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喬布斯，蘋果便失去了靈魂；沒有了喬布斯，誰能力挽狂瀾，解救蘋果于這場“中毒危機”？

　　文 | 《中國慈善家》記者  高嘉亦

　　膜拜喬布斯的人都知道，喬布斯為人乖戾、刻薄、冷血，眼下，這些特質用來形容蘋果手機，似乎也不為過。

　　這恐怕是數字越來越龐大的“果粉”們最不愿面對的現實：2010年蘋果最大的代工廠商富士康的“13連跳”猶余波未平，“正己烷中毒”事件則又一次將蘋果置于討伐的被告席上。

　　蘋果及其擁躉者的辯解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中毒事件與大洋彼岸的蘋果公司隔著一整片太平洋。但必須承認的是，每一部蘋果產品，都與中國這些組裝和擦拭它們的、年輕的、正在黯淡甚至已經凋零的生命有著莫大的關聯。

　　2月15日，蘋果發布“2011年供應商行為準則”，承認“中毒事件”。而就在不久之前的1月17日，蘋果CEO喬布斯宣布病休。

　　10多年前，喬布斯重返蘋果時，因偏執地專注于蘋果的品牌、設計及市場，“輕視”了企業社會責任，這曾使蘋果被扣上了“美國最不慈善企業”的帽子。現在，喬布斯剛剛病休，蘋果就遭遇供應鏈上企業社會責任漏洞的拷問。沒有了喬布斯，蘋果便失去了靈魂；沒有了喬布斯，誰能力挽狂瀾，解救蘋果于這場危機？

　　背叛的承諾

　　10多年前蘋果在死亡線邊緣掙扎時，蘋果創始人喬布斯為挽救蘋果所采取的關鍵行動之一，就是解決供應鏈問題：蘋果負責創意和設計，產品制造統統交由供應商提供。從此，蘋果沒有生產車間，也無諸如破壞環境等問題的后顧之憂。喬布斯自信地宣告：蘋果是無限綠色的。

　　然而，2011年1月20日，由公眾環境研究中心、自然之友和達爾問自然求知社等36家國內環保組織合作調研并發布的《IT行業重金屬污染調研報告》，揭開了這個曾讓蘋果“起死回生”的供應鏈的“黑色面紗”。

　　在蘋果引以為豪的《供應商行為準則》里如此寫道：“蘋果承諾確保供應鏈有安全的工作條件，確保工人受到尊重并享有尊嚴，同時確保生產過程對環境負責。”但是，相較于蘋果產品的時尚、鮮亮和炫目，蘋果代工廠商在“安全生產”、“環境責任”和“工人尊嚴”三方面則暴露出了完全“對立”的色彩。這就讓人不禁心生疑慮，同一個“蘋果”，為何有著截然相反的兩面？

　　位于蘇州工業園區的建聯(中國)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建聯科技)，由臺灣勝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成立，是蘋果公司觸摸屏的重要供應商。自2008年8月開始，建聯科技突然要求員工用正己烷取代酒精擦拭蘋果手機顯示屏。

　　正己烷為何物？在封閉狹小的空間里勞作的工人們只知道，這個東西很“給力”：揮發速度是酒精的好幾倍，能使生產速度飛速提高；還便宜，900塊錢就能買一噸；再就是，大幅度提高了良品率，“酒精時代”的良品率最高也不過50%左右，而換了正己烷之后，良品率提高到了96%。

　　而直到身邊陸陸續續有工友出現不同程度的四肢乏力、疼痛，甚至暈倒等癥狀時，工人們才意識到，正己烷的“給力”是以他們的身體健康為代價的。這些工人最終被確診為“雙下肢周圍神經源性損傷”，在蘋果的報告中，正己烷中毒人數共137例。

　　遲到的懺悔

　　《IT行業重金屬污染調研報告》發布后近一個月，蘋果的“2010年供應商責任進展報告”才姍姍而來，首次對中國工廠發生的正己烷中毒事件作出了回應。在報告中，蘋果承認其供應商聯建科技“有137名工人因暴露于正己烷環境，健康遭受不利影響”，并稱已采取“補救”措施，“要求停止使用，并提供證明將該化學品從生產線上撤下，同時修復通風系統”。

　　在報告中，蘋果還承認了去年富士康的員工自殺事件，并詳細報告了事發后蘋果公司COO Tim Cook先生走訪富士康進行審計和調研，采取各項措施予以彌補和挽回的努力。

　　單從報告的字面意義看，蘋果對供應商責任監管的重視似乎“昭然若揭”，但這份遲來的解釋和“懺悔”并不能讓公眾滿意：盡管蘋果在報告中首次承認了與兩家供應商聯建科技和富士康的關系，但對于環保組織的調查中所提及的其他代工企業情況卻依然三緘其口。因為這些代工企業與CEO喬布斯的身體狀況一樣，同屬“商業秘密”。

　　2010年4月，自IT產業重金屬污染調研項目開展后，36家中國環保組織連續3次對29家世界知名IT品牌發出了“嚴格監管企業供應鏈”的呼吁。在長達9個月的項目進程中，環保組織逐漸領教了蘋果這個“國際大企業”的“閃轉騰挪”的回避功夫：從最初的不回應，到回應時“不確認也不否認”的模棱答案，再到姿態強硬地反復表示“出于商業秘密的考慮”不會透漏任何供應商信息，包括調查、時間或結果”。

