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風

　　又是一個民營企業家的悲劇。湖北警方近日宣布，備受關注的荊州天發實業集團有限公司經濟大案目前已偵查終結，并移交給檢察機關。有“民營石油大亨”之稱的龔家龍與其經營團隊有涉嫌偽造金融票證、非法轉讓土地使用權、提供虛假財務報告、挪用資金、職務侵占等五宗犯罪嫌疑，涉案金額達數千萬元，這些罪名如果在司法程序中被坐實，龔氏將永無翻身之日。

　　龔家龍曾經是一位成功的企業家，而他之所以引起公眾關注，主要是因為他曾經是民營石油企業的代表，試圖建立及擴張他的獨立石油公司。在石油壟斷成為過街老鼠的時候，龔家龍當然贏得了輿論的一些喝彩。

　　不過，俗話說得好，打鐵還須自身硬。任何企業家要從事自己的事業，都必須具備基本的道德條件，企業自身平時的經營活動及私人的日常生活中，沒有什么明顯的不正當之處。只有這樣，企業才能避開一些成長中的風險，逐步發展壯大。

　　當然，在當代中國，很難找到如此潔凈的企業家。在急功近利的社會氣氛中，企業家自己可能對交易伙伴、銀行、投資者進行欺詐。更重要的是，在中國，權力仍然牢牢地控制著大多數資源，控制著市場進入的大門。企業家要進入市場，要么繞開政府管制，被歸入違法之列；要么依附權力，用金錢收買政府官員，進而在購買了豁免不合理管制的正常權利之外，又購買壓制其他企業或交易對象的特權，則不僅使自己的經營活動和財富喪失正當性，最終很可能同樣被指為違法。

　　從目前透露出來的情形看，這些方面的問題，龔家龍無不具備。當然，有人可能會依據經濟學的邏輯說，這是在追逐金錢的瘋狂欲望驅使下，人必然會作出的選擇，而同樣是這樣的欲望，也會驅使這些人不顧一切地去沖擊舊規則。他們相信，利益會推動制度變遷。

　　這或許有一定道理，但在現實中往往難以成立。面對公安機關披露出來的種種犯罪嫌疑證據，人們對龔家龍，也就跟對待普通的貪官、普通的經濟犯罪人一樣。龔氏的落馬，就好像顧雛軍等人的落馬一樣，起不到任何推動規則、制度變革的作用。甚至更糟糕。著名評論家葉檀在一年前龔氏被調查之時曾發表評論說：“也許對于民營企業家而言，守著一兩家廠，安分守拙靜待時機，才是上佳之選。”

　　當然，這位評論家立刻反問：“但如此一來，中國所急需的企業家精神與普遍的市場機制，又從何而來呢？”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但也最難以回答的問題。過去十幾年來經濟學和法學的普及，把“制度決定論”變成一種常識。對于社會問題，人人都會說，需要通過建立良好的制度來解決。

　　問題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價格低廉的制度批發店，可以如探囊取物般轉身拿來就用。相反，任何制度都不可能是現成的，而只能是有待于創造的。好的規則、制度只能由那些希望得到好規則和好制度的人自己親手創造出來。對私人石油企業有利的競爭性石油市場秩序，只能由希望生活在這個市場里的企業家自己來創造和維護。一般性市場制度當然也只能由將要生活在這個制度之中的人們自己來創造和維護。

　　按照嚴格的經濟人邏輯，這似乎是一個悖論。但是，一旦回到現實中，則這種悖論其實并不是沒有解決的出路。這個世界上，總是可能涌現出若干人才，在一個規則并不合理的社會中，他們能夠受到某種信仰的感召，潔身自好，用嚴格的戒律來要求自己。一旦他們推動制度變革，則往往能夠成功地改變不合理的規則。

　　市場制度之所以在英國清教的背景下形成，秘密正在于此。經歷了文藝復興之后，歐洲南方陷入空前腐敗之中。在那個沒有信仰的社會，商業畸形繁榮，商人表面上也呼風喚雨。但是，各個城市共和國的制度迅速腐敗，商人們個個都是胡雪巖，真正的市場制度則與

意大利擦肩而過。相反，歐洲北方強化個人信仰和道德戒律的新教，卻構成了企業家創建新的市場制度的精神基礎。這一制度給作為一個整體的企業家群體，及社會所有群體，帶來了迷信經濟人邏輯的經濟學家根本無法想象的巨大收益。

　　龔家龍的失敗是必然的。當然，中國仍然需要具有龔氏抱負的企業家，唯一的疑問是，他們能否從龔氏的失敗中吸取教訓？

　　(作者為九鼎公共事務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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