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真假已無從得知,只是當地餐飲老板們聚在一起討論此事時,心里都要暗暗地罵一句——“這老狐貍!”
□文/梓 桐
不差錢
草長鶯飛的三月。美女老板宋秋雁的“大河風情”魚頭湯鍋館經過長達半年的策劃、設計、裝修后熱熱鬧鬧地開張了。在這條以四平八穩的中原格調為主的美食街上,“大河風情”以其獨特的川東韻味吸引了人們的目光。以驚心而俏皮的吊腳樓、奔涌湍急的川江為背景的商幡上,有一行靈氣飛揚的行書——喝水要喝長江水,吃魚要吃大河魚。
顧客就問大河是黃河嗎?宋秋雁回答:長江。又問:你們的魚是從長江來的嗎?答:不是,但保證是淡水河里自然生長的魚,不是網箱魚。顧客滿意了,然后抬腳進去,從迎面的屏風開始,到回廊,再到大堂的墻上,迤邐展開的是老重慶十二景:海棠煙雨,龍門皓月,歌樂靈音,洪崖滴翠,佛圖夜雨……人們就發感嘆:重慶好地方啊!宋秋雁又加上句:我這魚頭湯鍋配料還是祖傳秘方。
其實哪有什么秘方,需要的只是耐心和不做假的良心,底鍋湯汁是用魚頭加豬腿骨加冷水大火煮沸后再用文火熬制8小時以上而成,色澤雪白,口感糯滑鮮香。
優雅的環境,異地風情,價格適中,口味鮮美,美麗又有品位的女老板,“大河風情”人氣能不旺嗎?
這天,一個叫秦夏陽的人登門拜訪。此人在本地餐飲界經營多年,很賺了些錢,但一直差一個有底蘊的品牌做大做響亮。“大河風情”讓他心里格噔一下。他以內行的眼光估算了一下,策劃、設計、裝修、廚具、餐具等大約就在50~60萬元之間,而他的出價是150萬元,足夠小娘們兒買車買房買首飾買名牌化裝品的啦。
沒想到,他得到回應是,“我出價1500萬元,把你的閨女賣給我,不管我拿她干什么,如何?”宋美女紅口白齒、一字一頓地說。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秦陽夏一下子就被嗆在那里。回來,獨自品味,又氣又不甘心。
派人去說:那,咱倆合資,做大做強!宋美女環顧鮮亮的店堂,悠悠地說:我呢,不差錢,小本經營,也不想做什么大什么強。
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自從腰包鼓了起來后,還沒有人敢對秦夏陽發飚,尤其是女人。秦夏陽恨不能把宋秋雁撕了。
不虛此行
宋秋雁和她的“大河風情”在美食街上脫穎而出,中午和晚上,翻桌已是常態,每逢周末,如不預定,去晚了就得坐在外面等。
一些食客自然要與宋秋雁聊起老重慶,宋秋雁對答如流。那些掌故、言子兒都裝在她的腦子里,隨時隨地就可以扯出一段來,就連偶爾來的重慶食客都不如她熟悉,好像她的前世就是老重慶,不然怎么那么了然于心?
