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蓓晃

　　子夜時分，獨自寫作，窗外的燈光一盞接一盞熄滅，寂寥得一塌糊涂。每到這時候，就忍不住想上earthcam網(wǎng)站，那里擁有世界各大城市著名街道的實時視頻。譬如紐約，earthcam在時代廣場不同出入口都安裝了攝像頭，我的黑夜正是它的白天。此時，巨幅廣告牌已換上圣誕特輯，電子大屏幕變幻著最新電影預告片，涌動的臉龐個個都有節(jié)日氣質(zhì)，更別說成排的黃色計程車猶如流淌的鋼水般耀眼，雀躍的市聲幾乎要沖破電腦直抵北京之夜。

　　觀看世界另一邊的當下，哪怕只是最平凡的車來車往，于這一邊的人都是心動體驗，不可言說，卻欲罷不能，常常沉湎其中，浮想聯(lián)翩。

　　最簡單的事，用獨特手法表達出來，往往會生出最復雜的感受。

　　1978年，英國插畫家Raymond Briggs畫了一本無字漫畫書，名叫《The Snowman》(《雪人》)，即是這樣一個于簡單中給人無盡回味的故事。簡單到四歲孩子亦能看懂的情節(jié)，一出世卻被成人世界引為經(jīng)典，1982年被拍成電影，同樣沒有一句對白，但卻是英國電視臺二十年多來圣誕節(jié)必定播出的節(jié)目。

　　故事是這樣的——

　　久雪初晴。小男孩清早醒來，便知道這一天將會妙趣無窮。他沖進雪地，歡蹦跳躍，盡情玩樂，不大工夫堆好了一個雪人，胸膛寬厚，樣子憨憨。午夜時分，男孩對雪人戀戀不舍，輾轉(zhuǎn)難眠，干脆起床，爬到窗前凝望院子里孤獨的身影。深冬寒夜，靜謐無聲。忽然，一束光亮起，彈指間，雪人便有了生命。

　　男孩驚喜交集，他將雪人請進家里，帶他參觀廚房、起居室甚至大人的臥室。在父母舒緩睡眠之際，悄然興奮地共享人類世界的新奇。

　　他們走出房子，奔向寂靜雪野。雪人拉著男孩的手，越跑越疾，越跑越疾，終于騰空而起，飛向夜空。他們飛過高山，飛過海洋，飛過游輪上歡慶人群的頭頂，飛過靜靜祈禱的小女孩家窗前。他們飛到一片森林，深入其中，竟是圣誕老人與全體雪人的大聯(lián)歡。

　　慶典過后，雪人帶男孩回家。男孩告別又站回原地的雪人，帶著滿心喜悅安然入夢。

　　第二天，男孩早早醒來，一躍而起，來不及換下睡袍便奔出去看望雪人。他再次沖進雪地，看到的卻只是一小堆融化了的雪。

　　最后一幅圖畫得極小，孤零零掛在全書最后一頁。故事就這樣結(jié)束。

　　這本書，曾一口氣買下十本，送給自己生命中珍視的親人、友人和愛人。他們與我分享各自的感受，每一個都異常別致。

　　一個男孩說，我們生命中會出現(xiàn)一些人，帶給自己歡樂，互相給予，可是，終有一天他們會離去，以不同的形式，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一個母親把書給自己的小孩看，孩子讀完，傷心地哭了。母親安慰她說，等到明年冬天，那個男孩可以再堆一個雪人陪他玩啊。孩子抽泣著說，不會了，那時來的也是另外一個雪人，這個雪人，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這個最簡單不過甚至讓人不屑于去寫的故事，卻讓我領(lǐng)略到人類最豐富的內(nèi)心。

　　巧的是，Raymond完成《The Snowman》四年后，中國亦出現(xiàn)了一部描寫雪人的動畫片：《雪孩子》。這個故事要曲折得多，創(chuàng)作者似乎不甘心讓雪人自然而然地融化，非要給個理由，于是，便有了救火而亡的情節(jié)。當年確也賺下不少眼淚，可，除了干巴巴“舍己為人”四個字，還能從中看到什么？還有什么不可言說卻欲罷不能的心動體驗，值得人們常常沉湎其中，浮想聯(lián)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