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東北財經大學教授林繼肯

　　本刊記者 魏革軍

　　林繼肯教授1930年生于浙江青田，1952年畢業于南開大學金融系，長期在遼寧財經學院從事貨幣和金融教學與研究，東北財經大學成立后任財政金融系主任，曾任遼寧省金融學會副會長、中國金融學會理事和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金融教材工作委員會委員、財政部學位委員會委員等職，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被評為國家級有突出貢獻專家。林繼肯教授是新中國貨幣流通研究領域的專家，在通貨膨脹理論和貨幣政策研究方面成果顯著，其代表著作有《穩定通貨論》、《穩定通貨續論》、《貨幣金融研究》、《貨幣流通與銀行計劃》等。他的穩定通貨理論，一直被國內外金融理論界和實際業務部門關注和重視。

　　記者：非常感謝您接受《中國金融》雜志的采訪。您從1952年開始從事金融教研工作，馬克思的貨幣金融理論一直是您主要的研究領域和治學工具。透過半個多世紀的教學與實踐積淀，您認為馬克思主義對于當前中國的金融學科和金融事業的根本性指導作用體現在哪些方面？

　　林繼肯：我年輕時用了大量精力讀《資本論》，現在也經常讀，每次讀都有收獲。《資本論》有很大部分是論述貨幣、信用和銀行的，這是金融學科得天獨厚的理論寶庫，必須要努力學習這部偉大著作的基本思想、基本觀點、基本方法，在金融教學與科研中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

　　在金融教學方面，要把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貫徹到金融的基礎知識、基本理論和基本技能中，使學生一入金融知識門，就逐步熟悉和掌握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為今后進一步掌握和鉆研馬克思主義，從事金融實際工作奠定基礎。教師要指導學生閱讀和鉆研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要具體指定學生閱讀經典著作的有關章節，告訴他們哪些頁數、哪些段落是重要的，哪些是要反復讀、要精讀的。金融專業的研究生一定要鉆研馬克思的《資本論》，要逐段逐句地研讀，這樣才能筑牢扎實的理論基礎和功底，使自己終生受益。

　　舉例來說，經濟和金融的關系是金融專業學生開始接觸金融首先遇到的一個問題，也是實際工作者天天碰到的問題。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是從分析商品開始，進而到貨幣、信用、金融，充分論證了經濟決定金融，金融影響經濟的辯證關系。在經濟和金融的相互關系中，一般來說，經濟占首位，它在經濟和金融的發展中處于支配地位，起著主要作用。只有經濟發展了，金融才能發展。因此，必須要抓住發展經濟這個中心，才能促進經濟的發展，又能促進金融的發展。

　　但是，經濟和金融的地位在一定條件下是可以相互轉化的，互易其位。金融可以從次位轉化為首位，在貨幣貶值、物價持續上漲的情況下，必須要把金融放在經濟之前予以關注。

　　經濟決定金融，金融反作用于經濟，作用與反作用是對立的統一，是缺一不可的，是統一在一個經濟運動的整體內的。新中國成立以來，在金融的實際工作中，曾經發生過從貨幣到貨幣，從資金到資金，單純資金觀點的錯誤；也曾經發生過無視金融對經濟有制約和監督作用的錯誤，結果是經濟要“大躍進”，金融就“火上加油”，使經濟走上了斜路，大起大落，損失很大。

　　當前國民經濟矛盾的主要方面是重振經濟，金融要大力支持經濟發展，促進科技創新和技術升級，加大產業結構調整的力度，發展產業新的增長點，發展綠色產業，促進經濟平穩較快發展。

　　金融科研方面，只有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研究和分析金融的現實問題，才能透過事物的表面現象，抓住問題的本質；才能全面地把握金融和經濟、政治、社會、自然等方面的外部聯系以及金融的內部聯系；才能理解金融的發展變化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才能從社會全局的利益出發，以人為本研究金融問題。

　　記者：大力開展金融科學研究，是深入金融教學內容改革的重要途徑。如何以理論聯系實際為原則，把優秀的科研成果充實到金融教學內容中來，促進金融師資面貌的變化，建設富有中國特色的金融學科體系？

　　林繼肯：實踐是理論的基礎，一切理論都是從社會實踐中來的，書本的理論也是來自實踐，課堂講授必須要理論聯系實際，只有這樣才能把書本上的東西講得明白，學生聽得明白，講授才能生動活潑。

　　例如在貨幣運行中，在制定和執行貨幣政策中，存在著一條重要的客觀經濟規律，就是貨幣流通規律，我們必須要充分地認識它、掌握它、利用它。馬克思有一段名言，他說：“國家固然可以把印有任意鑄幣名稱的任意數量的紙幣投入流通，可是它的控制同這個機械運動一起結束。價值符號或紙幣一經為流通所掌握，就受流通的內在規律的支配。”教師必須要聯系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歷史，國外的史實，才能使學生真正懂得和明白馬克思的這段話，才能懂得貨幣流通規律的客觀性，這是一條任何社會制度、任何國家、任何時期都無法跨越的客觀經濟規律。

