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孫成仁

　　未來中國的城市發展理念會有一種轉變，就是我們所倡導的柔性城市主義。它不同于當下流行的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城市規劃和建筑設計理念。 現代主義誕生有百余年的歷史，它是伴隨著福特主義的工業化、規模化而形成一種流派。大工業生產是以規模經濟為基礎，以同質商品的標準化為形式的。它的設計基礎是功能主義，主張形式遵循功能(Forms Follow Function)，建筑本身則反映牛頓力學的機械力量的世界觀。這也正是20世紀最著名的建筑師之一法國的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提倡的。二戰后，現代主義成為了一種世界潮流，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在追趕這個潮流。 現代主義的規劃和設計是與無差別化的大規模化生產相適應的，改革開放之后的中國城市發展也是追求英雄主義和超尺度的空間運用，社區隔離，以機械交通工具來連接的模式。但顯然這是與人類生活的本質需求相違背的，人與環境之間的交流也是非自然的。以交通為例，在1920年代之后，全世界主要大城市都形成了節能、低碳的有軌交通系統，當時中國的上海、北京、哈爾濱都有非常完善的有軌電車網絡。然而，那時在美國，石油公司、輪胎公司和汽車公司等這些化石能源力量開始合謀，他們將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交通路線買斷，然后拆除電車軌道，宣揚汽車的便利和自由駕駛。此后的高速公路計劃，推進汽車技術進一步提高，加上廉價石油，最終導致輪子上的城市的產生。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今天的城市發展狀態本身就是一些陰謀的結果。 現代主義把城市變成了欲望的表達。1960年代，人們開始反思，西方國家產生了許多社會運動，包括生態主義和綠黨，這些都與反思現代主義有關。 改革開放后，深感落后的中國是如饑似渴地直接嫁接現代主義，對于反思現代主義的思想基本沒有吸收，因為我們連現代化都還沒有實現。這也導致中國城市化進程中出現了極度現代主義的中國式表達，這是過去30年中國城市規劃和建筑設計的主基調。 現代主義的原則強調簡化，一個復雜的系統必須簡化才能分析；后現代主義則認為，物體是不能夠被環境中分離出來的，生活方式、建筑環境應該是一個整體，后現代主義就把現代主義中抽掉的東西重新找回來了，強調回歸文藝復興之前的中世紀。 人們通常一提到中世紀就覺得是歐洲黑暗的時代，但應該說那時的城市形成了非常優美的城市空間，因為它是自然發展的，自然發展是和人類心靈的真正需求相吻合的。它也沒有受到文藝復興后各種理念、各種形式主義的牽引。東西方許多古老的原則到今天仍是行之有效的價值準則，只是因為工業化，才使得人們重視生活方式勝于重視生活本身。 現在的中國城市不僅集中反映了與人類生存需求相悖的大尺度空間、英雄主義的廣場，而且城市中還出現水體污染、光污染等環境惡化，城市的管理者、建設者和居住者都倡導或迎合物欲的消費主義。 比如2001年時，上海推出了一城九鎮的城市新規劃，其中：松江鎮要建成英國風格的小城；安亭鎮建成德國式小城；浦江鎮以意大利式建筑為特色，結合美國城鎮風格；高橋鎮建成荷蘭式現代化城鎮，融入法國和澳大利亞風情；奉城鎮建成西班牙風格小城��這些對西方風格的翻版是中國人喪失文化自覺的表現。在北京，鳥巢是世界用鋼量最大的體育場，也是最大的碳足跡體育場；央視新臺址大樓除了扭曲的形象，更大量浪費了材料；國家大劇院無法融入天安門周圍的文脈環境。這些在國外遭受批判的極度物欲的現代主義設計，在中國卻迎來了掌聲。 2010年及未來的一段時間，中國城市規劃和建筑設計將面臨十字路口的選擇。這種選擇不僅是城市規劃和建筑設計本身的問題，還包括城市公平、公眾參與和協商溝通的城市管理機制和社會文化問題。 在西方反思現代主義過程中，出現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其中之一就是柔性(flexibility)理念，根據這一理念再結合中國傳統柔性哲學，我們提出了柔性城市(flexible city)的概念。這個概念在此前的中西方語境中都沒有明確提出過。柔性城市主義首先體現的是柔性哲學，它關注對立事物之間的平衡，對立又彼此包容。這里面平衡是關鍵，任何一個力量的過度發展都不行。城市污染、高房價、暴力拆遷��這些都是與柔性思想相悖的，他們會導致一個城市失去平衡。 如何實現柔性呢？或者說，從機械論世界觀到柔性的世界觀轉變中要體現哪些變化呢？建筑師要從功能的和視覺的設計轉到更關注人與場所之間交流的價值，要尊重人與環境交流的價值和環境的公眾價值。在設計中應該包括：地方性、文化認同、歷史性、自然和生態性、和諧和平衡性、可識別性、多樣和多選擇性、包容性、彈性和靈活性等等。 這些柔性理念擯棄了現代主義的思想，力求人與物、人與環境、人與人之間的可交流性。因此，柔性也是一種城市管理的思想和哲學，注重長遠和短期利益、權力和公共目標之間的關系。人能用語言和合法的行動來表達意愿時，就用不著用身體和暴力來表達了。

　　孫成仁，是北京新都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院長，國際城市與區域規劃師學會(ISoCaRP)會員，美國新城市主義學會(CNU)會員，英國皇家建筑師學會(RIBA)聯合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