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伯凡

　　2007年看上去是一個普通的年份——與即將到來的2008年相比更是如此。但歷史上的很多年份看似平淡，仔細端詳起來卻意味深長，就像黃仁宇眼中的萬歷十五年(《萬歷十五年》的原文標題是“1587，看似平淡無奇的一年”)。

　　2007年，對于中國企業來說，的確是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一年”。臨近2007年，一個聽起來像是舊話重提的話題——“大國崛起”——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自19世紀上半葉一個名叫魏源的讀書人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以來，如何讓中國重現昔日的榮耀，成為中國人持續不斷的焦慮。每一代人都在勾畫新一代的“海國圖志”，都在思考中國如何“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從20世紀50年代的“超英趕美”到80年代的“振興中華”、“沖出亞洲，走向世界”，都是這種焦慮和訴求的表現。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神五”、“神六”的上天，以及 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臨近，這種訴求終于有了一種更加強烈更加自信的表達：“大國崛起”。

　　所謂“大國”，就是在新的地緣政治和經濟格局中占據優位的國家。而一個國家只有在擁有一批在新的全球產業鏈和價值鏈中擔當鏈主的企業的時候，才可能真正崛起。全球化發展越來越表現為“企業的全球化”，“大國”的崛起越來越表現為“大企業”的崛起。

　　“大國”和“大企業”之“大”，顯然不是就疆域和規模而言，而是就勢力范圍和影響力而言。歷史上的葡萄牙、西班牙、英國等“大國”，在疆域和人口上都是小國，而俄羅斯是一個疆域遼闊的國家，也只有在彼得大帝發動改革之后，才成為“大國”。

　　自1984年(被稱為中國的“企業元年”)以來，中國企業對“做大做強”的訴求逐漸強烈。從2004到2006年，中國的著名企業，如聯想、海爾、TCL先后迎來了自己20歲的生日，它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通過大手筆的并購迅速“做大做強”。意在“沖出亞洲，走向世界”的大動作并沒有實現“大企業崛起”的預期。海爾因收購美泰克未遂而免去并購后的諸多煩惱和焦慮，但經營狀況早已大不如前。聯想在收購IBM的個人電腦業務后一直掙扎在虧損的邊緣(2006年的利潤率是0.68%)，TCL更是陷入虧損的泥潭而難以自拔。

　　這些以“振興民族工業”為己任，立志“產業報國”的標桿企業在2007年將面臨著更加嚴峻的考驗。

　　當然，面臨嚴峻考驗的并非只有這些企業。剛剛發布的《2006年度國內平板電視市場白皮書》顯示，去年國內32至42英寸液晶電視的價格降幅平均為32.24%，35至45英寸的等離子電視價格平均降幅高達45.64%。新產品剛進入市場就陷入貨品化危機，2007年中國平板電視行業性虧損似乎已成定局。

　　在另一份剛剛發布的報告《中國乘用車自主品牌生存現狀報告及規劃建議》中，我們看到，在合資品牌集體降價的情況下，中國自主汽車品牌將在2007年遭遇全面危機。報告還沒有把這一因素考慮在內：中國將在2007年底兌現加入WTO時的承諾——進口汽車的關稅將降至15%。

　　2006年，

人民幣匯率“破8”。剛剛進入2007年，人民幣匯率跌破了7.8。這對于許多出口導向、早已進入微利時代的中國制造業企業來說，將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挑戰。與此同時，中國企業基于低成本的競爭優勢也正在消失。建立和諧社會、樹立科學發展觀正在成為中國社會的普遍共識，靠掠奪性利用勞動力和環境資源實現的低成本的經營理念會走向終結。

能源、原材料依靠大量進口的情況下，成本的上升是難以扼制的趨勢。“中國制造”和“世界工廠”的“比較優勢”越來越令人生疑。

　　當基于資源的優勢正在喪失的時候，我們能否找到超越資源的優勢？我們到底憑什么來實現“大國崛起”？2007年是中國加入WTO的過渡期結束的一年，中國企業可以屏蔽全球化競爭的壁壘和掩體將減到最少，中國如何才能誕生具有超越“中國特色”的“大企業”和“偉大的公司”？用當前流行的話來說，中國如何建立“新興市場中的領袖企業”？

　　海爾因銷售額兩億美元之差而未能進入財富

500強，在不少人看來是一件憾事。事實上，海爾進入財富500強并不是件難事(收購一家中等規模的同行企業就可以實現)，但海爾不會因為進入財富500強而突然發生質的變化。正如吉姆·柯林斯說的，簡單的“加法”并不能讓一個公司“從平庸到偉大”，平庸加平庸仍然是平庸。克服無形的、難以量度的差距要比有形的、可量度的差距要難得多。也許正因為這種差距難以量度，更難以克服，通過專注于可量度的差距、專注于可以“拿數字說話”的“硬道理”來回避這種差距就成為通常的“解決之道”。拿數字說話是商業活動的鐵律，以“財富500強”為代表的林林總總的榜單也是依此鐵律炮制出來的。財富500強的確匯聚了一批世界級企業和偉大的公司(對它們來說，進入這個榜單只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結果，而不是它們的終極目標)，但這個以銷售額為唯一標準的榜單也將不少遠夠不上“世界級”和“偉大”的公司(包括安然和世通公司)列入其中。這個標準得以采用，并不因為它是多么準確地反映了一家公司的經營狀況，而是因為這樣操作起來最方便，理解起來最容易。蛙的眼睛只能看到運動的物體(對它來說不運動的物體就是不存在的)，狗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個黑白圖像的世界。眼睛的構造決定了眼睛能看到的圖像，但不要以為這種圖像就是事物的真實狀態。如果企業把一種相當片面的標準當作企業經營的目標，企業極可能陷入經營的泥潭。

　　當然，“財富500強”的榜單還是值得關注的。如果以歷史的眼光看這個榜單，我們能從中發現意味深長的信息。一些企業在某些年份名列前茅后排名持續下降，還有一些曾經出現在這個榜單上的企業突然不知去向，只有極少數企業長期出現在這個榜單上。從這個榜單上，我們能生動地感受到為什么說我們處在一個非連續的、不確定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