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金融危機下,一片哀鴻,其實看看歷史,古人的金融智慧一點也不遜于當今!
元朝官員的腐敗可不是一般的
讀我的這篇草根貨幣史讀到現在,相信大家對錢,都讀出一點感情來了。錢這東西,是很好,很可愛——要不是它帶來的煩惱那么多的話。
一般來說,錢帶給我們來的煩惱,分為兩種。
一種是“我愛她,她不愛我”,弄不到錢,手上一分錢的余錢都沒有。
也許有的讀者,個人賬戶上的存款從來就沒超過3000元,不僅是“月光族”,還可能是“啃老族”。
所謂赤貧者,就是這種。
其實這個狀態并不可怕,畢竟還沒有到要餓死的程度,只是沒有存款而已。該吃的能吃上,該喝的能喝上,只要不想吃天鵝肉、不得大病,是不會有太大痛苦的。
另一種煩惱比較討厭,就是手里有那么一點點錢,以萬為單位吧,但是不多。一部車,勉強能買下;一套房,或許就買不下來。
賬號上數字的后面,排著幾個“0”,像是在哭,也像在笑,更像是在干瞪眼!
環顧四周,真正的富人正在揮金如土——高爾夫已經不算啥了,馬術俱樂部也不稀奇,弄個私人游艇啥的,不過是剛起步。
可是我們……把這幾個錢攥出了汗,也不知該干什么好。
放進銀行存“死期”吧,只要報紙上說CPI(消費者物價指數)在漲,就等于說我的錢在縮水。
拼死拼活賺那么一點錢,讓它發汗似地蒸發掉,于心不甘哪。
可是投資呢,就更加茫然——投什么好?買房、炒股、買基金、做小本生意?不論哪個領域都有“雷”。
朋友們大概都希望我能給參謀一下:
——這點錢,干些什么才好?
也許已經有朋友感到困惑了:怎么你一會兒說“傻瓜才存錢”,一會兒說“錢還是攥在手里踏實”?
究竟哪個是真理?
這世界沒有真理。
我要是能給出具體答案來,就是先知者了,大概也就沒工夫在這兒瞎侃了。
真理不是技術性的問題,不是技巧,不是猜謎,它只是一種原則。
《孫子兵法》有“謀攻”一篇。這里我只能給你“謀”,至于你往哪兒攻,怎么攻?那是你的事。
我要給你的“謀”,是凱恩斯先生的三張牌。
非常簡單,非常清晰,非常實用。
56張撲克牌你都能玩好,這三張牌你要是玩不好,就別埋怨什么游戲規則不公平。
各位,看好了——
第一張,是“購物”;
第二張,是“謹慎”;
第三張,是“投機”。
如果你手里有了一點錢,就等于有了這三張牌,什么時候出什么牌,要看情況。
簡單地說,如果是情況一:股市大漲、房市大漲的時候,你就出“投機”牌(包括炒房)。說“投資”,那是雅皮士們遮羞用的——白來的錢為什么不賺?
如果是情況二:股市漲得有點離譜、街談巷議、甚至你身邊對經濟最遲鈍的人都在說買股買基金能發財的時候,也就是逆轉將至之時,你就出第二張牌“謹慎”。
不要動了,能收回的收回,能出手的出手,看看紅綠燈再說。
至于股市、房市暴跌的時候,那就不用說了,傻瓜也知道要謹慎。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要以為明天就差不多跌到了底,不要夢想“抄底”,不要做逆勢增持的傻事——那不是跟賭博差不多?
要看到它明明白白“雄起”了再說。少賺一點,總比被套住好啊。
要是股市熊了,市場淡了,熱鬧也不知“何日君再來”了,好像是谷底——但走勢不明,也還是這張牌,不急。
貨幣貶值是個沙漏,而一旦買錯了股票之類,那就是桶掉了底。
兩害相權,我們還是把鈔票攥緊一點的好。
如果是情況三:股市不熊也不牛,房市不肥也不瘦,市場出現了長期平穩或緩慢向上,那么好,祝賀你,這是小富們的黃金時代。
這時候,干脆你什么也不要想了,就當自己是癌癥晚期,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把它了結了吧——可以出手買東西了。
——暴漲暴跌都不可能出現的時候,你不買東西還遲疑什么?
