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天空的老板沈黎暉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推出了新的音樂節品牌。這個曾經的搖滾樂手希望能在商業和好音樂之間找到一個最佳結合點,“草莓”是他的新嘗試。
文|CBN記者 王雅 劉長江
5月1日15時30分,杜邊生和女友在草莓音樂節“搭訕廣場”邊上賣著紅彤彤的草莓,它們被裝在透明盒子里,盒子上沾著雨水。他們旁邊豎著一幅卡通畫板,畫上是性感的女孩坐在一枚巨大的草莓溢出的汁液里。杜邊生肆意看著廣場上的人們,朝他們叫賣:草莓!草莓!
自由樂評人杜邊生的草莓10塊錢一盒,比官方的便宜,看似是搶生意,但對他來說,這只是為了找樂子,而不是指望著它發筆小財。組織者們也不在意他的這種行為—也許是沒有精力在意,也許是樂得看到他能玩得high。
摩登天空公司組織草莓音樂節的團隊的核心成員只有不到10個人。此時,丁太升正在滿場邊走邊接他那一分鐘響一次的電話;沈玥正在簡陋的指揮中心跟人計算著現場飲料的賣出頻率和價格合理性;田大鵬正在忙著安撫那些第一次做大型活動現場組織工作的人們;而老板沈黎暉正在調音臺充當臨時DJ。
沈黎暉
這是主舞臺上兩個樂隊的換場間隙。從早晨到現在,雨一直下。沈黎暉看著比想象中稀落的人群,挑選了一首Pet Shop Boys樂隊的《穩操勝券》—實際上他心里一點也不穩,他在想:會不會很難看?
就在這首歌放到一半的時候,雨停了。人群中響起一陣歡呼。沈黎暉扭頭看去,沖他們露出微笑。隨著陽光的彌散,人群也逐漸擴大了,到了17時40分搖滾樂隊“刺猬”登場的時候,觀眾群看上去已經頗為壯觀,氣氛開始升溫,前排的一小撮樂迷沸騰了,他們狂熱地揮手、POGO、搖旗,一個赤裸上身系著紅領巾的男子被不斷拋起。
“刺猬”的狂熱過去后是淺吟低唱的王若琳。再下一個是張楚。他們都是沈黎暉花了大價錢的。在全部受邀的64組藝人和DJ里,價錢最高的是6位數,最少是4位數,而摩登天空旗下的“賭鬼”、“刺猬”、“Arms and Legs”等樂隊則可以省一些錢。除了美國的XiuXiu因為哮喘取消了行程外,其他的藝人都正常出演了。
剩下的兩天,沈黎暉兌現了給自己的承諾—像個觀眾一樣專心聽歌,在聽到他心愛的Arms and Legs的時候,他還動情地掉下眼淚。
其他時候他則在觀察人群。他很喜歡看著那些并排躺在草地上的情侶們,那些笑著互相拍照的美麗的姑娘們,那些穿統一T恤圍坐在一起的學生們。
沈黎暉想起3個月前和陶然他們幾個在一家“成都小吃”吃晚飯時半開玩笑說,一年要辦10次音樂節。
負責企劃、創意最多的陶然提議,給新的音樂節起名“草莓”,大家都覺得靠譜。鮮艷、嬌嫩、帶甜味、春天的感覺,又有點嬉皮,很大自然—這就是他們想做的,他們想讓音樂節盡量覆蓋到競爭對手所沒有覆蓋到的那些人群:那些不一定特別狂熱,不一定有多么激動、多么另類的,有活力、愛休閑的公司人。
第一天演出結束時,陶然在調音臺對他旁邊的人說:“去年摩登天空音樂節第一天的票房是1.5萬人,今天的數字不知道會是多少。”但沈黎暉已經不擔心了。
田大鵬
5月1日下午,草莓音樂節現場總指揮田大鵬正在運河公園臨時搭建的指揮中心里安排人去處理一個堵了的廁所,對講機響了,有人讓他到公園門口去一下。田大鵬趕過去,發現4個騎三輪車前來的附近居民在那里。他馬上就知道了他們的來意。
田大鵬兩天前就接到了派出所的通知:有一些報警電話投訴他們擾民。為此,田大鵬求助了區環保部門,他們去附近的通州第三中學和居民區做了噪聲檢測。檢測結果合格。田大鵬拿著結果去找了居委會、居民代表,但投訴依然。
這4個人非常激動。田大鵬說:“我自己就住在通州梨園,我們都知道通州缺少文化娛樂項目,想去看個電影都要到很遠的地方。所以我們不能只考慮自己、考慮現在,也要想想將來,如果通州發展好了,我們的生活不就都改善了?”
