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塊買來的瓷佛被估出了500萬元的天價，陳剛的生活和生意就此轉折，等待他的是慧眼識寶的贊譽，還是拙眼看不清這世道的一聲嘆息？

　　□文/王 波

　　意外得寶

　　那是一尊笑容可掬的青瓷彌勒佛，幾分豁達，幾分頑皮，仿佛那一聲凝固的笑，在過去某個瞬間被封存在美麗的青瓷里，一直凝固到現在。

　　確切地說，那尊佛不是陳剛請來的，而是陳剛的老婆吳燕買來的。陳剛在一家電腦城里開了幾家分店，雖然生意時好時壞，但是幾個店每年也會有幾百萬元的流水和幾十萬元的利潤。

　　那天，幾個朋友到家里喝茶，不知怎么的，就把話題扯到了古玩上。陳剛聽得云山霧繞，為了表示虛心好學，順手從間隔柜上取下了那尊青瓷古佛。朋友細著眼朝瓷佛上瞄了一下，眼睛就有些移不開了。吳燕正好從廚房走出來，笑著說：“這個啊，幾百塊錢的東西。這樣的家伙，我家還有呢，都是去古玩城淘著玩的。”

　　朋友小聲嘀咕：“嫂子，您不是真撿一漏吧。”說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原處。

　　此后，來陳剛家做客的親戚、朋友，都覺得這是個寶貝。陳剛在欣喜之余又刻意保持了一分冷靜。他不停地提醒自己，幾百塊錢的東西，能好到哪兒去？

　　不速之客

　　陳剛越看這個瓷佛越喜歡，他盤算了一下，如果這個東西是尊“真佛”，那可謂是鎮宅之寶。如果不是呢？那也無妨，反正就是玩兒，圖個樂兒唄。

　　為此陳剛沒少做功課。陳剛知道了它上面特殊的紋路叫“冰裂紋”。這種“冰裂紋”是古代龍泉青瓷中的一個品種，瓷面上的紋片如冰破裂，裂片層疊相加，在光照下，看上去有立體感，還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殘缺美。凡是懂行的人都知道，“哥窯品格，紋取冰裂為上”。可惜的是，燒制“冰裂紋”的工藝在宋代后就失傳了，所以凡是傳世的冰裂紋瓷器都可以稱得上是國寶。

　　陳剛心潮澎湃，只恨朋友圈子里沒有古玩專家，不能下個讓他心穩的結論。

　　正苦惱著，一位不速之客登門了。

　　來人姓董，來自省城，是一家大型的收藏品鑒定公司——聚寶通公司的業務經理。他說，自己聽圈里朋友說陳先生收了件寶物，托了很多人才拿到地址。陳剛一聽小董來自專業鑒定機構，穿著深色職業裝，談吐從容，十足專業人士派頭，便來了精神，趕緊將那瓷佛從自己專門買的匣子里取出來。

　　小董圍著瓷佛轉了幾個圈，口中嘖嘖有聲。陳剛問：“此物面相如何？”小董說：“這個嘛……似乎是個好東西，這樣，您到我們公司來，找專家看一看。我們聚寶通公司有國內最權威的鑒定專家，只要您交上一筆鑒定費，就可以得到專業的鑒定了。而且一旦鑒定為真品，我們公司還負責對這些藏品進行拍賣。”

　　陳剛動心了。反正鑒定費才兩百多塊錢，自己隨便請人吃個飯還不止呢。就這樣，陳剛將這個“準”寶貝鎖進密碼箱，殺到了省城。

　　專業眼光

　　話說陳剛帶著他的寶貝到了聚寶通公司，公司立刻為他約見了一位來自廣州的專家。陳剛一見人家的頭銜——“中國書畫金石古玩鑒定師”，第一次得到專家接見，不免有些緊張。

　　這位專家說話慢條斯理，有著南方人特有的溫和儒雅。他先是拿著陳剛的瓷佛看了一看，又用放大鏡在瓷佛裂紋最密集處“探測”一番，肯定地說：“是老東西！”

　　陳剛臉色潮紅，緊張地問：“那，估價呢？”

