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路
圍棋最充分地體現了科學與藝術的整合。它幾乎沒有太多硬性的條件限制;然而在每一步的起子落盤之間,又是一個精準的計算過程。“好的棋手至少能夠計算到十幾步的程度�！敝袊鞑季謩撌既岁愖娴抡f,“而商業世界萬千變化,恐怕只有361個交叉點所產生的變量可以拿來為比。”
陳祖德、蔡緒峰、周星增都是對圍棋事業充滿熱情的人,而圍棋也使他們擁有了與眾不同的氣質。像平靜的海面下蘊藏著噴發的火山,表面看上去波瀾不驚,其實他們過去的人生三路都是一幅跌宕起伏的畫卷。后來我頓悟,這似乎正是人生的素養。難怪蔡緒峰先生在采訪最后熱情地建議說:“開始學下圍棋吧!”
應變
《商學院》:圍棋擁有流傳千古而不衰的魅力。我發現不少企業管理者都對圍棋有著濃厚的興趣。我想知道圍棋的奧妙何在?
陳祖德:圍棋的美妙在于它的不確定性。它的不確定性之強,是很多棋類所不能達到的。這也是為什么計算機可以模擬國際象棋;而對于圍棋來說,目前計算機還不具備如此強大的計算能力。
圍棋中往往不是只有一條路,而是有好幾條路可以走。比如可以進攻,也可以防守;而進攻和防守都各有幾條路可走,而且沒有所謂的最好的一條道路。要根據棋手不同的風格、性格來決定,每條路都可能贏得最后的勝利。
我有很多企業界的棋友，從與他們的交流中,我看到圍棋似乎有很多可以為企業管理者提供助益的地方。中信前董事長王軍和我很熟悉,他經常對我說:“你多介紹一些五六段的棋手,就來給我做管理吧�！敝行偶瘓F現任總裁常振明就是一位優秀的圍棋手。
舍得
《商學院》:宏碁的老板施振榮說過一句話給我的印象很深刻。他說：“生意就像圍棋,就算有輸有贏,但也要固守一塊地盤,不要趕盡殺絕。”
陳祖德:圍棋中講“舍得”。該舍就舍,這是為了去開拓更重要的領域。很多其他類型的棋只有一條路、一個目的,沒有這么廣闊的戰場。人的思想與圍棋是相輔相成的,人的思想境界提高了、人變得大氣了,下棋時的局面控制力就不一樣。
《商學院》:那么在舍與得的取舍之間,最讓人痛苦的是什么?
陳祖德:我一生中最艱苦的一局比賽就是利用“棄子”戰術扭轉棋局的。1963年的中日圍棋比賽,我對陣杉內九段。他巧妙地進行迂回戰,猶如善于輕功的俠士一樣,聲東擊西,來去無蹤。我和桑原七段的對局雖然費勁,但總能把渾身氣力使上去,而今是有勁使不上,這是最可怕的。
他的白棋稀稀拉拉,好似撒豆子一般,但又遙相呼應,彼此關聯,且子子占要害,著著據急所,下得滴水不漏。進行至中盤我感到不妙,如要與白棋對攻,則火力太弱,勢必受挫;如要強行奪圍,則外勢必將受損。
我苦思很久,決定棄子,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先犧牲了三子,然后再棄六子,在這個過程中,將左上角兩個白子俘獲了過來。雖然花了極大的代價,但甩去了包袱,擺脫了困境,并且經過轉換,奪得白的左上角,有失也有得。從全局來看,保持著大致的平衡。
《商學院》:這讓我想起陳老1980年時,在事業本該神采飛揚的時候,卻被命運“開了個玩笑”,你患了癌癥,但是你卻在養病期間寫下了《超越自我》,引起轟動并獲得茅盾文學獎。
陳祖德:人生有很多挫折,但要看另外的、有好處的一面。當年住院期間,印象比較深的一本書是日本哲學家中江兆民寫的《一年有半》。這本書寫的是中江知道自己患了癌癥,醫生說他的生命還有一年半的時間，他并沒有憂慮重重,反而認為“一年對我來說已是壽命的豐年”。
他帶病堅持寫作,終于完成了《一年有半》。這之后,他的病勢日益加重,已無法講話,但他又支撐著病體寫了《續一年有半》。他的生命之光雖然已極其微弱,但思想的光芒又是那樣的強烈、那樣的絢麗奪目。我非常欣賞中江的人生觀:他不怕死,面對死神那樣的坦然;但他又極其珍惜生命,使短暫的生命展現了不可估量的價值。所以我也利用這段“空閑”的時間,把自己的一些感悟和對圍棋的理解寫下來。
《商學院》:你怎么看待這樣的人生經歷?