(至于做小生意,那不屬于我們討論的范圍,你啥時候做都行,只要選對了行。)
這就是第三張牌“購物”。
當然,要買那些值的,能真正愉悅你身心的、急需的,或是你的欲望中排在第一二位的(包括購買自住房)。
這個時候,要注意,“虛”的財產還是輕易不要購買,像股票、基金之類,千萬要等到它們節節上升時再說。
除了這三張牌,投資理財上,就再也沒有什么別的牌。
不管是什么金融機構的專業人員怎么對你說,其實都是一個意思:“請把你的錢給我用一用。”
所以你不要信。
你就信凱恩斯的這三張牌。
玩好了這三張牌,你在投資理財上就將是無敵英雄。如果還不是,你再來找我。
你瞧,真理有那么懸乎嗎?沒有。
幾個字就能概括,幾百字就能講清,小學生也能領會。
真理,它就是咱們老百姓的基本常識。
元朝為什么招人煩?
當代有很多人自視為英雄,也確實有一小批人的能量了不得。
可是說到底,商場上的英雄也不過就是水泥格子里的英雄。無非是吃不厭精、穿不厭精、玩不厭精。這其實和“英雄”的原始詞義本不相干,倒是與“花花公子”相類。
而真正的英雄,原是指彎弓射雕的壯士,是指橫掃萬里的雄主。
這樣的英雄,何處能覓?
恐怕只有到大元朝的獵獵雄風里去找。
接下來我們要講的元朝,是個有特色的王朝,它是第一個由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建立的統一王朝。
蒙元最早的創始人,是蒙古族的大英雄成吉思汗。
他麾下的蒙古大軍是一支無敵的部隊。
蒙古軍橫掃歐亞的功績在這里就不提了,單是在華夏這一塊,宋朝連同它的幾門親戚——西遼、西夏、金,都是被蒙古一個個給收拾掉的。
咱們后人對元朝的印象,似乎都不大好,也沒聽說過元朝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
其實這都是偏見。元朝接管了宋、金、西夏這幾大攤子,經濟上不能不可發達。西方人最初認識的繁華中國,就是元朝。
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是讓西方睜開眼睛看中國的第一人。
當然也有人不信馬可?波羅到過中國,說他在游記里有好些中國的風俗沒有提到。不過,就算《馬可?波羅游記》里的情況是他聽來的,那也是關于元朝的盛況。
他的游記里說,前南宋首都杭州,有10個龐大市集、房屋160萬棟、工場14.4萬家。
這規模讓歐洲人驚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他還說,被歐洲人視為珍品的胡椒,杭州人每天都要消耗4740公斤。歐洲人就更呆了:這不是天方夜譚吧?神仙也不可能這么奢侈啊!
他又說:杭州城內石橋有1.2萬座,橋下可通大船。
這可讓著名的水城威尼斯臉往哪兒擱?
馬可?波羅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啊?
這是700多年的老話題了——沒有答案。
可是,就算他是撒了一點謊,也是合理的夸大,元朝確實是繁華。
元朝的統治者,從元世祖忽必烈起,就很重視經濟。他們從農業這個根本抓起,在中央機構里專門設立了“大司農司”,各地也設立了“勸農司”,經常派農業專家下鄉視察指導。
這個中央的大農業部,還“遍求古今所有農家之書”,編輯了一本農業技術書籍《農桑輯要》,發給各級農業官員使用。
元朝的中央還設置了“都水監”,地方設有“河渠司”——這就是古代的水利局了。
不過蒙古人在剛進入中原的時候,對農業可沒這么重視,曾經一度想不搞農業。
草原英雄們還沒改掉靠搶掠補充軍需的習慣,一下子占了那么多農耕土地,竟然束手無策——再搶吧,這都算是自己的臣民了;不搶吧,吃的喝的從哪來?