　　“保守估價150萬元吧。”專家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陳剛，仿佛說：“這么好的東西，怎么就讓你撿了便宜呢？”

　　小董問：“陳總，要不要您現在就把寶貝委托給我們拍賣？”

　　陳剛定了定神，將瓷佛收好，說：“既然是好東西，我還是先拿回去自己多玩一陣子吧。”

　　其實，陳剛雖然有些心動神搖，但是憑借多年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的經驗，他立刻冷靜了下來。這些年，人們手頭寬裕，玩兒古董的人多了去了，憑什么就讓他撿這么大一漏兒呢？說到底，陳剛對這位廣州來的專家有些不信任。

　　陳剛回家沒多久，小董的電話又來了，說有一位來自上海的專家正好過來考察，陳剛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來聊聊。

　　陳剛再一次殺到省城。

　　這位專家和所有的上海男人一樣，仔細認真，卻顯得有些■嗦。他拍了拍陳剛的肩膀，說：“你看看，你看看這裂紋，像不像許多的冰片貼在一起？真是鬼斧神工，奇跡中的奇跡！你再看看這彌勒佛的面部表情……”

　　小董說：“兩位專家的意見一致，這下你應該放心了吧。”

　　陳剛嘿嘿地笑，他生怕專家說這個佛不值錢，他甚至準備用自己那點可憐的古玩知識和專家辯論。而這個利好的結論讓他所有勁兒都散了，陳剛覺得自己有點暈。

　　可是，他眨了下眼：“我還是覺得吧，幾百塊買來的東西……”

　　小董擺了擺手，道：“說到底，你對我們這位專家還是有些吃不準，是嗎？這樣吧，再過兩天，我幫你聯系一下王道昌先生，讓他來幫你看看。”

　　陳剛問：“哪個王先生？”

　　小董道：“王先生為人低調，不是那種隨便跑江湖趕場子的人。我跟你說呀，他可是咱們國家文物鑒定界的權威。只有他敢開鑒定書，白紙黑字呢。”

　　陳剛連忙點頭：“好，成敗在此一舉！”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大名鼎鼎的王道昌先生終于“受省里之邀參加一個研討會，順便過來看看”。這全靠聚寶通通過多方活動才聯系上的，不過來之前說好了，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陳剛畢恭畢敬地送上了自己的瓷佛。因為緊張，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王道昌先生面無表情地把瓷佛拿在手里，先用手指擦了擦釉面，又用放大鏡看了幾眼，隨后，他把瓷佛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陳剛想起自己最近愛看的《鑒寶》節目，那些專家也就是這么看看、摸摸、掂掂，然后宣判——

　　“這是南宋龍泉窯的精品瓷器，國寶啊，保守估計500萬元！”說完，王道昌大筆一揮，在鑒定證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國寶！500萬元！再加上白紙黑字的鑒定書，陳剛徹底放心了。沒想到老婆幾百塊錢買回來的東西，價值居然翻了五千倍不止，什么生意能這么賺啊。

　　相比之下，陳剛付出的幾筆近兩萬元的鑒定費、專家接待費，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簽約托管

　　拿著專家的鑒定書，陳剛重新把瓷佛裝進密碼箱帶回了家。第一天，他哪兒也沒去，和老婆兩個人把瓷佛供在自己家客廳最顯眼的位置上，美滋滋地看了一天。可是，到了晚上，問題來了。

　　五百萬元啊，沒人站崗，也沒人設防，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擺在這兒？拿臥室去吧。可是，放哪兒呢？密碼箱里？可那密碼箱被人偷了怎么辦？一斧頭下去，不僅密碼箱粉身碎骨，就連這么個寶貝也要粉身碎骨。要不去保險公司投保？可保險公司說了，因為難以判斷其價值，字畫、古玩不屬于家庭財產保險，不能受理這個業務。

　　更讓陳剛哭笑不得的是，不知道誰泄漏的消息，上門來求“佛”一面的人絡繹不絕。陳剛本來是頗為自豪的，但是送走幾撥客人后，他心里就開始后怕。盡管自己低調地對外宣稱，這只是一個拿來玩兒的假玩意兒，可人家就是認準了這是個好東西。還有傳言說這東西價值上億元呢。不久，就有熟人上門借錢了。

