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其翼

　　步入2007年度的最后一季，《長尾理論》、《世界是平的》這樣的書已讓人產生了相當程度的審美疲勞。這些講互聯網經濟的經管書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字大，紙輕，滿書例子。不過，其中絕大多數例子只和網站運營新興模式有關，作為一個傳統經濟領域中的商管人士，那些根本無法觸動你，也不會阻止你每天照常請供應商喝酒吃飯洗桑拿——既然你從事快消、制藥、服裝等穩重的行業，那么是下載MP3還是購買CD和你有何相干？如果你依然認為新的經濟模式只存在于國外或互聯網上，那么《維基經濟學》可能會是燒燙你屁股的最后一把火。

　　這本書同樣從舉例開始，然而舉例的對象卻已深入一個極為傳統的領域：采礦業。對礦業來說，地質數據就是極度的機密。想象一個金礦公司，如果拿出所有的地質學研究成果和1949年以來的所有金礦數據和全世界分享會怎樣？這可不是玩頭腦風暴的IT界，是歷來落后保守的地質界，何況牽涉到當前世界最關注的原始資源。答案看上去顯而易見：自取滅亡。 2000年，加拿大多倫多金礦公司的CEO麥克歐文決意公開55000英畝礦區的全部信息，并懸賞50余萬美元獎金，激勵全世界向該公司提供勘探輔佐。

　　這個冒險的決策令許多人面如金紙。結果出人意料的好。來自各地的數學家，軟件工程師，甚至大學院校的學生們為公司發現了50%從未發現的礦點，經檢測其中80%含有大量黃金。公司至今已從中獲取800萬盎司黃金，公司資產從1億增長到90億。對地質學的勘探專家來說，來自其他領域的建議是如此匪夷所思，卻又行之有效。這個成功的案例，完全符合保羅·西里亞斯在《復雜與后現代主義》一書中關于復雜系統的描述。一

　　個復雜系統，必然是開放的，邊界模糊的--當公司在互聯網上公開全部資料，它的邊界已變得模糊：所有接收信息并參與其中者都成了公司的研發部。原來貯存在封閉系統中的歷史信息就像一滴藍墨水，迅速在清水中擴散，以使這個龐大的系統得以利用這些信息進行適應性的改變。這吻合了復雜系統必須具有的兩種能力：歷史信息貯存和自適應。其實，傳統公司或多或少都組建有自己的數據庫。現在它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好不容易搜羅了一瓶子的鹽倒回大海。

　　當系統從封閉走向開放，系統中的個體會改變與其相聯結的個體之間的關系，新系統和舊系統之間沒有可指出的界限，而不斷更新的系統卻會為問題的解決提供遠多于需要的應變之道。在這種情況下，經典經濟學中的規模效應不再有參考意義，因為我們根本無法衡量公司的規模到底是變大了還是變小了？其實，公司的反規模化，初級的做法就是外包。對經管界人士來說，這個概念并不陌生。外包常常能降低成本，提高效率，缺點是削弱了控制，且容易泄密。

　　大搞外包的同時勉力做好嚴格控制和保密工作，這就像要銷售人員不拿回扣一樣強人所難，且在邏輯上無法自洽。其實，強控制和強保密機制只是過去企業發展中形成的路徑依賴，并非永恒的金科玉律。如果將外包推到極致，那便是維基時代的"眾包"(crowdsourcing)。在這種情況下，企業對流程無需控制，對信息也無需保密，傳統管理理念中眼盯過程的強迫癥消解為對眾多自組織成果的簡單選擇。

　　計算機程序的編寫早已從面向過程發展為面向對象，為何獨企業管理還在因循守舊固步自封？同樣，在企業內部管理中也可以應用維基經濟模式。過去，所有職場新人都會被建議養成有事發郵件的"良好習慣"。調研表明，每個員工每天平均用四個小時來瀏覽電子郵件。德累斯頓·克萊恩沃特銀行嘗試在公司內部使用維基，減少了75%的電子郵件，縮短一半例會時間。

　　如果將過去的公司形式比作一臺函數由管理高層定制的圖靈機，那么未來的公司更像一個會自發形成信息處理方式的神經網絡。公司不再需要項目經理，也不再有各工種之間的等待和扯皮。拔除集體主義導致的脅迫和中心控制，自我選擇和分散活動將令職員們得以聚合為同質的"群團"，自下而上地實現各級功能，令公司隨時應對千變萬化的環境。把創造權還給大眾的現實，將使舊

知識產權機制分崩離析。也就難怪軟件巨頭比爾·蓋茨會譴責開源行為損害了對知識創造者的激勵。

　　實際上，激勵并未減少，只是對象從專業者變為了非專業，正如早飯從荷包蛋變為蛋餅并不會改變蛋白質的攝入量。至于新知識產權如何分配，也將隨這種行為的擴大而在各個群團內部達成某種一致。人們不再簡單地屬于就職的公司，所處的行業，而是屬于一切能令他們發揮才能的領域。這是一次對所有行業兵不血刃的重新洗牌。在這場新的圈地運動中，沒有一塊凈土能得以幸免。

　　拒絕接受新觀念的公司已經面臨十分尷尬的處境：

蘋果公司的忠實用戶在iPod上安裝自編的LINUX簡裝版，令其變成可上網的微型PC。索尼公司開發的PSP游戲機則被私自開發出音樂播放、無線上網等奇怪功能。SKYPE令收費昂貴的電信國際長途變成

火星人專屬用品。大規模應用的計算機技術使所有行業的交易成本迅速降低：人們不需要在烈日下東跑西顛貨比三家，也不需要和合同另一方反復請客以推敲協定，更不需要和辦公室同事勾心斗角互下絆子。搜尋成本、合同成本和協調成本已經消解到令天方夜譚般的科斯定理足以成真。維基時代的公司，從未如此小過，也從未如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