　　但事實勝于雄辯。根據最終的審核結果，2010年蘋果的127家供應商中，有37家廠商存在嚴重違規行為，如非法用工、使用童工、行賄和偽造記錄等，遠高于2009年的17家。蘋果這個宣稱“在持續改善供應商員工及工人狀況方面做出努力”，并“防微杜漸”的IT巨頭，卻無法阻止其供應商違規狀況的惡化，這個真相令眾多信任與喜愛蘋果產品的中國消費者感到深深的失望與遺憾。公眾環境研究中心主任馬軍認為，“此事件中，蘋果的責任不容推卸。”

　　更為甚者，在承認自身供應鏈造成的污染和對勞工毒害的事實后，蘋果不僅絲毫沒有表現出與“商業王者”身份相配的道歉誠意，反而一味指責當地政府的監管不力和代工廠商的“犯罪”行徑，以借此標榜自己的“綠色”和“廉潔”。

　　大型國際品牌公司向來都很重視供應商是否在ESH(環境、安全和健康管理)社會責任方面達到標準，而蘋果更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苛刻”。多方信息均顯示，蘋果在供應鏈管理中介入很深，從材料使用到生產環境的無塵標準都“心知肚明”，又豈能出現這種管理漏洞？

　　可以斷言，“正己烷中毒事件”中，蘋果絕對難辭其咎，而其回應卻極其敷衍。即便蘋果“很不待見”中國(直到2008年才在中國大陸開設了第一家蘋果專營店)，至少也該為破壞環境、侵害人權而有一絲不安吧。但目前這種有失氣度和擔當的推卸做法，只會讓蘋果“越抹越黑”。

　　自我的救贖

　　蘋果1月19日發布的2011年第一季度財報上的一組數字令人“觸目驚心”：733萬部iPad，413萬部Mac，1624萬部iPhone，1945萬部iPod，凈利潤60億美元，同期增長78%。另據蘋果官網上近幾年的財報數據顯示，Mac以平均約30%的速度增長，而自2007年iPhone橫空出世后，每個季度的增長率都近100%。這種“發瘋”似的增長速率顯然是蘋果自己也始料未及的。為了滿足如此“大胃口”的市場需求，蘋果加大了對中國的代工廠商的施壓力度。

　　但是，以一部售價600美元的iPhone4為例，富士康等中國代工企業只能得到6.54美元的酬勞。位于供應鏈頂層的蘋果公司在利益分配格局中占有絕對優勢，處于下游的代工企業不敢指望蘋果“慷慨解囊”，為了賺取盡可能多的利益，代工廠商只能向下層層“盤剝”，不惜一切降低成本，甚至罔顧環境和工人身體健康。正己烷就如此堂而皇之地登場了：它的高揮發性和高良品率比酒精更符合當前的生產需要，低成本的優勢也比酒精更符合攫取最大利益的目的。

　　如此一來，生產過程中造成的污染和職業傷害等原本應由蘋果承擔的“罪惡”，便通過“外包生產”的形式轉嫁到了供應商們身上。

　　其實早在2008年，聯建科技就因使用正己烷致員工中毒，收到了當地相關部門10萬元的罰單。2009年，聯建科技又因“未采取相應措施造成危險廢物流失，未填寫危險廢物轉移聯單”的違法行為，被蘇州市環保局罰款8萬元。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直接元兇”聯建科技一次次地目無法紀，做出無視環境污染、漠視工人權益的事？監管部門的效力和權威又哪兒去了？這正是我們需要自省的。

　　據中毒工人說，自2008年8月聯建科技再次使用正己烷整整一年后，當地相關部門才對生產現場的空氣進行抽樣檢測。最早發現蘋果有毒的也不是監管部門，而是民間環保組織。這些民間環保組織為中毒工人的悲劇忙碌奔走，而在“蘋果中毒報告”公布的最初一段時間，媒體的關注也比相關的監察部門快了一大步。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中毒工人舍近求遠，聯名上書遠在地球另一面的喬布斯，誠懇地請求蘋果嚴格監管代工企業，賠償工人們的身心傷害——也許在他們看來，求助蘋果而獲賠的希望要比依靠當地政府更大些。

　　在“以GDP論英雄”的時代，一些地方政府把招商引資“視為己任”，為了營造吸引外商投資的環境，哪怕付出自然環境和職工權益的代價也在所不惜。而對一些企業內的違法違規行為，他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味縱容和袒護，這幾乎成了地方管理部門和某些企業之間的“默契”。曾參與《IT行業重金屬污染調研報告》調研的達爾問自然求知社發起人馮永鋒無不痛心地說，“這是一個悲劇，中國的悲劇：我們不能相信品牌，不能相信政府，只能相信眼前赤裸裸的現實。”

　　截止記者截稿時，蘋果已經做了“力所能及”的事；聯建科技也在蘇州工業園區的監督下協助中毒員工進行診斷，并作出傷殘評級進行補償，同時承擔了所有的醫療費用；部分員工也正就公司書面道歉、赴北京復查和保障后續治療等事宜，與聯建科技進行協商溝通。

　　如今，蘋果的“罪孽深重”，中毒工人的悲慘遭遇，催生了中國公眾普遍的義憤感，相關討伐大有演化為一場“反蘋果運動”之勢。或許，只有徹底“清毒”，成為一個真正“綠色”的蘋果，才是蘋果的自我救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