其實宋秋雁只去過重慶一次。
那次宋秋雁順路看望一個老同學。老同學請宋秋雁吃魚頭湯鍋,那家小店叫“大河風情”。堂面加上后面的廚房也不過200來平方米,但它的總體設計布局、色彩搭配、處處講究的細節,讓做過幾年餐飲生意的宋秋雁佩服到了極點。
把這個小店移植回去!這個強烈的念頭如山洪轟然降臨。宋秋雁拿出相機讓老同學給她照相,暗中叮囑多照背景。老同學心領神會,兩人配合得極好,就像那種沒心沒肺更沒腦的美女,嘰嘰喳喳,一驚一炸,抓住什么就拍什么:堂面布景、服務員服飾、桌椅板凳杯盤碗碟造型、菜譜裝幀……一一囊括。
兩人最終驚動了老板。原來老板也姓宋,叫宋幼唐。宋秋雁就宋哥長宋哥短起來。既做了“哥”,也就不好說什么了。
關于宋老板的事,這里得交待幾句。宋家與飲食的淵源可上溯至爺爺的爺爺輩。祖上一直在重慶最熱鬧的下半城陜西街開餐館,堂面雖不大,但家境殷實,后來店毀于日本人的大轟炸。
宋幼唐認真研習過重慶歷史、掌故、風土人情,確定了餐館的格調,定名“大河風情”,又重金聘專人設計了全套的視覺識別系統,準備重整祖業
當然,這些內容宋秋雁是不知道的。
回去后,宋秋雁說干就干,收縮了以往的生意,調集了所有的資金與激情一古腦兒地“砸”到“大河風情”的籌建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拷貝之中。
伏筆
真金白銀嘩啦啦地滾進宋秋雁的懷抱,宋秋雁已經有實力擴張了。城東和城西的直營店相繼開業。
還有更多的“好運”紛至沓來。當地晚報一個跑經濟口的記者朋友給宋秋雁策劃了一條新聞,這家小店的創業史聚集了一條火爆新聞的全部要素:下崗女工,美女,飲食文化,直營店,迅速聚財……新聞一出,各個財經媒體一哄而上。
面對所有的采訪,宋秋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唯獨掐去了曾到過重慶這一環節。不過,那算什么呢?只是受到了啟發而已,發揚光大完全靠自己的眼光與能力。也許,重慶那家不足200平方米的小店已經因為生意過于冷清而支撐不下去正面臨倒閉,或者干脆就是人去樓空。再說,相距一千多公里,誰知道呢?
事情就是這么湊巧。好幾撥重慶來的食客慕名而來了,然后回到重慶就去恭喜宋幼唐:“你小子生意做得不錯啊。”宋幼唐聽得一頭霧水,后來專門拜托要去該地出差的表弟摸摸情況。然后表弟十分驚訝地看到表哥的“大河風情”如何在另一座城市風光無限,而收獲銀子以及美好商譽的卻另有其人。表弟還刻意把收集到的所有報紙、雜志都帶了回去。
當宋幼唐看到宋秋雁明目皓齒的照片,終于記起曾有兩個女子在自己的店里拍過若干照片。他摸著下巴,沉思了起來,然后,又笑了起來,慢條斯理地對表弟說再看看吧。
上帝安下了一個伏筆。
精裝版 簡裝版 山寨版
一家名為“大河風情第一家”的魚頭湯鍋店開張了,其店堂設計、商幡圖案、菜譜裝幀、餐具造型、女服務員穿的藍花花衣褲、茶博士的對襟綢衣和鑲邊頭巾等,較之宋秋雁的“大河風情”只是稍做了些改動,而堂面更大更氣派,裝修更漂亮更豪華,人們稱之為“大河風情”精裝版——自然,宋秋雁的就是簡裝版了。
最要命的是,口味一點不差,價格卻比簡裝版的低。不用說,這是秦夏陽的手筆。
食客們總是哪里好吃,價格又低,就往哪里涌,全不顧老店的恩情。為了拉住消費者,兩家店你降我也降。在幾道特色菜品上,宋秋雁咬牙讓利到零。
這不,“大河風情第一家”推出了新促銷手段,消費滿200元,送20元現金券。一般而言,兩三個人來吃,吃上200元還是得點些好菜才夠,為了得那20元,食客們常常沖一沖就上去了。
“大河風情”的服務員會平起舌頭模仿重慶話:“客官,你要吃點啥子嘛?”“這個魚丸嘿好吃喲,是本店的特色菜喲!”逗得食客樂不可支。
“大河風情第一家”的嫩蔥般的服務員小妹穿著藍花花衣褲,張口就來重慶言子兒:“下課”、“雄起”、“打望”、“崽兒”、“干啥子”……盡管常常詞不達意,一樣讓食客滿心歡喜。
“大河風情第一家”的茶博士還會站在兩米以外摻茶,滾燙的水,一滴不漏地落進茶杯里,準確無誤,有驚無險,完全就是表演。
好友給宋秋雁出主意,打文化牌。“大河風情”店堂里擺起了書架,上面全是有關介紹重慶的書籍、老照片集之類,還有重慶一幫美女作家、俊男作家的著作更是擺在顯眼的位置,如果消費超過300元,就可以任選一本書拿走。
