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之言，當不得真么

　　半拉子

　　——白眼看網戰

　　半拉子

　　韓寒是個猛人，不但書賣的猛，賽車開的猛，尤其話說得格外猛。就因為看不慣評論家白燁給他的評語，在自己的博客里他輕描淡寫地來了幾個自然段，中國的文學界就被定性為一個猥瑣不堪的小圈子了，本來就活得不怎么痛快的嚴肅文學，說不上是雪上加霜吧，也著實被涮了一把。

　　也難怪陸天明聽了生氣，本來過得好好的日子，被一個從來沒放在眼里的后輩冷不防在屁股上捅了一刀，雖然因為缺乏經驗水準沒刺中要害，但是看著那些跟風叫囂的小小輩們，做老人的也當然心痛。當事人白燁果然夠低調，自從在自家博客上回了兩句嘴，地盤就被一群小p孩攻擊到只能關張了事之后，就一直沒再吭氣，任你風吹雨驟，我自紋絲不動，也許是憋著絕地反擊，也許是聽了人勸，覺得跟小孩子計較太失身份，再或者就是醞釀上幾噸沉痛言語，等著風潮過了再反思。高曉松顯然是沒按捺住，盡管他跟文學圈子還沒什么太大關聯，但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的熱血熊熊燃燒之下，還是大吼一聲殺上前來，告韓寒侵權使用他的歌詞。可憐韓寒小兒當年恐怕也是高的仰慕者之一(不然怎會在作品中引用歌詞以表深情)，現在看著昔日偶像反戈一擊，恐怕倒真應了自己的名字，寒上一把。這樣說起來，“韓白之爭”這個名字起的未免冤枉，看來看去都是小韓一個人力戰，也虧得他年輕力壯，吵架此物，也是個體力活兒的。

　　這個架到現在也沒有吵完，外面的人姑且就是看個熱鬧，有憂心的沒準去想想這博客上的大放厥詞到底是不是應該，沒心沒肺的大概就在旁邊幸災樂禍地傻樂了。現在的人們對權威和正經都沒啥好感，陳凱歌辛辛苦苦做電影，被個胡戈弄得七竅生煙，網上一邊倒說陳老爺子缺乏

　　惡搞這事兒，辦好了叫做草根哲學，如今滿天下都說草根的好，埋怨精英的不是，所以劉心武出來講紅學，輟學的孩子寫小說，饅頭飛滿天，博客上口水四濺，大家都急不可耐地去踐踏原本凜然不可侵犯的光環，是那些權威和名人真的太扎眼，還是我們活得太壓抑？有專家說這叫起源于生活中的不滿，老百姓平時過得十分之不爽，現實壓力一大，看著你在電視上風光就不高興，于是一定要佛頭著糞，噴你兩口唾沫，這才似乎出了心中之氣。這些都是不平，是怨氣，是不甘心讓其他人高高在上壟斷話語權——憑什么你說的就是對的我說的就是錯的？我就覺得你說的不好，不對，我要自己來說，來做，還得把你丑化，踏上兩只腳，我心里才能好受。

　　博客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一塊扭捏的自留地。明明是私人日記，卻偏要寫出來給人看，看博客的人樂于窺視隱私，寫博客的人樂于被窺視，說起來卻是：個人意見。天底下的公理正義，似乎只要一加上“個人意見”四個字，就可以被忽略無視，反正我只是一家之言，用不著替圣人講話，說好說歹都負不上太大責任。如果說的刻薄辛辣痛快淋漓，還能召集一幫急需發泄的粉絲擁躉在后面搖旗吶喊，搶在你前面踩翻異己。可是說穿了粉絲們哪想過前因后果事實真相，他們也顧不上后果慘重尸橫遍野，網絡上匿名出現披身馬甲，就卸掉了一切重擔，只要能說的爽，罵得痛快，把個本來光輝燦爛的形象砸成碎片，目的就達到了。就算理不直氣不壯，可好漢架不住人多，真理架不住口水多，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就算你鐵錚錚一條硬漢能捻幾顆釘？眾網友一哄而上就能把你夷為平地。韓寒在網上義正詞嚴，也是仗著人勢，這年頭兒雖然英雄不少，但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精神已經消磨得差不多了，人言可畏，千夫所指絕對能夠無疾而終。更何況號稱“一本書賣200萬，一個字值30塊人民幣”的年輕少俠，說起話來總歸是硬氣，含辛茹苦兢兢業業寫了幾十萬幾百萬字賣不出一分錢的多了去了。