　　當前，我國執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也要重溫貨幣流通規律的客觀性。要正確認識權力和規律的關系，國家有權把一定的貨幣數量投入流通，但是，貨幣投入流通后就受客觀規律的支配，要提高適度寬松貨幣政策的科學性和有效性，減少盲目性，警惕和防范通貨膨脹的潛在危險。

　　金融教學也是科學研究，要通過科學研究，促進教學內容不斷更新，實現理論聯系實際，不斷提高教學質量。要以教學工作為中心，正確處理教學與科研的關系，兩者是相互促進，相互提高的。要積極開展科研，不斷提高科研的能力和水平。

　　金融的科學研究要從中國實際出發，圍繞中國經濟和金融建設的中心開展科學研究，不然，理論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開展科學研究的關鍵，是要走出校門，深入實際，進行重點、長期和系統的調查研究。

　　深入實際，進行重點調查研究。實際部門需要研究的問題很多，作為教學和科學研究工作者，不可能研究所有問題，必須要選擇那些金融建設中的重要問題進行研究。實際部門有些日常工作中的具體問題，是實際部門工作者最熟悉、最了解的，因而是實際工作者比較容易研究解決的。教學和科學研究工作者則要根據自己的主客觀條件，集中精力，研究重點課題，研究出自己的特色來。

　　深入實際，進行長期調查研究。隨著經濟、金融形勢的變化，實際部門的工作重點是經常轉移的，但是，金融教學和科學研究工作者的重點研究課題，卻不能跟著轉移，要抓住那些國家經濟、金融建設中重大而帶有根本性的問題，進行長期不懈的調查研究。要研究和分析這些重大問題在各個時期的發展變化和表現，才能探索這些問題的發展變化規律，才能從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從實踐到理論進行長期研究。只有進行長期研究，才能真正深入到這個問題，獲得新的認識，達到新的境界，才能有新的突破和成就。

　　深入實際，進行系統調查研究。重點問題要進行系統的研究，研究這個問題的產生和發展過程、研究這個問題的各個方面，與其他問題的聯系，確定這個問題系列的研究重點和難點，突破許多難點，攻克許多難關，才能產生新的思路，形成對這個問題的系統看法，寫出系統的成果，編出高水平的金融教材來。

　　科學研究是艱難的，深入實際進行重點、長期、系統的調查研究也是很辛苦的。只有那些不怕艱難，不怕辛苦，肯坐“冷板凳”，節假日忘我勞動的人，才能更好地做好教學、科學研究、教書育人的工作。我認為，看到自己培養出一批批德才兼備的人才，看到自己科學研究的成果為社會所用，是金融教學生涯最大的愉快，這也愈發地讓我熱愛人民教師工作。

　　記者：近三十年來，西方經濟學的內容在國內金融學科中的份量逐漸強化，您認為新一輪的“西學東漸”與上世紀中期的馬克思主義扎根中國相比有何共性？目前的金融教學在借鑒吸收西方經濟金融理論方面需要注意哪些問題？

　　林繼肯：我在改革開放后和我的學生一起閱讀了很多西方的金融理論，也學習了不少先進經驗，這種新知拂面的感覺，與我青年時期在南開大學接觸馬克思主義理論時很相似。馬克思主義是講繼承和批判的，西方有些金融理論和先進經驗，是經過幾百年無數人的實踐總結出來的，是市場經濟共同的客觀規律，我們必須要吸收，才能放眼世界，開闊思路，提高理論素養，增加實踐知識，少走彎路。

　　新中國成立以來，金融學科和金融實際工作，經過了兩次大的改革，第一次是新中國成立初期，全面照搬蘇聯的金融理論和經驗，第二次是學習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回顧這兩次學習外國的金融理論和經驗，雖然在歷史背景、條件、內容上有很大不同，但是，在方法、步驟、發展規律上卻有相同之處，可以概況為全面引進、深入消化、不斷創新這樣三個階段。

　　全面引進。在學習外國金融理論和經驗的初期，全面引進是完全必要的，這也是最重要的步驟和方法。大量引進外國優秀教材、教學參考書、名著、銀行規章制度和辦法等，對于推動教學內容的改革，推進金融工作的改革都起到了積極作用。存在的主要問題是學習外國經驗過多，結合中國實際不夠。例如，在學習蘇聯理論和經驗時，教師到實際部門講課，實際工作者提出蘇聯的經驗在實際工作中行不通，教師總是回答說：“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同樣，現階段引進西方金融教材也只是滿足了教學改革市場化、國際化一個方面的要求，還有另外一個方面的要求，就是要聯系中國實際，研究中國實際，不然，我們又要重復過去金融教學內容改革的錯誤，培養出來的學生到實際的金融工作崗位，只知道中國的“明天”，對中國的今天很陌生，不能很快地擔負金融實際工作，這樣的學生實際工作部門是不歡迎的。