“大河風情第一家”也不甘示弱,從重慶請來了川劇藝術家表演變臉,這可是個絕活兒。人們瘋了一般把個“第一家”擠了個水泄不通。
兩家比來比去,比出來的結果是,食客居然不知道哪家是正宗的了。還有一個結果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在“大河風情”以及“大河風情第一家”的前前后后、遠遠近近出現了諸如“大河情調”、“巴渝風情”、“巴渝風情第一家”、“正宗大河風情”、“老字號大河風情”之類的餐館,而且都賣魚頭湯鍋,都是魚頭與豬腿骨文火熬湯,都有“祖傳秘方”。
而就在各家“大河風情”你爭我奪之時,重慶的宋幼唐專程飛來這座中原城市。
他在這里呆了三天,兩天考察市場,最后一天見了在這里工作的一位老朋友,臨走,拜托了老朋友一點事情,老朋友一口應承下來。
在返回重慶去機場的路上,宋幼唐想起了小學語文學過的一篇課文,結尾一句好像是:人們啊,我愛你們,你們要警惕啊。他搖著頭,登上了返程航班。
功虧一簣
宋秋雁的“大河風情”很快被假李逵們擠兌得半死,假李逵的價格多半比她的低。秦夏陽比她的低,是因為資金厚實,拼得起,又加上恩怨糾結,他大概是要把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進行到底,直到把宋秋雁逐出市場。其他假李逵比她低,是在質量上做了手腳。宋秋雁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質量上偷奸耍滑的。
宋秋雁漸漸力不能支了。再加上直營店已開了四家,退出成本大,越撐虧空越大。宋秋雁決定不比了,比下去,何時是個頭哇?她決定打官司!
擒賊先擒王,宋秋雁決定先告“大河風情第一家”,最明顯不過的盜版了,豈止是“盜”?明明就是硬“搶”。
宋秋雁與秦夏陽的官司熱熱鬧鬧地打起來了。本來,現在而今眼目下,真假李逵掐架的事頻繁得已讓人心麻木,也許是因為宋秋雁長得相當漂亮,一下子就勾起了人們的記憶,人們愿意記住所有養眼怡情的人、事、物,再加之兩人的名字剛好構成修辭意義上對仗關系,因此,在這個城市又掀起了一股喧囂風潮。賣報人在街頭叫賣:看報呢看報呢,看美女宋秋雁與壯漢秦夏陽掐架啦!過了一陣,是:夏陽“強暴”秋雁,秋雁“血刃”夏陽!又過一陣子,是:秋雁展翅高飛,夏陽強弩之末!
就在宋秋雁就要高唱凱歌埋葬蔣家王朝時,或者說這一事件達到了吸引眼球的最大飽和度時,一紙訴訟將宋秋雁和她的“大河風情”告上了法庭。
宋幼唐出手了,時機正好。
笑到最后的人
宋幼唐出具了他的“大河風情”注冊商標的所有文件文本,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認定宋秋雁的侵權行為成立:大到企業名稱、企業標志、標準字、標準色、象征物,小到外燈箱、指示牌、包裝袋、工作服……全面而具體地侵犯了別人的注冊商標專用權,也就是說宋秋雁的“大河風情”魚頭湯鍋館是個徹頭徹尾的盜版、假貨。
宋秋雁以前飛得多么高,現在就跌得多么重。曾經專訪過宋秋雁的大小報紙把此事鼓噪得家喻戶曉。
秦夏陽無聲無息地摘下“大河風情第一家”的匾額,整頓內務。
宋幼唐沒有向宋秋雁索賠,只是要求法院責令其立即停止一切侵權行為,銷毀侵權商品。
而后,是大家都想得到的結局,各個版本的“大河風情”灰飛煙滅,宋幼唐的“大河風情”堂堂皇皇地登陸這座中原城市,完全不用宣傳,人們爭先恐后地來這個正版風情店吃吃、看看。之后,評說道:“好吃,不愧是正宗的。”——或許口感都差不多,但是大家就認準了它。還說:“這老板厚道,對宋秋雁這娘們沒趕盡殺絕,是條漢子!”
再后來,當地餐飲界傳出個小道消息,那秦夏陽滋事開店就是宋幼唐安排的。讓這兩個假李逵打得熱火朝天,一分錢不花鬧得滿城風雨,做足公關宣傳,吊足全市人民胃口之后,自己再以正宗身份坐收漁翁之利。有人說:“他宋幼唐可以直接告宋秋雁啊,哪有必要安排個姓秦的瞎折騰……”另一人當即反駁:“高手出招,常人是看不懂啊……”
消息真假已無從得知,只是當地餐飲老板們聚在一起討論此事時,心里都要暗暗地罵一句——“這老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