有個叫別迭的高官就說:“得了這些漢人有什么用?不如斬盡殺絕,空出土地來讓草木繁盛,做咱們的牧場。”
這主意荒謬絕倫,可是很多蒙古高官深以為然。
幸虧契丹貴族出身的宰相耶律楚材反對,他給元太宗窩闊臺出主意說:“可以收稅嘛,那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這一言,才解救了千千萬萬的漢人。
大元朝的彎子轉得很快,從此把農業作為了立國的根本。
從不會到會,元朝高層也是極聰明的,以至于元朝成了中國古代最善于修建水利工程的一個王朝。
不過,河里總是淹死會水的,元朝最后也是因為修黃河把天下給丟了的——當然這是另外的話題了。
那么,元朝有宋朝繁華嗎?有!
——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否則,怎么可能震懾住馬可?波羅這位威尼斯商人?
我只簡單講幾條。
在咱們的印象中,我國古代的農民除了種稻谷,就是種棉花吧?不對,一直到宋代,棉花的種植地區還僅限于西域、海南、閩廣這些邊緣地區,是元朝才把棉花向全國推廣的。
咱們在大夏天一天恨不得吃兩個才過癮的西瓜,也是在元朝才廣泛種植的。
元朝的棉花種得多,棉織品也就發達。有個黃道婆大家都應該知道,她從海南島黎族人那里學了先進的棉織技術帶回中原,還自己發明了腳踏紡車。
這也算是小小的技術革命吧,從此元朝的紡織業就搞得紅紅火火。民間都說,當時僅松江府產的棉布,就夠天下人穿衣服用的(松郡棉布,衣被天下)。
元朝在泉州、寧波、廣州三地都設立了“市舶司”,負責管理對外貿易、對商船抽稅。那時候的泉州,不僅是中國第一大港,在世界上也是數一數二的。
有個摩洛哥旅行家伊本?拔圖塔,曾經到過泉州,據他所見,泉州港內停有大船百余艘,小船無數。他說,泉州實可謂全世界唯一最大港口。
各位可能要問了:既然元朝的經濟發達,老百姓的日子一定也不錯,為什么史家對元朝的評價卻不怎么高呢?
這是不是有什么偏見?
不,評價不高,跟元朝以武力“入主中原”或者國運較短無關,跟意識形態無關,主要就是因為——元朝的老百姓日子過得不好。
首先一點,是貧富懸殊,土地集中的情況非常嚴重。
元朝的居民身份很不平等,在政治地位上分四等人,即: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江南人)。這里邊的“色目人”是指西域人,因為西域人這個概念包含得太廣了,除了回回人、西夏人、畏兀爾人這些我們可以想到的之外,還包括了中亞人甚至歐洲人。“色目”的意思,就是“諸色名目”,據說有31種人之多。
這一、二等人里面的蒙古、色目貴族,通過合法的受賜、職田與不合法的巧取豪奪,占有的土地實在太多了。皇帝一次賜給寵臣的土地,往往就是一千頃。
那時候的寺院也是大地主,動不動就是占地幾十萬頃。
土地一集中,佃戶(給地主打工的農民)的地位就極為低下。元代的地主能干預佃戶的婚姻、能指使佃戶的子女干活,還經常把佃戶隨田轉賣。
在元朝,還有比打工地位更低下的“投下戶”和“驅口”,也就是戰爭俘虜,基本就是主人的財產,沒有什么人身自由。
也有因為交不起租稅或因遭遇饑荒,自己賣身為驅口的。
可以想象得出,這類人的生活,非常悲慘。
其次是元朝的差役非常重,除了正常的勞役之外,官府還經常征發民夫,擔負繁重的修建工程、治河、運輸、筑城、為驛站服務等任務,老百姓的勞役負擔特別重,被迫出工出力,荒廢家業,甚至有被弄到家破人亡的。
還有就是官員們普遍太跋扈。歷朝各代的官員其實都想搞腐敗,但多少還有點忌憚言官和監察御史,元朝的官員可不管那個,比較放肆。
舉一個例子來說。
有證據表明,元代的妓女業很繁盛。馬可?波羅曾說,杭州的妓女“其數之多,未敢言也,不但在市場附近此輩例居之處見之,全城之中皆有。衣飾燦麗,香氣逼人”(《馬可?波羅游記》)。
由于妓女太多,所以各地政府還專設了一個低級職務“管勾”,來負責管理妓女。
元代的誘惑甚多啊!而最容易被誘惑的,是官員。
據《元典章?兵部》記載: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嶺北河南道有一個“管勾”張椿告狀說,有個過路住在驛站的“崔局長”(原文如此),寫了一個手帖,向張椿索要錢財,還要三名妓女去驛館伴宿。當天因為夜深了,妓女叫不到,崔局長發了火,竟然把張椿痛扁了一頓。
張椿還訴苦說,自從他分管妓女以來,不過才兩個月,來往使臣要妓女提供服務的達88人次,只有4名官員知道名字,其余都不知道名字。在他經辦的過程中,據他所知,有妓女32人次陪睡以后,分文未得。
這個案例一看便知:元代的干部風氣,可真是不咋的。
在元朝,誰能快樂而自由?