也許是這席話奏效了。后面兩天沒有了報警電話,也沒有人找上門來。
2008年8月,沈黎暉和田大鵬在為摩登天空音樂節的場地奔波—奧運會可能影響到在10月份使用海淀公園,他們不斷尋找可替代的場地。通州運河公園就在那時進入他們的視線。
通州運河公園的業主—新城基業資產運營有限公司也對音樂節產生了興趣,新城基業經營發展部的副經理練建華非常希望促成這件事。
在練建華的極力促成下,幾經商談之后,摩登天空和運河公園簽訂了一份5年的戰略合作協議,摩登天空將在每年的5月于運河公園舉辦音樂節。有了這股外力的推動,“草莓”迅速“催熟”,這是沈黎暉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但這是2007年開放的運河公園以及整個通州區第一次舉辦如此規模的大型活動。無論是政府還是居民都缺乏經驗。公安、工商、防疫、環保、衛生、交通、旅游出動了11個部門。他們怕搞不好以后就再沒這樣的機會了。這給田大鵬增加了不少成本。摩登天空音樂節的保安有60人,而草莓配備了190人;從音響到圍欄到消防設施,安保要求事無巨細。政府批文也慢了兩個月,許多要辦的手續都是在海淀不需要的。
田大鵬原本和音樂沒什么關系。他是沈黎暉的弟弟沈黎陽開的公司的另一個股東,因為他們的公司在通州,與當地政府打過交道,再加上他有管理經驗,就被沈黎暉拉來作了音樂節現場總指揮。田大鵬和他們專門為音樂節現場管理成立的摩登風景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將為今后的草莓音樂節負責到底。
對田大鵬和新城基業來說,安全就是成功。田大鵬發現,做這個工作讓自己培養了凡事設想最壞情形的“能力”,還好他準備的那些突發事件應急預案全都沒用上。從5月2日開始,他收緊的心就放松了下來。
沈
一直沒有放松的是沈玥。4月30日晚上8點多,摩登天空的人正在亂糟糟的指揮中心開全體會布置第二天的任務,北京統一麒麟飲料有限公司營業管理科科長馬清源給沈玥打來電話:“聽說水要倒進紙杯里,觀眾會不會不知道他們喝的是什么品牌?”
負責招商的沈玥拿著手機走到指揮中心外面,安撫著馬清源:“這是為了避免飲料瓶可能砸到人。放心吧,要喝這個飲料的人肯定是知道它,不然不會去喝,再說旁邊的遮陽傘、廣告牌上不都有Logo嗎,而且我們去年也是這樣的啊,效果不是挺好?”
馬清源的疑慮被打消了,但第二天早晨起床她聽了天氣預報得知要下雨,又有了擔憂,她又拿起電話—“沈玥,今天要下雨啊,觀眾能來嗎?”