　　深入消化。當前學習西方理論和先進經驗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但是，很多西方理論和先進經驗還處在半消化狀態，要進一步消化。要了解哪些是市場經濟的共同規律，是普遍真理，哪些是個別國家根據本國國情采取的辦法，或者是在特殊階段所采取的權宜之計，要學習西方金融學說史。

　　不斷創新。在深入消化的基礎上，要不斷創新，不斷創新的關鍵是要對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洋為中用。要不斷總結中國金融實踐工作的經驗，才能不斷創新，實踐永不停止，創新永無止境。當然，在創新中還要不斷引進和消化，這三個階段也不是截然分開的。

　　回顧這兩次引進國外金融理論和經驗，最根本的經驗教訓是不能全盤照搬，當前就是不能全盤照搬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全盤照搬的危害性很大。要進行分析、批判和吸收，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分析：

　　第一，要從產生的歷史背景，經濟發展階段分析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是在一定歷史背景、國情、經濟發展階段產生的，所以，要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國情、經濟發展階段來研究分析它們的金融理論、體制、制度和辦法，是在什么歷史條件下，何種經濟發展階段所采用的，掌握其精神實質，要結合我國的國情和經濟發展階段，確定哪些應該吸取和應用，哪些可以作為經驗教訓參考。

　　第二，要從產生的社會制度分析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是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產生的，是為資本主義制度服務的，宣揚資本主義制度是最合理的、是永恒的。所以，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受意識形態的影響，長期否認有階級和階級關系的存在。例如，西方金融理論從來否認貨幣是反映階級關系，認為在貨幣面前人人平等；馬克思主義則認為貨幣反映一定的社會的生產關系，資本主義制度下，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在貨幣面前，表面上是平等的，實際上是不平等的。另外，過去我們的貨幣信用學中講生產關系多一些，對于數量研究不夠，質的概念多，量的概念少，這必須要克服；但是完全用西方的數理推導，而忽視定性的理論分析，同樣是不可取的。這些根本性的差異現在在很多學校的教學過程中正在逐漸淡化，但這并說明其不重要。

　　第三，要從產生的人生觀、世界觀分析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西方的倫理標準是個人利益第一，這是考慮一切問題的根本出發點，當然，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也是離不開這個根本出發點的。所以，在研究西方金融理論和經驗中，往往可以找到隱藏在西方金融理論和經驗背后的這個陰影。這當然和社會主義制度是格格不入的。從最廣大人民利益出發，這是我們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金融理論和金融體制、制度、辦法的根本出發點。

　　總之，要堅持馬克思主義，分析和研究西方的金融理論和經驗，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結合中國國情，勇于創新，不斷創新，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金融事業。

　　記者：最近幾年，您寫作了《貨幣神奇論》、《論拜金主義》一系列有關貨幣基本概念的文章，旨在呼吁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培養學生樹立正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請問如何在金融教學中予以體現？

　　林繼肯：過去幾十年來，我們主要側重于從馬克思主義理論出發研究貨幣的職能和運行規律，著眼于貨幣所體現出來的人與人的經濟聯系。但是，長期以來，卻忽略了貨幣理論的另一個重大問題，即貨幣對人的直接作用。我認為貨幣對人的作用有“五力”：貨幣的吸引力、和諧力、扭曲力、誘惑力和國際力。作為“貨幣神奇論”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具體表現，拜金主義的存在和蔓延在我國具有其客觀可能性。

　　我認為教師在全面、系統地講完貨幣這一經濟概念后，應該接著講一下貨幣觀。貨幣觀是人們對貨幣的看法、態度和追求。在資本主義社會，占主導地位的貨幣觀是金錢至上，賺錢就是一切活動的目的，這種貨幣觀的實質是“一切以個人為中心”，“一切以個人利益為出發點”，這是資產階級整個意識形態中最集中的表現。所以，必須要批判這種錯誤的貨幣觀。要教育學生從根本上將全民的利益、祖國的利益至于個人利益之上，樹立有利于社會大眾的貨幣觀。

　　我還認為在金融專業要增設一門《金融倫理》課程，培養學生具有高尚的情操，優良的品質，增強防腐倡廉能力，做一名優秀的金融工作者。

　　教師還要通過政治思想工作，幫助學生樹立正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教書育人。教師要為人師表，身教勝于言教。要充滿愛心，關心學生，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教師對學生的影響是很大的，甚至對學生的前途和事業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師生情是世界上珍貴的感情，它能給學生和教師都留下一生美好的、難忘的回憶。金融的興衰，基礎是教育，只有一流的金融教育和科研水平，才能培養一流的金融人才，才能建設我國一流的金融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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