是上層——官僚、地主、高級僧侶。
他們不明白:這國家就算是你們的,也不能由著性子胡來呀。一個國家,對老百姓的盤剝總還要有一個度,不能讓下層人總活在非正常狀態中。
這樣的王朝,老百姓的口碑肯定不會好。當積怨到了一定程度,一個火星兒就能點燃燎原烈火,至正十一年(1351年),元朝政府征發農民15萬修黃河,超出了民眾負擔的極限,終于把老百姓逼反。
當時民工們還編了一個民謠出來,說是: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此言一出,就預示著天下要開始大亂了。
元朝之所以在幾個大一統王朝里最為短壽,看來是有必然原因的。
不是說“出來混,都是要還的”么?
——那么,歷史就是所有統治者的總債主。
搖啊搖,一搖搖到“銀錠橋”
說起這個不怎么樣的元朝,在中國的貨幣史上卻有重要地位,它是古代紙幣的鼎盛時期。
馬可?波羅來中國的時候,看見過紙幣流通,他大感神奇。
——你付給我一張紙,我就賣給你東西。
在歐洲,聞所未聞!
他把這個見聞帶回歐洲,竟引起訕笑:一張小紙頭,就能買東西?胡扯!馬可先生從東方回來,喝多了酒吧。
可這是事實。
元朝發行紙幣比較成功,開初管理得也很好,致使財政收入大增。不過先緊后松是王朝行政規律。到了后半期,政府就不按照規矩辦了,一缺錢,就增發紙幣,搞通貨膨脹,想方設法把百姓腰包里的錢變到國庫里。
元朝紙幣的特點,是以銀兩為單位,后來漸漸成為不可兌換現銀的純紙幣,完全脫離了代金券的性質,成為本位幣。
紙幣于忽必烈中統元年(1260年)開始發行,跟宋朝一樣也叫“交鈔”。
元交鈔很奇怪,是以絲為本位、以銀兩為單位。每張“面額”銀50兩,值宋朝的“絲鈔”1000兩。
稍后又發行了代表錢的“中統元寶”交鈔,以此來收回宋的各種舊鈔。這就是元朝著名的“中統鈔”。
中統鈔的“面額”,從十文到二貫,共分10等。最大的“二貫”當白銀1兩,15貫當黃金1兩。
因為舊絲鈔是以“兩”為單位的,所以元朝人就約定俗成:把貫也叫做兩、百文叫做錢、十文叫做分、文叫做厘。
中統鈔的發行不分界,也就是不用到期更換,而是長期使用,只是在以舊鈔換新鈔時要繳納30文“工本費”。
中統鈔發行之后,為了保持幣值穩定,政府就用買賣金銀的辦法來調節幣值。因此中統鈔可以說是金銀本位。為此,元廷在燕京和各地都設立了“平準庫”。
“平準”,是指運用“貴時拋售、賤時收買”的方式來調節市場價格,最早是漢代大經濟學家桑弘羊提出的理念并付諸實踐。
政府還禁止民間私自買賣金銀,只有國家才能對民間買賣,并且規定金銀只有儲值功能,沒有流通功能。這就有力地保證了紙幣的價值穩定,使紙幣成了唯一的流通貨幣。
中統鈔剛開始發行的時候,宋朝前事不遠,所以主持貨幣發行的大臣都非常謹慎,史書上說他們戰戰兢兢,猶如捧著一口破鍋,唯恐掉到地上摔碎了。這樣敬業,當然管理得很好,歷經17年,沒有任何貶值。
但是在平宋戰爭開始后,元朝政府用錢增多,就加大了發行額。我們多少都有點貨幣知識了,知道這么做就是發“虛錢”。當時一年的發行額是過去一年的4倍,中統鈔應聲貶值,在后來幾年間物價也漲了近10倍。
元政府見勢不好,連忙推出《整治鈔法條畫》,規定官家用金銀兌換中統鈔仍按照原價,但是物價已經漲上去了,政府若按原價兌換,那不得虧死。所以整治也就是喊喊罷了。
元朝對貨幣的管理,到后來就不那么有章法了,矛盾之處甚多。比方政府禁止民間金銀交易,但是中央給各行省的財政撥款有時候用的卻是銀錠,這明顯又是把銀子當成貨幣來使用了,當然也就擋不住銀子在暗中進入流通領域。
有一個概念要在這里特別強調一下,古代小說里常說“一錠銀子”、“兩錠銀子”,這里的“錠”,是銀子的計量單位,是從過去的“鋌”字演化而來的,在宋代有時候就這么寫,在元代最終固定了下來。
