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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票號的潔癖與病態癡迷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03日 12:59 《中國商人》雜志
范衛鋒 鄭華玲 山西票號和同樣疲憊不堪的清王朝一樣,似乎只需要一次維新變法,就可以重振雄風。歷史的確曾經把“維新變法”的機會,擺在了山西票號面前。然而,在稍縱即逝的天賜良機面前,他們以和滿清政府相似的思維、雷同的理由、同樣的武斷和固執,將“維新變法”扼殺在搖籃之中。這種悲劇的根源,就在于山西票號對于資本的致命潔癖,對于獨占權力的病態癡迷。 “關起門來做大王,不容任何外人染指參與”的資本潔癖,使得山西票號錯過了一次次天賜良機。 終結票號輝煌的,是銀行。中國第一個提出開辦銀行設想的,是太平天國的干王、寫《資政新篇》的洪仁玕,那是1859年。山西票號在當時,不知道或者不認同開銀行的主張,沒能夠“先知先覺”,確實情有可原。可是,在此后的幾十年里,洋務運動、維新變法一浪一浪風起云涌,山西票號的東家和大掌柜們,仍然渾然不覺,就相當地說不過去了。容閎、鄭觀應、汪康年、盛京將軍依克唐阿、唐廷樞、李鴻章、馬建忠這些當時著名的洋務派人物,都曾經建議、甚至著手做過開辦銀行的努力。真正推動了第一家銀行創立的,是盛宣懷。1896年,盛宣懷向朝廷上了“請設銀行片”,認為“非急設中國銀行,無以通華商之氣脈,杜洋商之挾持”。1897年,中國通商銀行成立,到1911年,已經有30家銀行,而在此期間,票號毫無動作,坐以待斃。 尤其是戶部銀行成立以后,作為清政府的官辦銀行,它當仁不讓地壟斷了幾乎全部的官款匯兌業務,這對于一靠官款匯兌賺手續費、二靠官款匯兌的現金流放貸的山西票號來講,無疑是沉重的打擊。 山西票號這塊招牌,當年還是挺亮的。盛宣懷開辦中國通商銀行時,就曾說“平遙有一巨手”,極力聘請他來。如果這人實在請不來,也再三托人找山西票號中的高手。“如此人不能來,弟亦決定要用西幫(山西票號),但訪求殊不易得。公于都中各西號多熟識,望再費神代為切而求之。”袁世凱當直隸總督時,想成立天津官銀號(也就是后來的直隸銀行),請山西票號入股,票號沒理睬;戶部銀行(即后來票號最大的對手大清銀行),主動挨家挨戶敦促票號入股,票號也不干。 為什么不干?晉商的這些東家和大掌柜們,希望永遠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惟我獨尊,一旦引入外資,而且是強大的官方或者外商資本,必將受到牽制。原本豐厚的盈利可以自己獨享,現在也被迫與人分享。關起門來做大王,這正是票號總部那些深宅大院的建筑文化,也是日后閻錫山統治山西的戰略。正是這種“不容任何外人染指參與”的資本潔癖,使得山西票號錯過了一次次天賜良機。“山西人辦事雖穩,而性情拘執,且不能和衷共濟,力顧大局。”“晉商各號,情勢渙散,向來各做各生意,斷不能聯為一氣。”當時的有識之士,已經看清了票號的這一不治之癥。 僥幸心理和鼠目寸光,讓他們扼殺了維新變法。 改革都是逼出來的。山西總部的東家和大掌柜,還沉醉在繁華夢中之時,在前線的將士們,已經在戰火中看清了局勢的危急,1908年,他們發起了一次籌組銀行的維新變法運動。山西票號這次維新變法的主張,是為了應對當時盛宣懷的中國通商銀行、朝廷的戶部銀行(即大清銀行)、外資銀行,以及交通銀行、四明商業銀行等的競爭,各大票號聯合出資成立一家大銀行,擬定了晉省匯業銀行的名號。