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中國VC史上第一例兩只中美基金的合并案。擁有新加坡、中國、美國三個不同文化背景的團隊，經歷了沖突-融合-互補，從“一國兩制”走向“籃球隊組合”

　　文 | 本刊記者  潘虹秀  攝影 | 裴永宅

　　18個月后，昔日乳業女王的VC新人生如何了？

　　坐在我們眼前的王佳芬，依舊很新鮮，很女人，很熱情。就像18個月前，她坐在這里，剛剛以VC新鮮人身份，接受我們采訪時一樣。

　　“我已經很后悔，應該早點到這個行業里面來。卓總比我幸運多了，他比我早到這個行業十幾年。”王佳芬嘆道。卓總是指卓福民，他是王佳芬的老朋友，也是王佳芬進VC行業的領路人。

　　“我們所談的每個行業，他(卓福民)都能夠發表意見。而像互聯網，游戲，我都說不出話，因為我對這些模式太不了解了。”王佳芬嘆道。

　　王佳芬，骨子里是相當好強的，要做就做第一，要做就做到最優秀。這個特性，用卓福民的話來說，是因為跟血型有關系，A型血的人追求完美。卓福民也是A型血，也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2008年3月，卓福民帶著自己的SIG及旗下的人民幣基金，與GGV合并，成為中國VC史上首例中外基金合并案例。GGV是一個以新加坡人和美國人為核心管理團隊的VC機構。2個月后，卓福民將王佳芬引入到這家基金。

　　這個由新加坡人、中國人、美國人組成，地處三地的全球性基金，開始了激烈的碰撞。

　　重回一流？

　　GGV是怎樣的VC？

　　“不是一流的基金。”碧生源創始人趙一弘說道。這個創業者在融資的時候見了數十家基金，其中包括GGV。這個評價，肯定讓GGV很尷尬，或者心有不甘。但的確道出了GGV現在的江湖地位。

　　GGV是一家美籍華人吳家創辦的VC，也曾投過明星項目。2000年，它剛成立時，就投了阿里巴巴。他現在還持有阿里巴巴集團的股份，還在為阿里巴巴提供增值服務。

　　但就像早年來中國的華登國際、IDG、軟銀中國等外資VC面臨的挑戰一樣，GGV急需與時俱進，在新的領域拓展自己的江湖影響力。這就是VC行業的挑戰，你永遠不能只固守一個領域。你不能錯過太多熱點行業，否則，再優秀的過往業績，再資深的專業背景，再牛的價值投資理念也避免不了淪入二流的命運。

　　GGV很明白自己的短板在哪里。“我們在06、07年的這段時間，也意識到中國的發展面很廣，機會也很多，也有消費類、能源類等等，我們需要不同的人才的加入。”符績勛說道。

　　符績勛是新加坡人，2006年加入GGV，是目前GGV主要的管理合伙人。他1996年進入投資領域，成名作是百度。早年，GGV中國管理團隊以新加坡人為主，最急需的互補人才就是本土化人才。

　　卓福民進入了GGV的視線。卓福民是誰？如果在VC業內做個調查的話，投資人身份的卓福民也許還沒有符績勛的知名度高。卓福民管理的SIG，不客氣地說，名氣比GGV還要低。在上實控股期間，卓福民投過中芯國際、攜程等項目。

　　卓福民最大的價值在于他豐富的閱歷和本土化的理解。卓福民今年58歲，說起話來抑揚頓挫，極富感染力。他做過翻砂工，在上海市體改委待過，管過國有企業上海實業。他還有過豐富的并購經驗，也是資本市場早年的先行者。在體改委工作時，卓福民負責過股份公司的審批，跟證券公司就很相熟。卓福民跟證券界風云人物闞治東也相熟，兩人曾是上海復旦大學經濟學碩士班的同班同學。1999年，香港創業板開板后，卓福民就帶過4家企業去香港上市。可能因為帶有政府背景緣故，卓福民一直比較低調。

　　GGV找到卓福民，是因為GGV的新加坡的一位合伙人李慶南。當卓福民在祥峰中國投資基金工作時，李慶男是他的老板。

　　符績勛是張開雙臂擁抱卓福民進入GGV的。這種擁抱，他們叫做合并，不用“誰并購了誰”這樣的字眼。隨同卓福民一起進入GGV的，還有他的團隊，這些人有的是“海歸”，有的是ABC(american born chinese在美國出生的華人)，這種團隊背景，你可以看出卓福民早就有了全球化視野。

　　兩個基金合并時，正值人民幣基金在國內如火如荼之時，大有東方壓倒西方之勢。深圳創新投和達晨等這些原本不起眼的本土基金正迅速上升到行業前列。賽富、軟銀中國等等諸多美元基金都在嘗試如何管理人民幣基金。同時，專注TMT和早期階段投資的基金們，正努力向更成熟階段和更廣泛領域投資。還有一個趨勢，就是有實際運營經驗的人開始嘗試做VC，有的甚至賣掉企業來做投資，比如2009年，原五星電器董事長汪建國。