錠,過去在宋朝有不同的重量等級,在元代則有了一個固定標準,等于50兩銀子,或等于50貫中統鈔。
至元三年(1337年),有一位貨幣總管官員發現,各地的平準庫在白銀出入庫過程中有偷竊行為。為了防止“碩鼠”,他奏請皇上,干脆把50兩白銀鑄成一錠,命名為“元寶”,這樣庫官若想作弊就有一定難度了。
過去唐錢的名稱就叫元寶,現在借過來用很方便,又可寓意“大元的寶貝”,豈不兩全其美?
從此,銀錠就正式被稱作元寶。
順便說一句,北京現在有個酒吧匯聚的“小資圣地”,叫做“銀錠橋”,位置在什剎前海與后海連接處。它之所以叫銀錠橋,就因其形狀酷似一只倒扣的銀元寶。
要是有機會,大家不妨去那橋上走一走,也好沾一沾財富的光。我想,就心理作用而言,這不比花幾萬塊錢買一個“吉祥車牌”差多少。
朱元璋是在“貨幣戰爭”中起家
中統鈔貶值貶得像“猴子拉稀”——沒完沒了,怎么辦?
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有人提出對策建議,說應該發行不兌換的紙幣。這個主意,是尚書左丞葉李提出的。
葉李是南宋杭州人,宋亡后隱居富春江。但不知怎么的,越隱居名聲越大,元世祖忽必烈看上了他,召他入朝做了大官。
葉李老夫子可一點也不迂腐,他很推崇商人執政,后來推薦了吐蕃人桑哥做右丞相。這個桑哥,就其本性來說,幾乎就是個商人,斂財有術。任職后,忽必烈很欣賞他,將其視為“財神爺”。
不過桑哥后來越鬧越不像話,不光為國家,也為自己斂財,財富僅次于皇帝。
歷史無數次地驗證過:一般情況下大臣若是威風到了這個程度,下場往往也就懸乎了。
桑哥最后是因為貪污被砍了頭。
我們還是接著說葉李。葉老夫子的最大功績,是向忽必烈提出了一份《至元寶鈔通行條畫》。這是世界上第一個不兌換紙幣發行條例,內容相當嚴密,主要亮點如下:
一、新發行“至元寶鈔”紙幣,1貫當中統鈔5貫(這顯然是大票,可以把中統鈔的“泡沫”吸納)。新鈔叫做“至元鈔”,與中統鈔同時使用。
二、各地設立官庫,設立準備金,用適時買進賣出金銀的辦法平衡鈔值。官府可用銀1兩向民間兌換新鈔2貫,金1兩兌換新鈔30貫,且兌換價長期保持不變。中央發多少紙幣下去,同時也就要按比例發多少現銀到各地官庫,作為準備金。
三、在發放鹽引、收稅、公私債務等過程中,凡使用新鈔者,都一律按官定幣值計算,官方決不貶值。
四、新鈔面額從5文到2貫,共分11個等級,比中統鈔多出5文的一等,以便利群眾兌換。
其余還有各種處罰瀆職、貪污、抬高兌現價格等違法行為的措施。
這個建議書,在中國貨幣史上堪稱里程碑式的文件。葉老先生已經完全搞清楚了紙幣的功能和本質,對紙幣的認識大大超過前代。
葉李所提出的辦法,一切以維護紙幣的幣值為目的,使紙幣成為可當做真金實銀來用的貨幣。
其中最關鍵的一點,是官家隨時可用金銀買賣紙幣,但老百姓卻沒有這個權力,因此官家就可以通過回收或放出紙幣的量,來控制幣值。
再通俗一點講,就是:如果市面上的鈔票不值錢了,就用金銀買回一些,使之流通得少,紙幣自然就會升值——反之亦然。
大家明白了吧?以金銀為本位的紙幣,它的準備金就是干這個用的。
可是中國的事情,往往實踐是實踐,理論是理論。看理論好像是人間最完美的了,可實踐上卻相差十萬八千里。
若是元朝的貨幣能按葉李的辦法嚴格管理,元朝也許就不那么招人煩了。而實際情況是,就在忽必烈這一朝的末期,貨幣管理就已亂得不成樣子了。
主要問題是紙幣發行過多——皇帝要用錢的地方多啊。
印刷紙幣與鑄錢相比,有一個極大的優勢,就是制作成本低。朝廷手頭一緊,就開機印刷,滾滾財富便憑空而來。換了誰,誰不動心?