按計劃,各票號集股五百萬兩,每個月收千分之四的股息。以當時票號極盛時期的實力,各家集股五百萬兩,并不困難。 這次票號維新的主要倡導者,是蔚豐厚票號的北京經理李宏齡,他們推舉渠本翹為成立后的晉省匯業銀行領袖。渠是晉商中為數不多的讀書人,真正考出來的進士,有身份、有學識;當過駐外國領事,有眼界;領導山西贖礦運動,有威望;又創辦了山西第一家近代民族工業“雙福火柴公司”,有資歷。 這一維新變法曾經徘徊在成功的邊緣。1903年,清政府就頒布了《獎勵華商公司章程》20條,規定官商紳民投資興辦公司,凡能集股50萬以上者,按集股數額的多少,給予不同的獎賞;1904年,頒布《試辦銀行章程》,對銀行設立經營的方方面面作了規定,大多是仿照西方銀行的榜樣;1906年,又頒布《獎給商勛章程》。這就是說,成立股份制銀行,并不是什么異想天開的創新之舉,而是當時“響應國家號召”、“貫徹中央精神”的時髦舉動。媒體也紛紛為這一舉動造勢,認為可以使“他族(外國)銀行頓失其利。此不獨晉人之愿,又豈非我全國人之所愿哉。” 當時,各地分號的經理全部向山西總部請命,認為“時不可失,機會難再,宜早不宜緩也,宜速不宜遲也。”這些在前線打拼的票號中堅力量,最深切地感受到時局的變化,對于變法一事,群情振奮。 如果李宏齡等人的設想得以實現,還將使票號的東家們免于幾年之后的破產。山西票號一直實行無限責任制。票號出現虧損、倒閉,東家要用自己的全副身家來賠償。某報紙就以此動員票號,“一旦有事,禍出不測,各碼頭同時敗壞,大局莫支,各省官紳富商均向號東索取存款,此數年后必有之事。是票號與東家關系甚大,辦銀行與東家絕無后患也。” 然而,票號實行的是總經理負責制,東家不可以過問票號的事務,這種“東掌關系”直到今天仍然被一些糊涂人津津樂道。當時蔚泰厚的總經理,是在票號界舉足輕重的毛鴻瀚。他的心態,與慈禧等人在戊戌變法中的心態,如出一轍。他既認識到競爭變化的威脅,又不能下定決心改弦更張,更對推動改革的李宏齡心懷猜忌。最終,毛鴻瀚做出了斷送整個山西票號業前途的決定:“銀行之議系李某自謀發財耳,如各埠再來函勸,毋庸審議,逕束高閣可也。”他認定,李宏齡的上下奔走,正是為了奪他的權,企圖成為山西票號業的首領,必須粉碎李宏齡的“奪權陰謀”。 在這場票號業的維新變法中,其他票號的東家、大掌柜的態度,沒有更多的史料記載。從一些蛛絲馬跡判斷,他們的心態和毛鴻瀚類似:一旦票號的資本上聯手合作,成立銀行,盡管有諸多好處,但有一項無法忍受的“缺點”——他們將從此失去往日對票號的絕對控制權。僥幸心理和鼠目寸光,讓他們扼殺了這場維新變法。 萬般無奈之中,李宏齡曾苦勸在山西深宅大院里的東家掌柜們出來“走一走”,他的急信中寫道:“方今時局,日新一日,情形迥非昔比。方今學界官界,皆派人出洋考察,惟商界并無此舉,而京城、天津、上海、漢口數處不可不往。火車、火船往來甚便,亦不甚辛苦,不過往返數日,細思有利無弊。”然而,曾經讓山西票號迅速崛起的中央集權、自閉高壓的“黑社會化”管理,使得下屬的“串聯”被迅速鎮壓。辛亥革命后回到鄉下開雜貨鋪為生的李宏齡,將籌組銀行流產前后的信件反復研究后,哀嘆晉商之敗并非“天數”,其實乃是“人事”之禍。100年后,仍然有人將山西票號的敗落,歸咎于時代的不幸,李宏齡九泉有知,必定再次心寒不已。 1913年,已經風光不再、奄奄一息的山西票號,為了求得活命,終于被迫決定籌辦匯通實業銀行。然而,此時他們已經拿不出籌辦銀行的資本金。向政府伸手求援無人理睬,只得向美國銀行團借款500萬元銀洋。