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里雯 專欄

　　1962年，印度裔作家V.S.奈保爾訪問印度，他發現他心中那個“惡魔似的另一個印度——那個貧窮、卑屈得令人不敢想象的印度”，無法被他所見的混亂窄小的印度社區所抵消。他被這個惡魔威脅著，折磨著，眼前眼花繚亂的印度、古代多神教和現代物質文明的結合絲毫也不能說服他。在1964年他結束漫長的旅程、撰寫他著名的《印度三部曲》的尾聲時，他看到機場上的苦力工作，走起路來卻趾高氣揚、自信滿足的工人，他眼神黯淡地寫道：“印度屬于黑夜——一個已經死亡的世界、一段漫長的旅程�！�

　　奈保爾的悲觀是天生的，幾乎是為了充滿敵意地與印度所充盈的樂觀相抗衡——貧窮的印度洋溢的精神樂觀使他惱火。但是現在，印度的樂觀似乎正在得到一些物質世界的證據支持。印度正在取代日本成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它還與中國的經濟形成某種競爭。

　　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印度的中產階級只占人口的10%，但是現在，中產階級的人數已經超過了全美國的人口，而且據說在2010年之前會達到4億4500萬。貧困人口正在以每年1%的速度減少。奈保爾深惡痛絕的“回歸伊甸園”的甘地主義已經隨尼赫魯和他同樣主張費邊主義的女兒甘地夫人一同消失，花大成本改良牛車和拒絕工業化的主張自1980年代辛吉開始的改革而消退。印度人變得嚴謹、有競爭意識、對此世充滿渴望并付諸行動了。

　　根據《科技、商業、社會日報》6月28日的一篇文章，在最近的一次調查中，90%的人高興地承認他們把閑錢花在沒用的地方，而不再滿足于維持基本、簡潔的生活，或者甘地所主張的那種最粗糙的物品質量。世界頂級的時裝設計師潮涌而入印度。福布斯雜志去年的富豪排行榜上，印度的億萬富翁數目名列世界第八，而這個數目每三年就長兩倍。這在深受甘地影響的尼赫魯和甘地夫人時代是不可想象的。

　　25年前，印度人只有一種轎車：大使牌轎車(最高時速35邁)；這種轎車只有一種顏色：黑色。即便如此，如果你要買一輛，你還得提前幾年預訂。現在，顧客們可以從13個公司生產的40種型號中選擇。街上的小販都揣上了手機。中產階級正在大批買回當年英國殖民地軍官們修建的別墅。黃金地段的別墅房價可與歐美中等城市的房價媲美。

　　AC尼爾森最近的全球調查顯示，印度的投資者是全世界最有信心的，達到127分，而全球平均是92分。大多數印度人愿意購買中意的東西，旅行，并投資股票。印度日報《商業線》的Amit Mitra說，印度消費者在就業預期和個人財政方面的樂觀全球第一。他們是目前印度發展的最強動力——消費占印度GDP的64%，而在歐洲只占58%，在中國只占42%——摩根士丹利的經濟學家Stephen Roach認為，相比中國的資源調配型模式，印度的消費主導模式是“更平衡的”。平衡還體現在其他方面：印度的基尼指數也比中國要低，雖然這和表面看到的情況不符。

　　全球化在歷來充滿自信和惰性的印度顯示了它的威力。大約有2000萬到3000萬印度人居住在180個國家里。外來投資也在涌入各個行業，包括媒體在內。外國娛樂媒體公司正在大量往這個電影大國投錢，而在好萊塢的電影里，出現了為女性尊嚴和女性職業發展奮斗的漂亮女律師——她驚人性感的沙啞聲音里沒有一點挑逗的意思。

　　數千年來，印度一直在精神世界中保持自足和驕傲，但今日這種在現實世界中巨大的自信來自何方？在1900到1950年之間，經濟毫無增長，只有0.8%——和人口增長速度一樣。獨立后的幾十年里，1950年到1980年，經濟平均年增長3.5%，但是人口增長也加速了。費邊主義和甘地主義的政策使印度錯過了戰后經濟發展的黃金時期。

　　印度的緩慢改革落后于中國十年，但是它似乎很快就從另一條道路趕上了中國兔子。改革在私有企業的“踢打”下，克服了國家設置的重重官僚主義和意識形態障礙而前進，尤其是1991年以來，改革的速度不斷加快，8%的增長速度看來會保持很多年。

　　似乎存在某種普遍的“人性”，它在全球化的召喚下蹦跳而出。滿足而自豪的印度人也不例外。印度特有的文化和宗教在日常生活和商業中的高度滲透，曾令奈保爾焦躁不安，他在長篇大論講經論道的商人面前無所適從�，F在看來，不同文化和宗教并不會影響一些基本的現代社會行為：追求利潤，擴張，消費。雖然它們確實明顯在政府當中體現明顯。尼赫魯時代為一個工業化和商業社會設置的種種障礙，到現在還起著作用，壟斷的國有企業和受限過多的私營企業依然沒有得到平等地位。它還可能造成某種持續性的動力問題，當國家擺脫了極度貧窮的過去，人們如何保持辛勤工作的動力？韋伯所說的新教倫理在這里并不存在，而且即便是新教，也在富裕的歐洲大陸漸漸消亡了。

　　奈保爾的憂慮并不是他獨有的，前寶潔公司印度CEO GURCHARAN DAS在最近的《外交政策》上說：“印度可以借此良機除掉那些阻止它發揮全部潛能的剩余障礙�；蛘咚�可以繼續洋洋得意地慢步前行，自信地認為它遲早會到達終點——雖然是在20年后。最困難的改革尚未完成，然而現在已經有滿足的跡象了�！碑斎�，這句話也不僅僅適用于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