朝廷為什么用錢多?是皇帝太慷慨。忽必烈賞賜大臣,極有江湖上的大方氣派,一出手就是10萬錠、20萬錠,他可不管這錢從哪兒來。
此后,雖然有個別皇帝想制止貨幣上的亂象,但都沒能治理得了。整個元代,就是在不斷增印至元鈔和中統鈔中度過的。
到元末的至正十年((1350),兩鈔才同時停止流通,這時候的物價漲到了什么程度?一石米價比建國之初上漲了67倍!
可想而知有多少民間財富,就這么被通貨膨脹給“虛”掉了。
兩鈔停用的第二年,就爆發了元末紅巾軍起義,也就是在這次起義中,出了一位朱元璋,要來收拾舊河山、開辟新天地了。
所以說,元末農民大起義是一場真正的“貨幣戰爭”。元朝的倒臺,根子就在濫發貨幣上,把人實在給逼得活不下去了。
以往的教科書,在提到王朝末代的大亂時,一般都從政治因素上來解釋,說是因為“階級壓迫”或“統治階級內部矛盾”等等。其實,封建社會的政治,從一個王朝開始就有問題,而觸發它崩潰的,有時候卻是財政危機、經濟崩潰或者貨幣紊亂。
元朝,就是玩貨幣把自己給玩死的。
元大都后來成了明朝的首都北京。明朝人在北京的一個水路交通樞紐處修了一座橋,命名為銀錠橋。
這就是歷史的暗諷把?
——元朝總共才97年壽命,還比不上一位百歲老人活得長。在漢朝以后的幾個大一統王朝里,它是最短命的。
要是官庫里有多少銀錠,就發多少紙幣,元朝,也許也亡不了這么快。
實事求是講,元末的統治者當初也并沒坐等崩潰,他們還是做了最后努力的。
兩鈔的亂象,終于引起了元朝高層的注意,在至正十年,經大臣們討論,在各地設立了“寶泉司”,發行了“至正交鈔”,1貫值至元鈔2貫。同時還鑄了“至正通寶”錢,和歷代銅錢并用。
這是試圖遏制通貨膨脹的措施。
至正交鈔出來后,物價都要按照新鈔票計算,市場最初見政府治理通脹決心挺大,也有所反應,以新鈔標注的物價比至元鈔標價壓低了90%。
也許是亂世已現,朝廷大佬都沒什么心思了,這次新鈔票制作得非常草率,只是在老版的中統鈔背面加印了幾個字而已。
新鑄的至正通寶,從小平錢(標準一文)到當十,有幾個等級。最有趣的是,還出了一種“至正之寶權鈔錢”,背面鐫有“吉、權鈔” 字樣和記值。
“權鈔”的意思,就是代表鈔票。這說明,紙幣在元末已經取得了本位幣的權威資格。過去是紙幣代表銅錢,現在成了銅錢是紙幣的代用品了,兩者位置互換。
在權鈔上,第一次出現了“五分”、“壹錢”、“貳錢五分”、“五錢”的記值字樣。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銅錢價值單位,有人認為“錢”表示紙幣的100文,“分”表示10文。但這次鑄錢的時間極短,四年后,天下越來越亂,各地寶泉司也草草罷撤了,銅錢也不鑄了。
新出的至正鈔,初衷是打壓通貨膨脹,但是,元政府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為了錢眼珠都紅了,一發行新鈔又是海量,結果物價再次飛漲,紙幣的信譽眨眼之間降為零。
很快,無論是公家的還是私人手頭的至元鈔,市場都不再接受了,人們開始以貨易貨,或者只用銅錢。
元朝的貨幣問題,不光是鈔票發得濫,而且偽幣也很流行,甚至有人說“今民間之鈔,十分中九皆偽鈔”。