　　合并后，GGV立即用一個更中國化的名字，紀源資本替代了原來的寰慧資本。這個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開啟新紀元”。

　　王佳芬們的坎

　　“從專業、市場、經歷等各方面來說，卓總和王總，跟我們是互補。他們打拼的那種經歷，是我們所有沒有的。”符績勛能夠說中文。“像我，更多是技術層面。同事大多是技術加金融，或者法務加金融的背景。”

　　從理論上來說，這兩個互補的團隊，能夠迸發出巨大的能量，幫助GGV重奪失去的明星VC的榮耀。他們這個特別的團隊組合，擁有同行少有的企業運營實戰經驗，尤其是將企業從小做大的數十年經驗。類似的PE公司有TPG,他們邀請前聯想CFO馬雪征加盟。

　　夢想變成現實的第一個坎，就是卓福民和王佳芬能融入紀源資本嗎？

　　“剛開始，我們好像是一國兩制，兩個制度在走。”符績勛說道。很表象的一個特征，是兩個團隊最初搬到新辦公室時，卓福民的團隊和原GGV團隊，幾乎是涇渭分明，以前臺為分界線，座位分列在辦公室的兩頭。

　　我們可以看看王佳芬所經歷的磨合。

　　相比18個月前，總是說“學習”的王佳芬，已經有很多投資經歷可談了。“因為你的才能就是通過一個一個案子來體現。”瞧，她用了案子，這個VC慣用語。王佳芬已經看過幾十個案子。

　　紀源資本的機制是，中國的項目也要在每周一次的全球合伙人電話會議上討論，參加者有十幾個人，除了中國團隊，還有新加坡和美國人。這個會很是激烈，每個人提交的案子，都可能被其他合伙人提出無數問題。

　　王佳芬相中的一個案子，就在這種會上，被同事給否了。這讓王佳芬難受過。最終，她的思維習慣提醒自己，“不要批評別人。就是自己錯了，先找自己的原因。你在案子里，對所有的環節都很清楚，你為什么不堅持？”

　　好強的王佳芬，越挫越勇。“我一定要(不斷地)做案子。做案子跟他們爭論，爭論了以后，我知道自己哪方面不行，哪方面是可以的。”

　　人人都從自己的角度提出對案子的看法和擔心，這是紀源資本的文化和基因。做慣一把手的王佳芬得適應這種文化。18個月前，她加入紀源資本之前，被告知這種民主文化時，曾經很喜歡，很新鮮。真正開始案子了，爭強好勝的她，似乎是以一種“斗爭”的心態，在和這種文化進行磨合。

　　那么卓福民呢？王佳芬說道，“他也要放棄很多東西。他本來是這個(SIG)基金的頭。他要顧全大局。”

　　還存在一個障礙，那就是語言。

　　剛開始，王佳芬把這看成一種壓力。18個月前，她在接受我們采訪時，就提到每周例會上，聽不懂英語的苦惱。王佳芬曾一度自己跟自己較勁，每天花一兩個小時學英語。最近，她終于想通了。王佳芬在每周例會上宣布：“咱們的合伙人加起來，新加坡人和中國人，占2/3，不懂中文的1/3。所以對語言有障礙的是你們美國人，而不是我。”大家哈哈大笑。笑完，王佳芬覺得突然輕松很多。

　　“一開始我們就意識到，我們要花最多的時間做團隊的磨合，而不是做項目。”符績勛說。花了多少時間？“一年半”。

　　在符績勛看來，那種激烈的每周例會，每個人坦率地提出自己的擔憂，就是一種很好的磨合。“大家互相認識，我明白你的出發點是什么，你也明白我的出發點是什么，找到一定的共識，求同存異。”

　　為了更好的互相理解和信任，紀源資本每個季度，全球的合伙人都要聚一次。這個見面會，卓福民笑稱是務虛會加務實會。務虛就是談宏觀形勢，務實就是360度考核。大家很開放，每個人都要評價對方，你的優點是什么，你的缺點是什么。除此以外，他們還有交流工作，比如中國的合伙人去美國工作一段時間，美國的合伙人來中國工作一段時間。

　　“我們慢慢形成一種機制，怎么去做項目，怎么去分析項目，誰跟誰配搭是最好的。他的工作是什么，你的工作是什么，我的工作是什么，我們可以組成這樣一個籃球隊。”符績勛說道。