陳祖德:我無法做到一輩子專注在棋盤上,客觀上經歷了文革、疾病的兩個10年,都無法繼續下棋。當然也不能說有什么后悔,比如我在疾病期間寫了幾本書,可以留下一些東西,這又是另一方面的收獲。
圍棋中一會兒被對方吃掉幾個子,一會兒吃掉對方幾個子，有很多反復,是很好的挫折教育。棋如人生、人生如棋。再比如我做棋院院長,不能像下棋時只要專注于棋盤就可以了,有時我會想：我每天下來都在忙些什么?因很多管理的事務不像下棋那樣可以當時就看到結果,但我還是會想，誰讓你在這個位置上、要承擔這樣的責任呢。有人提出圍棋有“三樂”:知足常樂、自得其樂、助人為樂。我覺得提得特別好。
陳祖德
“中國流”布局的創始人,我國第一位戰勝日本九段的棋手。歷任國家體育總局棋類運動管理中心主任、中國棋院院長、中國圍棋協會主席。著有《超越自我》等書,曾獲“茅盾文學獎”。
黑白感悟
勇敢舍棄
我的一點感悟是下圍棋要求有計算力、想象力、邏輯判斷力和形勢判斷力等。棋手和企業管理者都必須理解“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吧岬谩敝械睦щy在于,“舍”是放棄眼前的、看得見的東西,一般人都會很心痛。尤其是當眼前的這些東西可能是經歷了很多困難才擁有的,比如某種資源,所以很難舍棄。而“得”,是看不見的一種預期中的東西,很難判斷結果。
在管理中,要做到勇敢舍棄，比如一些不合時宜的規章制度,即使有些是自己當年制定的。另外在戰略決策上也要有勇氣舍棄。以前,我曾投資影視公司,并對這個新企業寄予了厚望，但由于現存體制的限制,我不得不放棄這個公司。
再如,在房地產經營過程中,對于沒有競爭力的樓盤要有勇氣放手,以期獲得流動資金,從而投入更有活力的項目中去。
周星增:上海建橋(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上海建橋學院董事長
大場不如急場
圍棋的“舍得”體現在當我們下到半局的時候,如果執黑子,我們常會遇到10個大小不同的黑子群,每次放下一枚新子的時候,都會感到有些心理負擔——一顆棋子無法馬上挽回全局,也不可能全面照顧好每一群黑子。但如果我們縮小規模,放棄一些族群,僅剩下6個族群,就可以更好地照顧全局。
這正如人的生命,走到半途時,積累下不少負擔,包括家庭成員、社會地位、工作職責,甚至業績不佳的企業業主。其實,一天24小時根本不足以解決千百個棘手的問題,因此懂得放棄和取舍將會有助于“填空”、補充自身的力量。
再比如“大場”和“急場”的取舍。我的企業有4萬人,主管中約有2000人會下圍棋。因此我們的企業文化中有圍棋的術語,我們認為在企業管理中,“大場不如急場”,也就是說大的機會和馬上要處理的事情之間,后者要占優先位置,要及時地加以解決。因為如果不處理或處理不好,就會出現更加嚴重的后果。再者,很可能是急場沒有處理好,也因此而失去了大場，兩個“場”都沒有得到,落個兩頭空。
蔡緒鋒：泰國正大集團資深執行副總裁，泰國圍棋協會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