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不會簡單地輪回。當時隔13年后中國再次以亞太經合組織(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的東道主身份熱情迎來四方嘉賓時，作為一個完全融入全球經濟一體化大潮的的新興市場大國所拋出的會議主題也格外厚重。除了促進經濟創(chuàng)新發(fā)展、改革與增長之外，在2014北京APEC會議上，推動亞太自貿區(qū)（FTAAP）建設被中國政府視為頭等議題放置在了各國首腦所討論的三大主題清單之中，由此人們也更清晰地聽到愈來愈近的亞太區(qū)域經濟一體化的腳步聲。

　　從務虛到務實

　　20年前，當亞太經合組織成立的興奮與激情依然縈繞在21個成員國的周身時，在印度尼西亞茂物舉行的第二屆APEC峰會上，各國元首整齊劃一地發(fā)出了一個聲音：到2020年實現(xiàn)APEC范圍內貿易與投資自由化，這就是所謂的茂物目標。從此以后，這一里程碑式的聲音總是以不同的表述回環(huán)在每屆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的上空。

　　決策的胎動點燃了思想的篝火。搶在第16次APEC領導人峰會舉行的前夕，亞太經合組織工商咨詢理事會向大會籌備組提交了一份專題研究報告，正式提出了建立亞太自由貿易區(qū)的建議；兩年之后，APEC越南河內會議發(fā)表的領導人聯(lián)合宣言正式將FTAAP引入官方文件。同時，《河內宣言》敲定了亞太自貿區(qū)建設要采取具體措施的合作基調，并通過了《建立亞太自由貿易區(qū)的可能途徑》這一成果文件。

　　作為為2014年北京第22次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的熱身，當年五月在青島舉行的APEC貿易部長會議同意在亞太經合組織貿易投資委員會建立推進亞太自貿區(qū)"主席之友"工作組，由中國和美國聯(lián)合擔任工作組主席。按照議程，第22次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將正式完成制定《亞太經合組織推動實現(xiàn)亞太自貿區(qū)路線圖》，多年來的宏大愿景將由淺層務虛轉為求真務實的具體行動。

　　APEC共有21個經濟體，其經濟總量占世界的50%，貿易總量占據(jù)全球貿易額近半壁江山，然而，由于沒有建立統(tǒng)一的區(qū)域貿易協(xié)定，各成員國之間的跨國貿易受到極大的成本約束，僅以歐盟為參照，APEC各國的企業(yè)進出口成本要高出25%以上甚至更多，受此影響，過去10年來，歐盟內部的貿易總量攀升至65%，亞太區(qū)域內貿易規(guī)模僅上升到50%；不僅如此，APEC成員國還時常發(fā)生技術壁壘、反傾銷和保護性措施等貿易摩擦與糾紛，其中，僅技術壁壘和保護性措施在最近三年中就分別增加了80％和48％。這種貿易生態(tài)顯然與APEC所追求的貿易自由化、投資便利化之宗旨完全相悖。

　　更為重要的是，除了美韓自貿區(qū)、東盟10+3、美澳自貿區(qū)等55個已經成型的自貿協(xié)定（FTA）外，亞太地區(qū)還有中日韓自貿協(xié)定、中澳自貿協(xié)定等數(shù)個自貿談判還在進行之中，同時跨太平洋戰(zhàn)略經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和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RCEP)等兩個次區(qū)域貿易協(xié)定（RTA）的談判也在緊鑼密鼓地推進。簡單地匡算可知，APEC的21個成員平均每個商談了兩個以上的自貿協(xié)定。這種碎片化的區(qū)域合作方式，必然使企業(yè)面臨著繁瑣復雜的規(guī)則認知，比如泛濫的原產地條款會使同一產品面臨不同的關稅稅率，同時推高企業(yè)貿易成本和監(jiān)管成本。

　　與雙邊或多邊的FTA以及RTA小范圍的吹拉彈唱完全不同，F(xiàn)TAAP無疑具有更大的包容性，除了APEC成員國之外，包括印度在內的APEC體系以外的國家也會被吸納FTAAP體系中來；更為重要的是，F(xiàn)TAAP能夠阻止亞太地區(qū)的貿易投資進一步分割化和碎片化趨勢，而且可以使現(xiàn)有的FTA和RTA殊途同歸，實質上完成亞太經濟一體化的飛躍。根據(jù)太平洋經濟合作理事會（PECC）發(fā)布《區(qū)域國家2014-2015年度報告》預測，到２０２５年，F(xiàn)TAAP將為亞太地區(qū)帶去19220億美元的年收益。

