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的后現代生活》上映之后，很多人對影片中的灰暗色調不乏批評之聲。“我覺得在電影里給人那么多美好的幻覺是不負責任的。”3月24日，人稱“百萬編劇”的李檣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專訪時表示，電影最重要的是描摹出生活的本質

　　周舒

　　“拯救是很好的事情，但是它太重大了，我沒有這份力量，我只能做出不同的心靈標本，讓人們用共同的經驗來互相安慰”

　　在宣傳海報上，《姨媽的后現代生活》被包裝成了“爆笑喜劇”，在3月23日北京大學電影協會組織的放映會上也的確不停地爆出笑聲。然而一個去看了電影的北大女生后來在BBS上發帖：“《姨媽》是個多么悲涼的故事啊。”在這部電影里，斯琴高娃扮演的上海退休女士葉如棠，經歷許多變故之后，黯然返回當年插隊結婚生女的東北，影片結尾時她在露天的市場里和曾經被她拋棄的丈夫一起擺攤賣鞋，啃著冰冷的饅頭，用手捻咸菜吃。在那個北大女生的眼中，姨媽與周潤發穿著戲服在午夜無人的走廊中狂舞的片段，“有點不瘋魔不成活的味道，很絢爛然而太凄涼”。

　　“煙火氣”正是生活的感覺

　　對于李檣來說，這是他所追求的境界，“一段非常歡樂的場景過后，馬上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在電影里，姨媽狂歡不久就落入了騙局，失去所有積蓄。這部電影讓他面對很多質疑，最經常也最無奈的是指責他只瞄準了上海和東北的陰暗面，沒有給人們完整的面貌。然而在他看來，“生活就是這樣的，就像我在海報上說的，最好的生活不過如此，最壞的生活不過如此”。電影選擇讓姨媽居住在魚龍混雜的蘇州河附近，她每天經過煙火氣十足的魚肆菜檔，而“煙火氣”正是李檣所鐘愛的感覺，“那是生活的感覺”。“人每天活動的范圍其實是很小的，像我住在北京的北邊，我活動的半徑就沒多大。姨媽也是，我展現的是她每天的生活”。而對東北場景的指責就更讓他感到無奈，“那是個真正有人住的房子，我們連景都沒搭，機器扛進去就開始拍了”，他所看重的是生活原本的樣子。

　　“其實連導演都說過，你看著這么年輕，好像什么都沒有經歷過一樣，為什么寫出來的生活這么灰色。我覺得我可能起跑比較早，人家早上8點出發，我4點就出發了，所以我看到終點也比較早”。對于李檣來說，最重要的是描摹出生活的本質。“我覺得給人那么多美好的幻覺是不負責任的，當你從電影院里走出來，如果你看的是《天使愛美麗》(法國電影)，你肯定出來的時候很灰暗，電影里多么美好啊，我的生活還是很悲慘。但如果你看的是《姨媽的后現代生活》，你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反而會想，我還挺好的，我還有工作，沒有被人騙，姨媽太可憐了。”

　　卑微的人身上有巨大的力量

　　李檣借助姨媽的生活，塑造了好幾個底層的人物形象，在他看來，“卑微的人身上有巨大的力量”，就像他寫的姨媽偶遇的女民工金永花一樣“可歌可泣”。“寫金永花拿著青花瓷瓶去‘碰瓷’這場戲的時候我很感動，我覺得她就好像一個拿著炸藥包去炸敵人碉堡的勇士一樣，而且史可演得非常好，她的眼神就像一頭尋找獵物的母獸”。他覺得描摹底層人的生活，展現出他們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要近距離地去關心他們，“尊重每個人身上的力量”。“我最不喜歡端著架子去關懷人，要等在旁邊感動人的那種態度，那很不老實。”李檣覺得在《孔雀》出來之前，他的落魄歲月給了他親近底層的力量，“我坐在那種慢車上回安陽，周圍全是民工，我覺得我和他們完全是一樣的”。

　　同樣他對“藝術拯救人的靈魂”的說法也抱有很悲觀的態度，“拯救是很好的事情，但是它太重大了，我沒有這份力量，我只能做出不同的心靈標本，讓人們用共同的經驗來互相安慰”。他始終記得以前曾經看過的一個故事，一個工人去博物館看到一尊老妓的雕像，落下了眼淚，而另外一對生活富裕的中產階層也被同樣一尊雕塑打動。“眾生大同，如果人們看了我的電影，走出影院的時候覺得‘我要對比我不如的人好一點’，那我就成功了”。這種“眾生大同”的想法，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起作用了，“我的父母都是醫生，我從小就看著各種人在我們家哼哼，不管他是官員也好，是農民也好，哼哼起來都是一樣的。”許鞍華對北大學生們說，她認為苦難是“高貴和真實的”，這也是李檣對于苦難的態度。他甚至已經完全回到了托爾斯泰的年代，認為真正描寫出人們苦難和命運的作品才是偉大的作品。

　　“我不是百萬編劇”

　　如今，李檣常常被人稱作“百萬編劇”，把他和蘆葦、劉恒并列為三位報酬過100萬元的一線大牌編劇。但李檣卻否認了這一點，“我哪兒有100萬，我的要求很低的，小富即安。”《孔雀》后來還把他扯進了一場官司，他的委托人卷走了合約上規定的50萬元酬勞，后來他將騙他的人告上法庭，“判的是給我40萬元，但現在也沒拿到，所以《孔雀》我其實一分錢也沒拿到，更別提100萬了。我每年也就一兩部戲，沒那么多酬勞。”他甚至都沒有在編劇的圈子里打轉，自認是個獨來獨往的人，“心煩的時候，我去找一對做設計的朋友，他們都學佛，我在他們家睡上一覺，就什么都好了”，李檣的心態非常平靜。

　　在他看來，國內的編劇“討薪”是常事，他也想得很明白，不再為這些事情心煩，“我就想，可能是我的東西寫得確實不好，人家就不愿意給錢了”。但他仍然認為編劇在中國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好萊塢和歐洲都有很好的尊重編劇的傳統，大牌編劇能夠吸引很多人來看電影”，而在中國，“為導演把藍圖畫好，盡量讓導演在‘施工’時不會節外生枝”的編劇們卻總是幕后英雄，“希望以后能有好的轉變吧”。

　　Profile人物檔案

　　李檣：1987年起在北京軍區服役，1989年進入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學習，1992年畢業分配進入戰友話劇團擔任編劇，1995年起開始從事職業編劇。主要作品有話劇《富爸爸窮爸爸》、《小王子》；電視劇《好想好想談戀愛》；電影《孔雀》、《姨媽的后現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