創作時,真的是不求名利、不求功祿!
當《梁!烦l行百萬張時,陳鋼在文章里這樣紀念那段激情歲月:“我們一心一意地投入角色,含著淚,絞著心,與樂曲中的主人公同命運。”
陳鋼認為,《梁!分猿晒Γc當時的創作手法有關,“我們首次以小提琴這個世界性的語言去創作,模仿中國二胡、古箏和琵琶!边@種中西結合的首創手法,使得《梁祝》突破樂器的限制,迅速在全世界流傳。一個馬來西亞華僑曾說:凡是有太陽的地方就有華人,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有《梁祝》。
“《梁祝》有深刻的時代烙印,但它又能走進不同時代聽眾的心靈,這就是它流傳至今的重要原因!标愪撚X得,目前中國現代音樂創作存在的最大問題就是不考慮聽眾感受,缺乏感情的流露,缺乏人性的思考,“他們喜歡自我欣賞,不考慮音樂到底要傳達什么?觀眾都聽不懂,怎么可能被打動?”
“音樂和寫作,都必須有感而發,不能無病呻吟!标愪撜f!读鹤!贰凹兦椤钡臅r代逝去,一代人的生活狀態也隨之改變,今天的自己,已不可能再寫出超越那個時代的作品,“每個作曲家都想超越,但創作是由不得自己的!蔽沂侵袊谝粋嘗試現代派的作曲家
“在音樂上,我做了兩件對得起歷史的事,一是《梁!,一是《紅色小提琴》!标愪撔ρ裕约翰粫√崆伲瑓s寫出中國影響力最大、數量最多的小提琴協奏曲。
他說,人們對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傳統的《梁祝》上,“但誰也不知道,我是中國第一個嘗試現代音樂創作的人!
《梁!分螅愪撘恢毕朐谝魳穭撟魃蠈ふ倚碌耐黄啤1963年,他在為喜劇電影《球迷》作曲時,嘗試將中國的戲曲過門、民歌與西方的現代作曲技巧“交響爵士”手法相結合?呻娪斑未上映,音樂就被“四人幫”打成“離經叛道”的“現代派的邪作”!拔母铩10年,《梁!泛汀肚蛎浴繁灰暈椤懊總音符蘸著反黨毒汁的大毒草”。陳鋼被關進“牛棚”,如入地獄。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偷偷寫出了《紅色小提琴》系列小提琴協奏曲。
“‘文革’時期的上海,有10萬琴童在學小提琴,那時學了小提琴就能獲得免于上山下鄉、投奔文工團唱樣板戲的好機會。”陳鋼記得,當時“‘洋、古、名’曲都不能拉,大家都不知道拉什么好,潘寅林和一些小提琴家都希望我能創作一些新曲子!
1973~1975 年的3 年間,陳鋼一口氣寫了8首小提琴協奏曲的小品。《苗嶺的早晨》、《金色的爐臺》、《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這些作品甫一出爐,立即風靡全國,“大街小巷,都在拉這些曲子。”
陳鋼的作品,大多受別人之邀而創作。他也感嘆,不是這些人的邀請,這些作品也許就不存在了。
1985年,美國雙簧管演奏家彼得·庫柏爾(P e t e r C o o p e r)特地趕往上海,邀請陳鋼創作中國第一首雙簧管協奏曲,在香港藝術節首演。
“這一次,我仍用現代技法去創作,為了模擬西藏號角沉重、不穩定的聲音,我用合音、微分音去創作,賦予了雙簧管全新的演奏模式!币魳窌喈敵晒Γz憾的是,直到今天,這首曲子都沒有在內地演出過。
陳鋼解釋,以作品的難度,直到今天國內還是沒有一個雙簧管演奏家能嘗試這個作品。“明年,彼得·庫柏爾將在美國把這個作品錄制為CD。我想,郭文景(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主任)他們如果聽到的話,一定會驚詫,我在那么早就使用了他們今天的手法!
對于這些作品的籍籍無名,陳鋼看得頗淡,“只能說,我走得比較早。這是一個時差問題。”當代作曲家處境艱難
“現在的作曲家,處于一個很艱難的時代!睂ψ约簭氖铝艘簧穆殬I,陳鋼作出如是評價。
80歲的作曲家朱踐耳對此也感同身受,“我親身體驗了做嚴肅音樂的難處,無論是道義上還是經濟上,我們的創作都得不到支持。法國政府文化部會出錢請作曲家創作,電臺也會為作曲家免費錄音,有的國家民間有基金會贊助,但我們這里,什么都沒有。”
相對于譚盾、郭文景、陳其鋼這樣一批蜚聲國際的音樂家來說,國內音樂家的創作境況幾乎是捉襟見肘。
“如果我寫出一個交響曲作品請交響樂團演奏,動輒10萬元以上的費用,如果這個作品要進音樂廳演出,至少又是10萬元的投入。在國內活動的作曲家,哪里能承擔得起這樣的開支?”陳鋼說,這些,是他近20年來創作緩慢的現實原因。
“46年前我們創作《梁!,完全不會顧忌跟經濟有關的任何問題,寫了一定有樂團演奏,一定會上演。而今天,你需要的是媒體的宣傳和炒作,對一個純粹的作曲家來說,這簡直就是痛苦和折磨!标愪撜f。
但是,他并沒有放棄自己的音樂創作,“音樂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目前的他仍時常受邀創作,去年劉曉慶出演的歌舞話劇《金大班最后一夜》,就由他親自操刀音樂制作;他有自己的創作,但卻不愿多說作品內容,“我只想以作品說話”。
每天,他都會工作到深夜12點。除了音樂,他還有一個更大的夢想——保存海派文化。
“上海曾經是中國的文化中心,在音樂、美術、電影上都創造了中國第一。上海人創造了‘海派文化’,這種文化既不是殖民地文化,也不是農民文化,而是一種嶄新的城市文化。但今天,上海的經濟在飛速發展,城市文化卻處于低迷狀況,我們的這部分文化已經消逝,轉移到東南亞、臺灣去了。”憑著對海派文化的深深眷戀,陳鋼主編出版了《上海老歌名典》、《玫瑰、玫瑰我愛你》,記錄上海上世紀30年代具有豐厚文化基礎的流行音樂。
“這種事情,一定得有人來做。”陳鋼覺得,自己做這一切,并不只是為了紀念自己的父親、著名作曲家陳歌辛。對他來說,記錄與創作有著同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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