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楠
《歷史的底稿》中,張鳴嬉笑怒罵,妙手繡文,個中道理,看似平常,卻無不令人拍案叫絕。這本隨筆集的目錄看起來令人眼花繚亂,足夠吸引人眼球,什么“‘佛見喜’李蓮英”、“傻人有傻!、“糞業、糞捐與糞政”、“狗血淋頭的文人們”等等。但文章卻不是為了引人注目,才這么起名。當你帶著好奇和不解的情緒讀完文章時,你只能贊張鳴的一
雙慧眼了。什么人能得濟?什么事能成?張鳴筆下兩三個小故事,你就明白了,于是長吁一口氣:這世道,還真就是那么回事。
寫李蓮英時,張鳴提到了一套書,《宮女談往錄》。這書我也看了,但是看了也就過去了,書中的很多細節只是使我對深宮中的神秘生活有了更立體的理解。但這些細節到張鳴那就不一樣了,總能在他那里重新發酵,釀出妙酒壇壇。張鳴說,正是因為李蓮英像老宮女談的那種俗名為“佛見喜”的梨,才使他得了濟。這種叫“佛見喜”的梨簡直和李蓮英一模一樣,看著黑黑的,不怎么起眼,可吃起來又甜、又酥、又細、又嫩。李蓮英雖然其貌不揚,但是做事滴水不漏,你剛想到,他就已經做到,這樣的奴才,不得寵才怪。
再說傻子曹錕。張鳴感嘆:“北洋軍閥時代多少人精子,最后居然讓個傻子當了總統,而且是實權總統。唉,到哪里說理去!”只因為傻人有傻福。曹錕長得胖乎乎、憨厚,還有一副好脾氣,屬于典型有“福將”特征的人。張鳴說:“軍界的人多少有點迷信,碰上福將,就是草包也得用!痹偌由先思一斓煤,打仗有吳佩孚頂著,怎么打都贏,總統也就做得蠻踏實。早先夏人尚鬼的傳統,到后來慢慢變成了對歷史的崇拜,凡是過去的事情,多少都被蒙上層神秘色彩。于是后人想辦法解釋,解釋不通不罷休。其實,真正能說理的事情又有多少呢?
在《歷史的底稿》中,張鳴寫人,也寫事。但是,看來看去,我更愿意變個看法。縱是這世界再紛繁復雜,“人”也是由男人和女人組成,“事”也是由在男人和女人身上發生的事情構成?纯磸堷Q寫的那些男人、女人和那些發生在男人和女人身上的事,好像老祖宗留給我們的血脈,以及那永遠不變的人情世故就更加清晰了。
中國文化中總有一種去不掉的“陰柔”。張鳴說,雖然按照《易經》的說法,至剛至陽曰為“乾”,應該是皇帝的象征。但是,人們總覺得走剛猛路線的,只配叫做一勇之夫。大凡歷史上像點樣的皇帝都喜歡舞文弄墨。更有意思的是,很多皇帝都寫過“花兒”,而且把秋艷之菊寫作“百花之殺”,真是陰騭、戾氣。只因“花”無一例外地屬于陰柔的象征,中國文化中向來推崇“斗智不斗力”,剛強勇猛配上陰柔狠毒,才是至上功夫。即便在審美方面,人們評價男子的美,也要用狀若好婦來比喻。
然而這般陰柔的文化氛圍,卻要與父權社會搭配在一起。男人眼中女人的作用就很特殊了。當年,八國聯軍踐踏中國土地的時候,民間卻愈演愈烈地流傳著妓女救國的故事。說是妓女賽金花,“在瓦德西枕頭邊吹風,不僅制止了聯軍的大屠殺,而且保護了皇宮不受焚毀;甚至在議和的時候,在李鴻章都束手無策的時候,由賽金花出面成功勸說了克林德夫人,免去了各國對西太后和光緒皇帝的追究!敝T如此類的故事從八國聯軍在北京的時候就開始編,一直編到賽金花人老珠黃,居然還有人津津樂道。雖然這個傳說根本禁不起推敲,但是人們寧愿捂住自己的理性,樂在其中。張鳴點出:“男人們對她們(女人)的寄托差不多,總是幻想自己擔不起來的事情可以由女人撐起來!蹦袡嗌鐣,女人在地位上雖然無法望其項背,卻在男人找媽的心態里可以露回臉。
然而,這樣的社會制度仍舊擋不住個別勇猛的女人登上歷史舞臺。張鳴寫唐八先生。唐八不是“先生”,是“女人”。辛亥革命后的幾年里,唐八帶領一群娘子軍,進行三次大鬧。一鬧臨時參議院,砸了玻璃;二鬧國民黨成立大會,扇了宋教仁一個耳光;三鬧《長沙日報》社,嚇得當事的男人提前全都溜光。如此猛烈的女權主義運動,給唐八贏得了“先生”的名頭。連她娘家的家族,都以唐八為榮,硬是給她寫進了族譜,族人皆稱她為“唐八公公”。想必唐八也一定自豪得很呢。唐八被寫進了娘家族譜,她該知足了吧,這也許是對她的女權主義運動最大的回報了。然而這又能如何呢?張鳴說:“唐八力爭女權的奮斗,痛罵并怒打男人的結果,只不過為自己爭得了一個男人的名頭和地位!卑,女人也悲,唐八先生最終也僅僅是“先生”,沒能翻過“男人”這座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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