　　更為廣泛的意義是，F(xiàn)TAAP在內容上強調"下一代"貿易，實行超WTO[微博]規(guī)則，并且FTAAP還包括農業(yè)、原產地規(guī)則、知識產權等WTO久拖不決的敏感部門談判問題，因此，F(xiàn)TAAP的建成終將加速全球經濟的自由化進程。PECC的研究報告表明，到2025年，F(xiàn)TAAP將給全球經濟帶來來２.４萬億美元的紅利。

　　艱難的未來之行

　　理想是豐滿的，現(xiàn)實是骨感的。從FTAAP概念的正式提出至今已有10年，期間所取得的實質成果乏善可陳。究其直接原因，就是APEC只是一個區(qū)域性的國際高級論壇，并非政府間談判機構，這種"弱制度"的區(qū)域合作安排使得APEC會議上所簽署的協(xié)議都不受法律保護和約束。即便是最新的北京APEC會議通過的亞太自貿區(qū)路線圖被很多人解讀為是一個全新的突破，但最多只能說FTAAP走到了"務實"的邊緣，而要正真邁動"如何做"的腳步，其后還會受到很多因素的纏繞與掣肘。

　　就地理位置來說，APEC成員國遍及北美、南美、東亞和大洋洲；就經濟發(fā)展水平而言，既有發(fā)達的工業(yè)國家，又有發(fā)展中國家；就社會政治制度而論，既有資本主義國家，又有社會主義國家；就宗教信仰來說，既有基督教國家，又有佛教國家；就文化而言，既有西方文化，又有東方文化。成員的多樣性客觀上會產生合作的障礙因素，尤其是對于制度的認同以及領土主權的爭執(zhí)等許多敏感問題至今不僅很難達成一致，而且齟齬不斷。當這些切身利益擺在矛盾雙方的面前時，像FTAAP這樣的話題就可能成為可有可無的東西，甚至不排除人為設障與添堵。

　　ＴＰＰ被看成是美國推動"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最為重要的杠桿，這一由美國主導的談判機制目前已經吸引加拿大、澳大利亞、墨西哥、新加坡、日本等12個國家的加入。談判原計劃于2013年底結束，但由于各方仍存在分歧，談判錯過了最后的期限，因此收官日期被推遲到了2014年底。盡管現(xiàn)在很難說談判會如期完成，但美國力推TPP的決心卻不會動搖。由于TPP的最終意圖是要謀求建立一個超越WTO的21世紀高標準國際貿易規(guī)則，進而在成員國中構建出一個"內部市場"，同時TPP一旦建成，美國在亞太地區(qū)的話語權和控制權將得到空前的提高，正是如此，TPP帶有明顯的"去中國化"特色。在這種背景下，中國力推亞太自貿區(qū)，無疑會讓美國感到大有迎面而來之風。雖然中美雙方都在公開場合不同程度地表示FTAAP與TPP并不矛盾，但其實彼此心中都非常明白二者的協(xié)調并非易事，甚至不排除為了TPP，美國會對FTAAP使出各種無影之掌。

　　亞太地區(qū)尤其是亞洲的許多國家在對待中國與美國的立場選擇問題上所采取的基本態(tài)度是，經濟上基本依賴于中國，政治上完全追隨美國。這些亞洲小國總以霸權思維定性中國，非常沒有安全感，而且由于制度與意識形態(tài)的分野，它們對中國也缺乏足夠的信任，因此，在TPP等工具的誘惑之下，亞洲許多國家就成為了美國的影子之國。自然，只要美國對中國的任何作為不認同，他們就會隨聲附和并且步步亦趨。以日前由中國推動和發(fā)起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亞投行）為例，日本和澳大利亞就公開表示拒絕參加，即便澳大利亞總理對外表示未來可能加入亞投行，但卻態(tài)度堅決地稱必須在有關協(xié)議中加入"附加條款"，以消除這個銀行受中國過多的操控。同樣，如果中國挑頭推動FTAAP，亞洲的許多國家也會泛起戒備之心，加之美國的影響，它們很可能與中國的積極作為逆勢而行。

　　理論上而言，亞太地區(qū)各種碎片化的FTA在規(guī)模收益上的確要遜于FTAAP，但達成了雙邊或多邊FTA的國家又直接享受到區(qū)域自由貿易的紅利，而且不少國家很容易滿足于眼前的所得所獲。從目前來看，APEC的成員國之間幾乎都建立了多邊和雙邊FTA，而且FTA還具有外在倒逼與自我繁衍功能，即一國啟動FTA，則鄰國為了避免由于貿易轉移而受到損失，理性的選擇就是加入或者另外再啟動新的FTA談判，從而驅動FTA在數(shù)量上自我繁衍。資料顯示，APEC成員中，印度與日本、韓國與美國、韓國與澳大利亞、澳大利亞與中國、澳大利亞與美國，以及日、韓、澳、中與東盟等都達成了雙邊FTA，除中國之外，這些最主要的亞太國家究竟能否突破雙邊FTA的思維與利益棋局，將自己置身于更大規(guī)模的FTAAP之中，真的很難說。

