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月
我有一個朋友,曾是地圖推銷商,他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數(shù)年前,一種絹制、手繪的民國時期老北京地圖熱銷。每天,他都會扛了幾卷去“掃”。通常他會選擇那些拆遷戶聚集的小區(qū),特特拜訪空巢老人家庭。沒孩子沒舊宅,他們
的時間是一卷白紙,不對,塑料紙,水彩蠟筆萬花筒,都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跡,變出畫。一幅老地圖,也許能成為存放記憶的抽屜。
那天他敲開一扇門,一個老頭正在練書法。當?shù)貓D展開,老人的眼直了。
“沒錯,50年前這兒就是我家,后海沿上。可地名寫錯了,那時候叫‘一溜胡同’,窄,就那么一溜兒,進胡同之前,先得咳嗽一聲,看對面有沒有人。現(xiàn)在大馬路上天天堵車,那兒堵人。你這倒好,叫‘義留胡同’,留什么義呀,小五義?那時后海哪有什么酒吧酒七的,就一片葦子地。一立秋,滿耳朵蟈蟈叫。我和我妹見天去抓,割葦子編籠子關(guān)起來,拿天橋去賣,好歹換幾個柴米油鹽錢。”
“蟈蟈?我養(yǎng)過一只,不知道喂啥好,見天喂點青椒,兩天就屁掉了。”
“胡鬧。蟈蟈愛吃的是南瓜花,南瓜這玩意,不如茄子實誠,謊花多,一朵足夠它吃一天的。有回葦子地里的蟈蟈瘋了,一個接一個往我手里蹦,我也抓瘋了,直到天麻麻黑,一抬頭,壞了,找不著妹妹了。”
那朋友沒聽見這些,滿腦子盤算的是:40塊進價,賣給他299,還是368?等他回過神來,卻見老人手中的毛筆尖,一滴墨不偏不倚,落在一溜胡同口。朋友說:怎么辦?你買下來吧,跟你算便宜點,一口價,480。
老人沒應,他輕輕推了一下,老人應手而倒,伏在桌子上,再也沒起來。
他心驚肉跳,擦掉所有指紋,收拾現(xiàn)場離去。一小時后,他回到自己租住的地下室,裹進被子里。一切安靜下來,而房間里響起了蟈蟈的叫聲。他坐起來,聲音消失,但隨即,一個遙遠的男童聲音響起:小云……小云……聲音漸弱,化成啜泣。
他四處搜尋,聲音是從地圖那里發(fā)出的。打開看,地圖毫無異常,但,老人滴下的那個墨團,原來在一溜胡同,現(xiàn)在,跑到了西海西。
他點火燒了這幅著魔的地圖,黑煙騰起,一扭一扭,扭出一片蘆葦,再扭幾扭,他看到一個男孩悲傷的眼睛。耳畔的啜泣變成了大哭,旋即消失。
他猛然醒悟,撲打那火,但地圖已化為灰燼。
一陣風來,灰燼中,爬出一只翠綠的蟈蟈。
為了這個故事,我以68元的最低價買下一幅地圖。小心翼翼地在后海那里按下一個指紋,我閉上眼睛,以為再次睜開時,看到的將是一片葦子地;然而,我的身體很快感到了搖晃,一個甜美的女聲說道:歡迎乘坐城際磁懸浮列車……
我睜開眼睛,面前還是那幅地圖,不過,我顯然上當了,那是幅殘次品,上面印的是:2046年北京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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