　　陳剛這下真覺得寶貝留不住了。為了防止夜長夢多，不如委托聚寶通公司立刻進行拍賣。正好電腦城的生意有些資金周轉不靈，不如救救急，順便還能擴展生意呢。

　　仍然是小董接待的他。小董建議全權委托公司代為拍賣、展示、包裝、保管、交易和銷售。不過事先要繳納15萬元的托管費，這是按照寶物起拍價比例算的，當然，拍賣成功后，公司還會提一筆傭金。

　　陳剛說，要是東西拍不出去，我那15萬元不是白花了嗎？

　　小董說：“我們公司可不同。您知道，一般的拍賣公司即使流拍，也要收取傭金，而且僅在開拍前三天展出藏品。但我們是不收流拍費的，而是事先一次性收取一定服務費后，無償提供服務直到藏品拍賣出為止，拍出才收傭金。”

　　小董還攛掇著，讓陳剛把家里淘到的其他“寶貝”也拿來鑒定一番，萬一又有真品呢？“陳總，人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你看那買彩票中幾千萬的呢！”這一番鑒定，陳剛手上又多出幾件寶貝，從幾千元到幾萬元不等。

　　陳剛還在為15萬元現金猶豫不決，小董便幫他出主意，不如先把手上的小東西拍賣了，這幾件東西的托管費用不過萬元，不會占用陳剛的資金。然后拍賣的錢一回來，不就可以湊部分瓷佛的托管費嘛。

　　另一邊，負責鑒定的專家聽說陳剛就把這些寶貝隨便擺家里，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小董專業地為陳剛解釋，古玩珍寶存留時間的長短主要在于保管的環境，濕度過高過低都會侵蝕及污染古玩。開空調倒是能把溫度控制在最適宜保存古玩的14℃～20℃，但是50%～60%的最佳保存濕度怎么辦呢？

　　還有臭氧、二氧化硫、硫化氫、二氧化氮、氯氣等也是古玩殺手，一般人家不懂怎么進行密封處理。光線也有注意事項，“照明最好使用冷素光，照明燈要遠離古玩……”

　　陳剛只覺得自己家里的漆器、錫器、陶器正在腐壞、變質、貶值，馬上同意托管拍賣。果然，幾件小東西順利地賣出了5萬多元。看看，這錢來得真容易，多少個電腦配件才能賺上5萬元啊。這專業的公司就是不一樣，估價準確。雖然有兩件小東西流拍了，小董指著合同保證，哪怕虧本，公司也一定無償托管、包裝、展示，直到拍出。

　　同時陳剛按小董的建議，直接把這5萬元轉到瓷佛托管費中，然后把電腦城最大的一個店面轉讓出去湊足了剩下部分。反正后面還有500萬元等著他呢，豁出去了！

　　黃粱一夢

　　接下來的時間里，陳剛度日如年，天天打聽拍賣會的消息。可是，一個多月過去了，聚寶通公司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陳剛心里裝著事，生意就不那么上心了。電腦城店面營業額不停下滑，但不要緊，一旦拍賣成功，錢就有著落了。

　　沉不住氣的時候，他就打電話給小董。電話里小董不慌不忙：“陳總，我們公司在等合適的時機嘛，要是碰不上合適的客戶，萬一給您賣低了怎么辦？您隨時來檢查您這寶貝，正在我們公司展出呢，已經有好幾位收藏家表示過興趣了。”

　　人家口口聲聲是為你考慮，自己總不能攪了自己的局吧。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一直等到金融危機到來、電腦城陳剛名下的兩個門面相繼停業，他還是沒有等到聚寶通的任何消息。

　　陳剛心頭隱約涌上一絲不安。吳燕已經開始有些坐不住了：“咱不會被他們騙了吧。”

　　“不可能，王道昌先生可是有身份的人，他能輕易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嗎？”陳剛大聲反駁，還打開王道昌在網上的資料給吳燕看，勸老婆的同時也給自己打氣。