　　條條大路通羅馬

　　雖然亞太自貿區(qū)的真實落地與前行之路并不會一帆風順，但作為一個遠景目標，如果能夠在APEC成員國尤其是大國之間找到利益的平衡之點，或者說有了可以借助的且兼容性很強的現(xiàn)成路徑，F(xiàn)TAAP終有花開蒂落之時。

　　TPP是一條通往亞太自貿區(qū)的的路徑依賴之一。資料顯示，TPP成員國的經濟規(guī)模占世界經濟總量將近40%，貿易規(guī)模也超過了全球貿易額的21%，但根據(jù)國際上極具影響力的ＣＧＥ（Computable General Equilibrium，一般均衡分析）模型進行分析后發(fā)現(xiàn)，在中國不加入的情況下，ＴＰＰ只能給其成員帶來很少的經濟效益，甚至對一些成員還會帶來負效益。ＴＰＰ對美國來說，也不會帶來多少效益；在日本加入后，美國的效益甚至降為零。相比之下，中國加入后，ＴＰＰ會給大多數(shù)成員帶來顯著的收益，中國也獲益。顯然，只要美國敞開胸懷接納中國或者說中國具有加入TPP的明確愿望，TPP不失為對接FTAAP的便捷通道。

　　ＲＣＥＰ被看作是通向FTAAP的又一個核心站點。這一于兩年前啟動的自貿協(xié)定的談判包括了東盟10國以及中國、日本、韓國、印度、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等六個國家，按照時間表，ＲＣＥＰ將于2015年底完成所有談判，一旦建成，RCEP將成為全球規(guī)模最大的自貿區(qū)。較之TPP，RCEP不僅成員數(shù)量要多，而且覆蓋了全球大約一半的人口，雖然其經濟總量僅為世界經濟總量的四分之一，但商品貿易總值占全球比重接近３０％。因此，相比之下，RCEP更容易被經濟發(fā)展程度和自身市場情況各有不同的經濟體所接受，只要美國愿意參與進來，RCEP就可以成為鏈接FTAAP的橋梁。

　　TPP與ＲＣＥＰ在分別落地之后進行合并從而假設起對接FTAAP的渠道是另一個頗具操作性的方案。觀察發(fā)現(xiàn)，RCEP與TPP的談判成員有所重疊，參與TPP談判的12個成員國中，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越南、馬來西亞、文萊和新加坡也正在參與RCEP談判。不僅如此，RCEP基本上以傳統(tǒng)自由貿易利益為基礎，通過繼續(xù)降低關稅和拆除非關稅壁壘、加強互聯(lián)互通、協(xié)調原產地規(guī)則和海關措施等這些關禁上的措施為主，而且實行漸進式的服務貿易開放，以正面清單為主，在投資便利化上以準入后的國民待遇為主；而TPP則追求實施規(guī)則一體化措施，尤其是以國內外規(guī)則標準化為主，實現(xiàn)更高的服務貿易自由化，也就是以負面清單為導向，在投資便利化方面實施準入前國民待遇為基礎的便利通道。二者的互相補充就可以構成一個完美的自貿協(xié)定整體框架。

　　尚在醞釀之中的中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同樣被賦予了厚望。作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和第二大貿易體的美國，以及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與第一大貿易體的中國，二者相對于任何一個國家而言都具有更多的動力和能力提供區(qū)域合作所需要的公共產品，同時作為亞太地區(qū)兩個最大的國家，其行為本身就具有示范帶動效應。從目前來看，雖然中美FTA談判的啟動肯定會在TPP和RCEP兩個談判完成之后，但只要中美FTA能夠最終建成，TPP與RCEP之間合并的概率就會大增，所有籠罩在APEC成員國頭上的紛繁復雜的矛盾可能隨著中美兩大國家的經貿深度相融而化解。

　　在以上途徑并不能有效打通的情況下，作為一種談判機制安排，F(xiàn)TAAP另起爐灶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就是展開所謂的"21-X"的談判協(xié)商，即APEC成員中條件已經成熟的成員可以先行展開談判，其他成員自愿在不同時間加入進來。這樣既可以繞開目前TPP和ＲＣＥＰ本身的諸多糾結，更能夠縮短最終建成FTAAP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