偽鈔當然不可能有這么多,但也說明情況相當嚴重。偽鈔一多,交鈔就更加不值錢。
除了偽造鈔票以外,還有涂改真幣的,把小面額改寫成大面額糊弄人。
總之民間盜印戶的原則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咱們就誰也別說誰了。
當貨幣貶成廢紙之日,就是一個政權失盡人心之時。紅巾軍義旗一舉,天下響應。
大元,就這樣咽了氣。
后來各股農民起義軍也都鑄了銅錢,有張士誠的“天佑通寶”、韓林兒的“龍鳳通寶”、徐壽輝的“天啟通寶”和“天定通寶”。
最后要提一下的是,盡管元朝很霸道,但政府的鈔幣卻一直未能進入云南,云南地面始終是以金、貝、鹽為貨幣。
——你再怎么忽悠,我也軟硬不吃。
元朝開了社會道德大滑坡的頭
說了元朝這么多不好的地方,它在金融信用方面是否也有好的方面呢?有。
不僅有,而且開了前代未有之先例。
這就叫辯證法。
賑貸災民就不用說了,那是除了秦朝之外,哪個王朝都做過的,不算什么天大地大的恩德。
元代在信用上的一大創舉是,從皇上到官員,都有“替民還債”的記錄。
這里要說一下元太宗窩闊臺(1186—1241),他是成吉思汗的第三子,也是成吉思汗的霸業繼承人。
他指揮的蒙古大軍,不單是滅了金國,還降服了高麗、波斯,占領領了俄羅斯大部,拿下了波蘭和匈牙利全境,差一點就打到了維也納。
這樣一位梟雄,在我們印象中必是嗜血的君主無疑。可是,他也有仁心宅厚的一面。曾經撥付官銀76000錠,替民間貧苦百姓償還高利貸。
不僅他這樣做,他治下的一些官員,也有自己出錢、或用自家田地房屋抵押,替老百姓還債的。
到了忽必烈時期,也仍然有這樣的愛民楷模。萬戶(官職名,地方長官)嚴忠濟就曾自己借債替百姓繳納欠稅,結果他本人積欠富人鈔幣43萬多錠,欠官庫銀子16000 多兩。忽必烈聽說后大為感動,下令免了他欠官庫的債,又動用皇家庫藏替他還了私人借債。
忽必烈見這樣的好官還有很多,就下詔說,凡是官員為民負債的,債主不得追債。或由官府代償,或由官府免去原征賦稅。
這些官員為民負債,有些是為了替百姓納稅,有些則是為了籌措賑濟款。
在素以暴虐著稱的元代,這樣的好官竟然接二連三地出現,真是匪夷所思。可能我們過去對元朝還是有太多偏見吧。
窩闊臺攻破金國后,一批西域商人(主要是回鶻人)到中原來做生意。他們的拿手好戲之一,就是放高利貸。
那時的高利貸叫做“羊羔利”。意思是:借出的本金好比母羊,下了羊羔,羊羔又長成新的母羊,如此子孫不斷。我們現在都能明白,這不就是“復利”嗎?也就是“驢打滾”的計息方式。
這種“羊羔利”,可想而知有多厲害,幾年間就可以完全摧垮一個家庭,民間深受其苦。
窩闊臺時期,不少大臣上書要求為民解困。窩闊臺采納了這些意見,下令凡是借了高利貸的,都由官府代償,利息只付到與本金相等為止。
忽必烈即位后,繼承了這一政策,只是將替民還債的范圍,限定在貧苦百姓為繳納賦稅而借的債。
當然,這樣的好官,只在元朝之初曇花一現。整個元朝,社會道德是在往下走的。
其實就在元初的時候,民風已經開始不大淳樸了,有一批潑皮無賴專門借錢給年幼的富家子弟,供他們揮霍。在借據上,潑皮債主利用借債人急于用錢的心理,往往把1錠寫成10錠,100錠寫成1000錠。等到借債青少年的父親死后,潑皮債主就開始逼債,圖謀奪取人家的家產。