　　這一拖拖了近一年。陳剛準備找上門去擱下些狠話，公司卻通知他，下周舉辦大型拍賣會。

　　回想這一年里等待的日日夜夜，陳剛禁不住眼眶濕潤，為了這一天，他承受的太多了。

　　結果呢？500萬元起拍的瓷佛一路降價到10萬元都無人舉牌，流拍了！陳剛腦海一片空白。

　　回過神來后，他要求重新鑒定。小董卻一口回絕了，我們已經給你鑒定三次了。陳剛只覺得那背后的真相讓他日夜難安，便自費將瓷佛送到了北京一家科技鑒定中心。

　　結果很快出來了：“與晚清釉面成分符合較好”——雖然不算贗品，但也值不了幾個錢。

　　一瞬間，陳剛所有的夢想灰飛煙滅！

　　死磕到底

　　陳剛的第一反應是把自己的托管費要回來。但小董說：“陳總，我們只是按你報價的金額收取托管費，誰讓你報出500萬元的高價呢？要退錢？托管合同可是你自愿簽的……”再打電話，手機不是關機就是拒絕接聽。

　　陳剛明白了，那些專家是在和聚寶通狼狽為奸，故意估高古玩的價值，聚寶通再通過號稱幫忙拍賣，騙托管費。這是詐騙！我們法庭上見！

　　可是律師和對方公司接觸了幾次，又仔細研究了案子后，告訴陳剛，打官司有難度。

　　因為聚寶通出具的關于專家本人的資格認定——“中國書畫金石古玩鑒定師”證書并沒有得到法律承認。陳剛打電話到中國書畫協會才知道，無論是什么學歷、資質，只要繳納3000元，就能獲得一張這樣的證書。

　　這樣的“專家”對給出的鑒定結果也是不負法律責任的。聯系上的上海專家說：“藏品能否賣得出去是市場行為，不能說賣不出，就說鑒定是假的吧。”何況，古玩的情況那么復雜，專家給出的是“建議”，古玩持有者還得自己拿主意。

　　那么介紹專家來的聚寶通怎么也得負點責任吧。

　　聚寶通方面振振有詞：“我們只是一個文化藝術品的交流平臺，只負責藏品的展覽、推廣和宣傳，專業性的東西，是收藏者直接和專家接觸，我們無法承擔責任。”小董還話里有話，現在的商業競爭中，有些企業會用各種手段排擠競爭對手；而作為淘貨者的陳先生，自己從地攤上買的物品價值幾何，應該心知肚明，“我們是騙子？誰詐騙誰還說不定呢。”

　　原來人家把方方面面都算計好的，不留一點把柄啊。陳剛后來通過調查才得知，聚寶通把員工分派到古玩城、茶城、文化街、名人街、花鳥市場、珠寶玉器市場，專門盯有沒有人買了古玩，自己很可能就是這樣被盯上的。據說還有部分員工專門潛伏到省城各大、小拍賣行做臥底，專職拉攏那些舉牌的大款。甚至當買家不夠的時候，員工也會去“客串”一把。說起來，第一次拍賣出的5萬元陳剛根本沒拿到就直接轉成瓷佛的托管費了，到底是不是真的賣出去了，很難說。

　　陳剛越想越難受。自己搭進去最好的鋪面，搭上井井有條的日子，還搭上大把大好光陰，怎么算都虧大了。

　　一定要為自己討個公道！陳剛的犟勁上來了，后來他還真抓住了一個破綻。他查到聚寶通經營范圍包括文化交流活動策劃，企業營銷策劃等，根本不具備古玩拍賣資質，那么它替自己托管、拍賣古董行為的本身，實屬違法，而自己與它所簽訂的托管、拍賣合同也就無效了。

　　陳剛終于把聚寶通告上了法庭。

　　然而，官司是否能贏，還需要司法機關嚴格的調查和取證過程。這個過程到底是一年，兩年，還是更長的時間，陳剛心里沒底。

　　現在，陳剛又開始在電腦城里做生意了，幾乎等于重頭打拼。什么真佛假佛，還是自己心里的那尊佛最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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