“放心吧!前兩屆摩登天空音樂節不是都下雨嗎,人也挺多的呀,有人還就喜歡這種氣氛。”
統一麒麟贊助的現金和實物可以說是沈玥在這屆音樂節上的唯一斬獲。盡管贊助商名單上還有匡威,但匡威只是提供了與摩登天空旗下藝人合作的機會。
去年摩登天空音樂節和統一麒麟就有合作,那一屆的贊助商還有摩托羅拉、DIESEL 、CROCS。但今年即使與統一麒麟的合作也讓沈玥頗費周章。從春節后一直到音樂節前夕,沈玥頻繁給馬清源發企劃案。在他的方案中,摩登天空幫統一麒麟做的推廣不局限于一場音樂節:音樂節前,摩登旗下樂隊在酒吧演出時會向酒吧推薦冰潔產品;4月17日至5月3日,摩登天空的Fat Art藝術展也會給統一麒麟做冠名和宣傳—這最終成為馬清源選擇草莓音樂節而不是同期的迷笛音樂節的理由。
今年讓沈玥覺得非常遺憾的是MG名爵汽車。南京汽車集團的這款車正在建立一個“英式搖滾”的形象,但其市場部與沈玥接洽的人對音樂節和摩登天空沒有表示出任何興趣。實際上,許多跟沈玥合作成功的贊助商都是因為其市場部負責人了解音樂、喜歡摩登天空,才有了接觸的意向。
兩年前,沈玥的職場生活全然不同,那時他就職于摩托羅拉市場部,與摩登天空音樂節打著交道。摩登天空的員工不到20人,兩個簡單的辦公室加在一起只有100多平方米,收入水平更比摩托羅拉差很多。但對他來說,從一家大公司到了一家小公司,這也意味著發揮個人才能的余地更大,做事情更靈活。同時,他還發現自己找到了職業與興趣的最佳距離—他的工作本身跟音樂無關,但他又在這個他愛的音樂公司,這個離音樂最近的地方。
所以這次招商對沈玥來說并沒有多少挫敗感。一是政府批文拖了時間,另外,在音樂節籌辦期間他同時還在擔任Fat Art藝術展的總負責人,這個藝術展不售票,收入基本全靠招商,而草莓音樂節還有票房可以期待,實際上這個偌大的藝術節只有半個人在全職招商,即便有了好的點子也沒有人去執行。
音樂節開始后,沈玥的工作依舊沒有結束,他在現場督戰銷售。5月3日傍晚6點,在攤位后頭凝神注視了許久的沈玥吆喝了一聲:“快結束了,咱們10塊錢3瓶甩賣。”
丁太升
4月30日下午,MySpace市場經理楊曉丹發現他們被安排在搭訕廣場邊上的展臺離舞臺有些遠,她找來丁太升要求給換個位置。
MySpace是草莓的現場合作媒體之一,MySpace在現場設置照片打印點,觀眾可以當場打印自己拍的照片,作為回饋,MySpace在自己的網站與空間上幫草莓做宣傳。
當時已經疲憊不堪甚至嗓子一度說不出話的丁太升沒有讓步,也沒有耐心多做解釋。楊曉丹翻了臉,說了“再也不合作了”這樣的話。丁太升扭頭就走。一小時后,MySpace市場總監給丁太升打了電話,丁太升還是妥協了,展臺移動到了楊曉丹滿意的位置。還沒消氣的丁太升對沈黎暉說:“她太年輕氣盛。”沈黎暉笑笑:“誰沒年輕過?你年輕的時候不也這樣嗎?”
丁太升一直覺得沈黎暉亦師亦友。有時候沈黎暉發脾氣,他會直接跟他說:“你不能這樣,按道理來講,你是老板,我們是在為你工作。”
草莓音樂節票價公布前的一個晚上,他和陶然一起下班回家,路上他沉默了半天,說:“不行,我明天必須再去找沈黎暉說。”他還是不能接受沈黎暉定的100元票價。這件事他反復勸過沈黎暉,都沒有成功。第二天,他對沈黎暉說:“你必須聽我的,必須定80元。”他仔細給沈黎暉算了一筆賬,如果定100元,預期會有多少人來,80元又會是多少人。沈黎暉終于同意了。
豆瓣上有個“摩登天空?音樂節”小組,丁太升經常在上面看那些人的意見,也在上面發布信息。通過這個小組,他知道關心音樂節的人在關心些什么,也了解到他們愿意承受的票價。
他知道去年的摩登天空音樂節讓大家不甚滿意的環節包括需要排上1個小時的隊才能使用上的女廁所,還有要排上2公里長隊的觀眾入口。今年他重點敦促老板沈黎暉解決了這兩個問題,公園里增添了移動廁所,還開辟了一個“女性專用廁所”;觀眾入口加寬了,可以同時通過數名觀眾,安檢速度也加快了。
除了媒體合作以及在豆瓣這樣的網站和論壇上與網友交流信息,丁太升還為這次音樂節做了5輛公交車身硬廣告,在高校貼海報,在酒吧發放宣傳單,還寫一些新聞稿,他和陶然一起寫了一兩萬字。