　　籃球隊

　　“我們的人開始交叉互動了，中國團隊的人坐到那邊去了，新加坡團隊的坐過來了。”符績勛說。這算是雙方團隊融合到一定程度的表象嗎？

　　2008年，紀源資本在中國僅僅投了3個項目，2009年，已經投了10個項目，共計1億美元。“如果沒有信任，是很難投出這么多的。”王佳芬說道。

　　王佳芬的話，我們可以兩方面來演繹，一個是相互不夠信任的話，項目在內部會上很難通過。二是，沒有籃球隊協同作戰，拿不下好項目。

　　還記得趙一弘嗎？沒錯，就是說紀源資本不是一流基金的那位碧生源的創始人。他融資的時候，恰恰選擇了紀源資本。這個案子能很好地詮釋上面的兩個演繹。

　　碧生源有兩大產品，常潤茶和減肥茶，這種功能袋泡茶，碧生源已經做到了行業第一。不僅如此，這個成立9年的公司，還擁有很強的保健品營銷網絡，包括藥店和超市。有一次，卓福民和同事在云南香格里拉縣城的超市里，竟然發現了碧生源，銷量還不錯。

　　讓人動心的是碧生源的成長性，每年增長率達到60%，去年凈利潤做到1.2億。

　　這樣一個企業，在市場上放出融資的消息后，立即圍上一群VC和PE。黃佩華就是其中一個。她在GGV的時間比較長，曾經投過一茶一坐，主要關注消費領域。

　　追求趙一弘卻不那么容易。2年里，趙見了數十家基金，不乏全球知名的大基金。紀源資本也要殺進來。黃佩華擔心自己搞不定，就拉上了卓福民。卓福民在上海實業控股公司期間，積累了豐富的醫藥知識。

　　經過一番折騰后，卓福民和黃佩華終于見到了趙一弘。卓福民就對趙一弘說道：“不要看你現在盈利不錯，你最大的短板就是你的研發。你兩個產品賣得好，那以后呢？”解決研發問題的專家，卓福民也帶來了，就坐在旁邊。VC和企業家對上了眼，趙一弘說道：“就是你了。”

　　這個籃球小組，卓福民算得上是主攻手。王佳芬也幫了這對搭檔的忙。有一次，趙一弘對一件事有點顧慮。卓福民和黃佩華認為王佳芬去勸說比較合適。于是王佳芬就去北京見趙一弘，圓滿解決了問題。王佳芬出的另一份力，是引薦了一個朋友給卓福民，這個朋友恰是趙一弘的好朋友，非常了解趙一弘。“我們這個團隊，大家很自覺地互相幫忙”。

　　波瀾還有。趙最早相中的是一個更大牌的基金。三方協商的結果是，大牌基金領投，紀源資本跟投。后來，那個要領投的基金，內部出了分歧，不投了。那個基金是一個美國基金，據說，反對意見來自美國那方。王佳芬擔心GGV的美國團隊會因此受到影響，她認為考驗紀源資本團隊信任的時候到了。“我們中國團隊堅持還要投。最后，美國人都同意了，這是蠻不容易的事。如果沒有融合到一定程度，大家彼此信任到一定程度，這件事是做不成的。”

　　在紀源資本今年投資的9個項目中，至少有3個項目是這種新老團隊，乃至中國團隊和美國團隊協同作戰的結晶。

　　當然，這個籃球隊不僅僅是攻項目時出現，在投后項目管理時，也會出現。這時，運營經驗豐富的王佳芬往往擔當重要的角色。比如，紀源資本投了一個企業，現在在做兩個轉型，一個是家族繼承人接班，一個是從面向工業客戶轉向終端消費客戶。王佳芬應邀去這個企業上了一堂課。結果，該家族接班人拜王佳芬為老師，每次來上海時，會找王佳芬。

　　“王老師經歷過很多東西，我們還沒經歷過。她幫我們少走很多彎路。她很清楚我們企業的情況，對我們的問題分析得很準，告訴我們如何揚長避短。”這位“學生”接受我們電話采訪時說道。

　　相對當年同一陣營的同行，合并使得紀源資本的行業排名不斷上升。根據清科的數據，合并前的2007年，GGV在中國創投機構50強中排名27名，合并當年上升到19名，今年又繼續攀升，排到15名。

　　也許是碰上一個好時機。兩個基金合并初期，是中國的投資泡沫期，估值高得離譜，然后來了金融危機。2008年相對來說不是一個容易投到好項目的年份。忙于內部磨合的紀源資本把2008年定為蟄伏年，左挑右選，僅僅投了3個項目，沒有錯過大的投資機會。

　　賽富合伙人閻焱說，現在VC行業其實是戰國時代。而卓福民的強烈呼吁是，同行不要互相殘殺，而是攜手合作。巧的是，此前，IDG的一名合伙人就告訴我們：“GGV挺不錯，我們很喜歡跟他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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