　　網絡世界就是這樣，它真正實現了少數服從多數。絕對真理當然是沒有人去爭執的，太陽就是比月亮大，地球是圓的這沒錯。可是人與人之間的道理又有哪些是肯定正確的呢？稍微一模糊，大家就吵的天昏地暗，而想要贏下來，就得靠人多，人們都同情弱者，支持那些個性的，犀利的，沒人會喜歡四平八穩的，邏輯圓滿的，語不驚人死不休才是追求的終極目標，所以我們才會被淹沒在無數看上去有理的謬論之中。人們就愛發生爭論，但往往是意氣之爭，很多情況下，人們不是為了證明真理，而是想證明自己才是正確的，在這樣的想法下，有價值的想法很容易被忽視，而短見卻能通過強大的氣勢占到上風。羅素在很多年前提醒我們如何避免愚見，在他看來，偏執和武斷，以及對自身的優越感，都是攪亂人頭腦的要素。敢說狠話的，在潛意識中大概都覺得自己是條光棍，看問題要比別人尖銳。其實這種自大人人都有，小孩子時尤甚，事事以我為中心，別人都狗屁不是；等歲數大了，受的磨難多了，也就能想明白天下還是能人背后有能人。一個人遇到的困難越少，見識的越少，就越能仗著膽子說話。膽子大不是壞事，畏畏縮縮會讓社會停步不前，但如果膽子太大，就難免會被蒙蔽雙眼，即便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但是也要硬著頭皮撐到底。

　　“一言出口，駟馬難追”，博客上雖然可以刪文，但貼出去被人看見了也返悔不得，網絡上碼字容易，少了過腦子這道工序，讓人發言輕率，泄憤及時，如果換在平時說話，酒桌上罵出天花來，過了也就過了，落不下證據，等酒醒了之后還能收回來裝聾作啞，然而帖子的傳播可是呈指數之勢，今天你剛說完，晚上就傳得盡人皆知，弄得騎虎難下，這時候除了死撐，還能怎樣？“人為一口氣，佛為一炷香”是老話了，可是這話后面造成了多少悲劇，閻王爺也數不清。一場口水戰打到現在這個份兒上，當事人真就有解不開的仇疙瘩？未必，倒是誰也不肯先示弱的想法占了上風。中國人本來不愛打官司，成本又高，還容易鬧得徹底撕破臉，所以有調解之風，可如今有錢的人多了，名人們還愿意通過打官司重振一下雄風，免得被無情的民眾忘在腦后。總是習慣了被無數雙眼睛看著，當眾丟臉誰樂意？道歉，誰給誰道歉？互相說對不起嗎？敢情是耍著老百姓玩哪？不行，調解不成，無論是哪邊的粉絲都不待見這種不慍不火的結局，大家就愿意看打架，看不可開交，看訴諸公堂，最好弄得悲壯慘烈一方敗得慘不忍睹。你要是不想鬧事，自然還有好事的媒體挑唆其中，不怕你不義憤填膺——誰讓媒體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呢？要是人們喜歡看打架，就要人們看個徹底。郭敬明一個小孩子，臉皮薄，抄當然是抄了，但是被指著鼻子說抄襲，也未免想含著眼淚撐過去，結果沒有蒙混過關，被罵得狗血噴頭，成了全體網民的笑柄，盡管有更小的孩子們還想著他從前的好處，可是一個絕對的污點，就夠讓他從此被打下十八層地獄。以后隨便哪個網民給他造個謠，說他要給田中芳樹的《銀河英雄傳說》中文版作序，就引發了又一波聲勢浩大的聲討，險些被當作民族罪人。還不到25歲就經歷了這么多驚濤駭浪，也不知道該稱贊他意志堅強忍到現在，還是該安慰他就算長了經驗。韓寒沒準是感嘆自己人生太順，沒有接受網絡暴風雨洗禮才突發奇想在博客上撒野，這下總算是加入戰團，打的不亦樂乎，還順道支援了無數報紙版面，供大家探討網絡博客到底何去何從。這場架真是讓人看到爽了。

　　其實他更可能只是賽前壓抑，少年矯情。

　　我們的網絡，居然要靠著看小孩子找大人打架為樂了。這算是悲哀嗎？童言無忌，說的可能沒什么道理，但也總會戳中痛處。我們的痛處，就是人云亦云，分不清什么是斗氣，什么是真理。就這么跟著他們大鬧一場，快活固然是快活，可是大鬧之后的殘局誰來收拾？

　　小兒們不知道負責任，總該有人知道。每個月買兩千塊的雜志卻從來不讀一本書的韓寒不會好好說話，該有人知道怎么去說。可惜，我看到的只有一樣不好好說話的大人，和亂哄哄大聲喧嘩不知所云的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