摩登天空是丁太升曾經的夢。他永遠記得2001年8月陶然打電話通知他上班的那天。但因為沈黎暉發不下工資,他年底就失落地離去。2004年摩登天空有了起色,他又回來,但因為個人原因在第二年又離開了。最后一次回來是在2006年5月。現在他不再想走了,因為他終于覺得摩登天空不僅僅是夢想寄放地,還有了可以為他帶來經濟保障的商業前景。讓他看到希望的東西就包括這個音樂節。
沈黎暉
草莓音樂節應該算是成功了。沈黎暉這樣認為。讓他記憶深刻的是現場有觀眾自己做了一個巨大的草莓,還有人自己做了草莓鑰匙鏈來賣—這是最大的成功。
新場地除了增加了人力和時間成本及制造了一些諸如不讓觀眾攜帶帳篷這樣的小麻煩之外,并沒出大差錯;新的“草莓”品牌讓參與者們樂在其中;票房比去年的摩登天空音樂節少了百分之二三十,但賠的錢比第一屆摩登天空要少。按照摩登天空對外的公開說法,草莓音樂節共接待游客超過4萬人次,而通州區旅游局的數字稱,本次音樂節綜合收入263.62萬元。
沈黎暉還如愿當上了“甩手掌柜”,所有事情都有人負責,他可以同時考慮草莓結束后緊跟著的陳珊妮演唱會和與草莓同期舉行的Fat Art藝術展,以及日常的一些唱片發行。一切按照預想按部就班地過來了。
5月3日晚上,人去園空,丁太升遠遠地看見沈黎暉站在主舞臺上面對媒體鏡頭嫻熟地擺著搖滾青年的Pose,想起他說:“經營了12年,我們沒賺到多少錢,這是一種恥辱。”
大學畢業后不久,身兼搖滾明星和唱片公司設計人員的沈黎暉就與弟弟沈黎陽合辦公司。1997年,他的摩登天空公司成立。因為一直賠錢,沈黎陽對他說:“我們分開干吧,不然全要賠光。”
沈黎暉自己的摩登天空就繼續賠下去,直到2004年,沈黎暉才像忽然間醒悟般發現了賺錢的門道。在唱片業不景氣的環境下,與大公司的商務合作成為了摩登天空的主要收入來源,比如替摩托羅拉這樣的移動終端制作內容,這甚至成為行業內一個新的有效商業模式。
2005年,沈黎暉又看上了音樂節的前景。他覺得中國市場一年是可以容納50場音樂節的。作為“音樂的行家”,摩登天空需要占據一些市場份額。他希望再過5年,他做的音樂節都可以盈利。在他眼里,那時將有一個理想的環境撲面而來,那就是商業與好音樂的最佳結合點—那是好的搖滾歌手一年可以掙到100萬元的時代。
5月3日深夜,雖然很疲憊,沈黎暉舍不得回家,他和陶然、丁太升三個人到鼓樓宵夜。他們又一次聊到了“高興”的話題,他們第無數次地互相說著大家在一起工作很高興。但沈黎暉忽然說了一句:“咱們以后辦事不能只為這‘高興’倆字了。”
沈黎暉: 1969年,金牛座。北京人,從小學畫畫,1987年在工藝美校讀書時建立“清醒樂隊”,畢業后和弟弟沈黎陽開辦印刷公司,1997年組建摩登天空公司,賠多賺少,2004年摩登天空實現盈利。2007年開始辦音樂節,現在擁有摩登天空和草莓兩個音樂節品牌。計劃明年融資,請職業經理人,他自己或許去做個“創意總監”。
沈: 1977年,雙魚座。北京人,搖滾樂愛好者,曾與朋友建立過一個“高地音樂網站”。從北京對外經貿大學畢業之后,一直就職于摩托羅拉,直到2008年進入摩登天空。
陶然: 1975年,雙魚座。北京人,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日語的時候組建過樂隊,認識了沈黎暉,大學畢業時加盟沈黎暉的摩登天空公司,擔任過《摩登天空》雜志主編,該雜志停掉后任企劃。
丁太升: 1977年,雙魚座。河北人,來到北京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唱片公司的企劃。后來離開北京到處晃,騎著自行車去過敦煌、回老家試圖做過農民,2001年,進入摩登天空,年底即離開。2004年再次回到摩登天空,又離開。最后一次回來是在2006年5月,直至今日。
田大鵬: 1972年,摩羯座。安徽人,從北京工業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后一直從事制版印刷行業,2000年與沈黎陽合辦“今日風景圖文設計有限公司”。2008年,摩登天空與今日風景的合資公司“摩登風景”成立,田大鵬將一直擔任音樂節的現場總指揮。
(本刊記者杭曉琳、趙慧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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