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莫恩：攝影是秘密中的秘密

　　一個模特和一個攝影家的距離是多少？從身份來說，一個是被觀賞者，而另一個是觀賞者；但是，有時這兩者也可以合二為一——比如莎拉·莫恩。當然在藝術之都的法國，這樣的轉型絕非個案，可是能夠成為傳奇的未必很多

　　本報記者 吳丹 發自上海

　　黑色的長衣長褲，黑色的背包和鞋子，甚至，連襪子也是黑的。在這個身材頎長的64歲法國女攝影師的衣著上,你所能找到的唯一不同顏色，是她瘦削臉上紅色的琥珀框眼鏡。

　　1 1 月3 日，莎拉·莫恩(S a r a h M o o n)在華巡回展在上海美術館揭幕。這場主題為“巧合”的個人攝影作品展上，全面展示了莎拉·莫恩拍于上個世紀60至90年代的100多幅作品，包括黑白、彩色攝影以及電影短片。借此機會，《第一財經日報》對莎拉·莫恩進行了專訪。

　　從1960年開始，19歲的莎拉·莫恩在倫敦、紐約做了6年的時裝模特。1967年，她停下貓步，開始用快門和頭腦與這個世界交流。她讓人們忘記了自己曾在T臺上的霓裳艷影，取而代之以一系列圖像模糊、像默片一樣的照片。

　　自1968年以來，在巴黎、紐約、東京乃至莫斯科，她舉辦過44場主要攝影展；這個熱衷于攝影的女人，同時也是150部電影短片以及紀錄片的導演；她出版的12部書籍傳播到美國、英國和日本；在紐約I.C.P.攝影家金像獎、巴黎攝影大獎、戛納國際廣告節金獅獎這些專為攝影和電影短片而設的獎項里，你都能看到她的名字。攝影讓我遵循自己的意愿

　　“日光是陰冷的，風景都凝固了——當時是一個星期天，我恰好路過……于是就有了這張照片，巧合？我的眼睛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它，然而就像早已看到了一樣。”這句話，寫在莎拉·莫恩攝影展的墻面上。或許，這可以視作莎拉·莫恩對于自己選擇攝影的初衷。

　　回憶起自己當年的模特職業，莎拉·莫恩對《第一財經日報》說：“那個時代的模特，是不被人們所理解的行業。跟今天完全不同的是，我們沒有發型師、化妝師，沒有那么多時尚雜志呈現每個人的美；甚至，每次走秀所穿的衣服、鞋，都需要自己去構思搭配。”當她與年輕的女孩們輾轉在倫敦、紐約等時尚之都時，她總會拿起相機，隨意拍攝下身邊伙伴的身影。

　　在那個“垮掉的一代”和嬉皮士風潮鋪天蓋地的時代，莎拉·莫恩對自己的未來也很迷茫，“就像花一樣，一切美都是有期限的，但這不是我選擇攝影的原因。如果說做模特是懵懂的，那攝影則讓我感覺到，我遵循了自己的意愿。”鏡頭內外的沉默

　　坐在對面的莎拉·莫恩，臉上依然留存著時間抹不去的美麗，讓人想起杜拉斯在那本著名的小說里描繪的：我覺得你比過往更美，與你年輕時的樣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滄桑的面容。

　　韶華已逝，時光留下的滄桑卻更多地保存在她的鏡頭里：美麗的幻滅，世事的無常，歲月的侵蝕。

　　展廳的照片分為兩部分：一邊都是黑白照片，每一張都像是經歷劃傷或浸泡過的底片再經浸泡后，沖印出來的效果；一邊都是彩色照片，紅、綠、黃飽和的色調，在黑的襯托下并無張揚的意味。

　　喜歡黑白，不喜歡彩色，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對此她卻這樣解釋：“我并不是不喜歡彩色，我的很多時尚攝影就是彩色的。只是說，這兩者之間我寧愿選擇黑白。彩色是你在現實社會里到處可以見到的，但黑白卻可以反映出光線的變化。”

　　莎拉·莫恩總是否定自己的早期作品，因為自己“總是不斷在成熟”。但攝于1969年的一張黑白照片卻是她最喜歡的：畫面上，一個女子步履匆匆的身影被午后的陽光拉得細長，婆娑的樹葉透出的光線，溫暖地灑在地面上，右下角的一只狗和一張椅子，恰到好處地完善了畫面的構圖。

　　“我對人的背影非常感興趣。背影里有很多信息，有時一個背影就能說出一個故事。”莎拉·莫恩說，她喜歡讓模特靜靜坐著，她和照相機在后面，完全不干擾對象，“我要讓她們感覺不到我的存在，這樣會流露出最真實的東西。我總是為一秒鐘的動態花費數不清的時間，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模特會做出什么動作，所以只有等待。”

　　在莎拉·莫恩的照片里，有各種人的背影，有線條明朗的模特殘缺的臉，有劇照一樣嚴謹的場景，有表情里看不出童貞的小孩，有垂死的天鵝，也有凝滯不動的風景——這些，都同樣地在她鏡頭里保持著沉默，空氣在那一刻似乎都凝固了，讓人窒息。就像她自己所說，這些照片“就像是倉促間從電影中捕捉到的鏡頭一般”。

　　“我覺得攝影是很私密的東西。就像一個攝影師說的，攝影是秘密中的秘密。我的照片都在講述不同的故事——這個故事是靠照片本身來講述，而不是我之前就有一個邏輯和想法。比如說，我去拍死去的天鵝，去拍枯死的樹木，是因為它們的狀態在那一瞬間刺激了我，促使我將它們反映到膠片上。”王家衛所有的電影我都看過

　　莎拉·莫恩彩色攝影作品的色調，讓人想起王家衛的電影鏡頭。不料莎拉·莫恩興奮地說：“王家衛所有的電影我都看過。”她為張曼玉在《花樣年華》里表現出的東方氣質所吸引，“我覺得她很美，所以后來我們在《東西》雜志里合作了幾次。”

　　莎拉·莫恩為Dim、歐萊雅、Cacharel等商家拍攝過廣告短片，1986至1989年連續三屆戛納國際廣告節上，這些作品都拿到了金獅獎。她也為不少攝影師拍攝了傳記紀錄片，這當中包括了莎拉·莫恩自己的好友、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法國攝影大師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 e n r i C a r t i e r -B r e s s o n)。就像相當多的攝影師說自己是看了布列松的照片之后才決定成為攝影師，莎拉·莫恩也有相似的感受：“在我剛開始步入攝影界時，布列松給了我很多的鼓勵和信心。我和丈夫跟他都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布列松所有的傳記都是我丈夫為他出版的。”

　　2004年8月3日，離96歲生日差了不到3個星期的布列松走完人生旅程。可以用來紀念這位攝影大師的，除了他留下的700萬張照片，還有莎拉·莫恩拍攝于1995年的那部紀錄片。

　　在接受采訪時，莎拉·莫恩總是抱著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