可是,哪怕到了這時,山西票號仍然不愿意讓出股份,又不能提供美國銀行所要求的抵押,美國銀行認為,“不能于借款所辦之實業內,得有相等之利益”,又缺乏抵押的保障,所以不同意借款,居間牽線的財政部也已經厭倦,表示“本部不與問此事”。 山西票號的東家們的心態,華爾街的投資銀行其實也曾經歷過。繼續維持無限責任的合伙人制,還是轉成有限公司制,甚至公開上市?這個問題曾經困撓華爾街的幾代投資銀行人。 雷履泰1824年左右成立日升昌票號的時候,美國的華爾街,還遠遠沒有實現今天的規模。請看一個美國投資銀行業的大佬們的發展時間表,可以發現,在國際金融史上被大書特書,甚至現在仍然活躍在資本市場上的投資銀行大腕們,起步并不比山西票號早。1818年,約翰·布朗商號成立;1838年,德雷克塞爾商號成立;1848年,雷達飛瑞商號成立;1858年,雷曼兄弟商號成立;1864年,喬治·皮伯第商號改名為J·S·摩根商號; 1869年,高盛成立;1894年,J·S·摩根商號更名為J·P·摩根商號;1910年,所羅門兄弟商號成立;而直到辛亥革命之后票號分崩離析之時,美林才在1914年成立。 從更廣泛的視野中看,當山西票號沉醉在自己的安樂夢中時,世界的銀行業正天翻地覆。1824年,荷蘭商業銀行成立;1826年,英國允許創辦股份銀行;1841年,希臘國家銀行成立;1856年,瑞士信貸銀行成立;1863年,法國里昂信貸銀行成立;1865年,匯豐銀行成立;1872年,日本第一銀行成立;1913年,美國建立聯邦儲備體系。 20世紀經濟的大發展,在使投資銀行業務收入大爆發的同時,對銀行的資本金要求不斷提高提高了,而且破產清算的風險也大大增加。他們做股票承銷、債券承銷、企業并購顧問,以前憑的只是人脈、頭腦和手腕,可是,在后來的股票、債券承銷中,隨時可能要包銷賣不出去的部分,并且給企業墊資;做并購顧問時,還要幫別人進行融資服務。進入80年代以后,這些投資銀行越來越多地扮演“當事人”角色,不再只是為客戶提供投資建議,還要親自披掛上陣。這些新生意需要的資本金越來越大,合伙人已經無力支撐,親自參與交易的風險,遠遠大于作為顧問的風險,萬一失手,這些人將從華爾街的天堂掉入貧民窟。 他們所面臨的選擇,與幾十年前山西票號東家們極其相似,然而,他們作出了明智的選擇。繼美林于1971年率先上市之后,華爾街昔日的國王——摩根士丹利也與時俱進。1986年,摩根士丹利拿出20%的股份對公眾出售。最后堅守著合伙制的高盛,也在1999年宣布上市融資。他們從高高在上的王座中走下凡塵,放棄了隱私、權力、獨享,贏得了世界和未來。 今天仍有眾多的所謂學者、文人、專家,他們出于種種目的,回避事實、掩飾真相、篡改歷史,誤導大眾。 山西票號走下神壇、跌入地獄已將近100年。然而,今天仍有眾多的所謂學者、文人、專家,他們出于種種目的,回避事實、掩飾真相、篡改歷史,誤導大眾。他們將山西票號常年累月走鋼絲的冒險經營、在匯兌和透支拆借中樂不思蜀的真相掩蓋;將導致其僵化遲鈍、自閉固執的“黑社會化”管理,美化成所謂儒商的“科學管理”;他們虛構出“中國華爾街”的幻象;將導致票號最終覆亡的資本潔癖,描繪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骨氣”。當謊言以影視、文學的方式一再重復,已經無限接近“真理”。這些偽真理如果大行其道,比山西票號慘痛一百倍的故事,將在中國企業重演。 這才將是真正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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