元朝皇帝曾經幾次下詔,禁止這種敲詐勒索——仇富,也不能這個仇法。
那時的官吏還經常向下屬借錢花,然后依仗權勢不還,下屬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這情況在元朝大概很普遍,元成宗就曾下令,凡官吏向部下借錢用,都要有保人、立字據,到期不還要治罪。
這一類無廉恥的事,在宋朝以前的各代幾乎沒有。
元代統治者雖然表面上很尊重儒家,把孔子封為“大成至圣文宣王”,儒家教育也很普及,但實際上知識分子地位并不高,當時就有“九儒十丐”的說法。
知識分子在元代是“臭老九”,不吃香,禮儀道德那一套也就成了無用之物,再加上統治階級不自律,社會風氣的敗壞也就無可避免了。
華夏民族從根本上的禮崩樂壞、道德淪喪,應該說就是從元朝開始的。
此外元朝也有典當行,叫做“解質庫”。這個情況,就連元雜劇里也有反映,劇里的富人往往都開著一家解質庫,就像現在電視劇里的富人都是房地產開發商一樣。
從元雜劇看,商人的商業道德也開始一落千丈,坑崩拐騙思想滲透了商人的骨髓。
有的當鋪在收抵押物時,給人家爛鈔,人家來贖當,卻要人家拿新鈔來。人家當的是赤金,當票上卻寫成“淡金”。人家當的是珍珠,當票上卻寫的是“蚌珠”。人家拿來的是全新的衣服,卻寫成“污了的舊衣服”。到了贖當期,還要故意拖延日子,以便多收人家一個月的利錢等等,不一而足。
商家道德的墮落,說明社會總體道德已在崩潰,輿論、良心、法律,都制止不住這種滑坡了。
元朝的寺院也開當鋪,和宋朝一樣也叫“長生庫”,而且往往都能設法討來一道圣旨加以保護。
在元朝,沒有勢力背景的人,開不了當鋪。因為有時候不法分子會把偷來的東西拿去當,當鋪只要收了,就有可能惹上官司。只有背景強大的人敢開當鋪,收了贓物,也有官府給罩著。
這種情況很普遍,以至于中書省特別下了文件,鼓勵民間開當鋪,禁止地方部門以收繳贓物為名騷擾當鋪。
元代也有官營當鋪,官家辦的,就要好多了。官鋪的名字都取得相當不錯,叫“周急庫”、“廣惠庫”什么的,經營宗旨也比較純正,收取利息很低,是專門照顧貧民的。
過去宋代的金銀鋪很發達,到了元代,統統改叫“銀鋪”了,說明銀子在元代的使用量已大大增加。
銀鋪的業務,和今天的首飾店差不多,是專營熔鑄金銀器和買賣金銀的。因為元朝的銀錠也是貨幣,所以銀鋪同時也是貨幣兌換點,老百姓可以用銀子向銀鋪兌換出鈔票來用。
元朝曾一度禁止民間買賣金銀,禁令期間規定銀鋪只能來料加工,不能自己生產銀器出售。
好了,關于這個短壽王朝的金融情況,我們就說到這兒了。
讀歷史就有這個好處——從蛛絲馬跡中可以讀出歷史的走向來。
自從春秋時期起,我們民族就有“義利之辨”。講信義和講謀利,兩者之間是有平衡點的,都不至于太過。可是到了元朝,人們視統治者為外來者,高層也不大注意道德建設,結果民間的消極反抗就表現為道德墮落。
華夏民族中市井階層的“小奸小壞”,就是在元代蔚為風氣的。
此例一開,漢唐之風的那種大氣磅礴就一掃而空。
“小人”一詞,就不再涵蓋整個平民,而是專指這類壞了良心的自私自利之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