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黨永嘉

　　八月的南京是名副其實的火爐，因為天氣的原因人們更加容易變得焦躁，何況還不全是天氣的原因。

　　國特電氣集團董事長李富國坐在自己22層的辦公桌前，摔下手中的資料，轉身向外俯瞰，南京城的車水馬龍一覽無遺，迷茫時李富國總喜歡極目遠眺來開闊思路，可今天這一招似乎并不見效。

　　李富國向后推了一下座椅，起身踱步到會客區(qū)，墻上的字畫映入眼簾：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欲，不逾矩。這幅國內著名書法家的墨寶是李富國六十歲生日時，公司副總也是他多年的老搭檔陸建軍送給他的，李富國非常的喜歡，他希望自己的人生也能如此豁達。可如今自己已經六十五歲了，卻依然做不到“耳順”，不能做到準確分析不同的建議，做出合理的選擇。一向自信果敢的李富國如此迷茫，全因公司新項目投資力度上副總陸建軍和小兒子李曉東的分歧，想到這里，7月例會上的爭執(zhí)再次浮現在眼前。

　　機會

　　“國特是爸爸打拼下來的，我不希望十年、二十年之后它還是一個行業(yè)中游的小民企，想要發(fā)展得更好，就必須分析眼前的形勢，把握機會，這種機會并不是隨時都有的。”

　　“住嘴，你怎么和陸叔叔說話呢，什么叫國特是爸爸一手打拼下來的，沒有陸叔叔他們多年的幫助，能有今天的國特嗎！”李富國的呵斥打斷了小兒子李曉東的話。

　　國特電氣集團的前身——江蘇省國特設備制造廠是上世紀90年代

能源部與江蘇省揚中市政府合辦的配套加工小廠，主要生產橋架、母線、開關柜等產品。從1992年開始國特轉而涉足微波測碳儀表、電力變壓器等電氣領域。經過十多年的發(fā)展，國特已經發(fā)展成為擁有員工2000多人，年產電力變壓器2000萬KVA，年銷售額超過10億元人民幣的變壓器生產企業(yè)。

　　雖然國特已經擁有全球最大的干式變壓器生產基地；同時擁有了整套剪切、真空澆注、真空浸漬、檢測等世界一流的變壓器生產、測試設備，但是，從總體實力上來看，國特還未能參與到行業(yè)的核心競爭圈當中來。就技術工藝而言，國特與施奈德等外企的差距不可逾越；就規(guī)模而言，國特與沈變、特變等國企差距同樣很難超越。而這種局面短時間內又很難突破，此外，多年以來國特的產品結構相對比較單一，雖然仍可獲得一定增長，但發(fā)展空間已經受到限制，李富國一直思考著如何尋找新的突破點。

　　李富國去澳大利亞參加兒子的畢業(yè)典禮時，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在國際光伏領域享有盛譽的張建華博士。張博士是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硅太陽電池及硅發(fā)光實驗室副主任，他與夫人共同研發(fā)的PERL(鈍化發(fā)射極、背面點擴散)太陽電池轉換效率高達2.47‰，保持著太陽電池光電轉換率最高的世界紀錄。李富國原本對什么轉化率、硅板一竅不通，也完全不感興趣，可在閑聊的過程中，李富國被張建華博士介紹的太陽能硅電池的應用與前景所深深吸引。張博士介紹道：當今，能源緊缺越來越成為世界關注的重大問題，光伏發(fā)電作為可再生的綠色能源，它的發(fā)展受到了各國的高度重視。在此以前，我國光伏組件的出口額幾乎為零，而現在國際光伏市場的超高速增長必然會引起未來幾年光伏產品需求的大幅提高。此外，趙建華博士還發(fā)出想要回國發(fā)展這一產業(yè)，卻苦于沒有資金的感慨。

　　憑借在商場打拼多年的經驗，敏銳的李富國認定太陽能電池是一個朝陽產業(yè)，有很大的發(fā)展?jié)摿ΑＭ瑫r，張博士的學術功底又增強了李富國投資光伏產業(yè)的信心，李富國打聽到在太陽能硅電池領域，光電轉換率每提高萬分之一，整個產品的生產成本就會下降9%。一方面，為維持企業(yè)未來利潤的高速增長，國特一直在尋找新的發(fā)展方向；另一方面張建華博士有將研究轉化為實踐產能的愿望。國特投資太陽能電廠產業(yè)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回國后，李富國馬上組織公司各個部門負責人對光伏產業(yè)的前景進行了分析，同時帶領技術人員到澳大利亞、德國等太陽能產業(yè)發(fā)達的國家進行考察。2個月后，國特正式決定將投資7億元人民幣用于光伏電池生產基地的建設。

　　李曉東就對父親的這項決定非常贊同，他幫助國特完成了同澳大利亞原材料供應商的談判。回國后，李曉東調查發(fā)現，除了國特，還有幾家國內企業(yè)即將投入到光伏電池的行業(yè)中來，其中無錫高德投資規(guī)模最大，其負責人同樣是一位優(yōu)秀的硅太陽電池學者。3年

留學生涯使李曉東對西方的一些管理思潮相當擁護，他對老師講的市場領先者的馬太效應印象非常深刻，大意是越是行業(yè)領先者越會得到各方面的信任與優(yōu)待，而這種優(yōu)待反過來還會加固領先者的地位。于是，李曉東建議李富國應該加大投資至原計劃的2倍，14億。李曉東的理由是既然已經看好這個產業(yè)，那時么就應該把握這次機會，爭取一炮而紅，成為市場的領先者，在起步時就與對手拉開距離。

　　爭執(zhí)

　　一陣沉默之后，李富國希望能夠緩和氣氛，重新挑起了話頭。

　　“大家都是為了公司好，我希望你們誰都不要記在心里，”李富國將臉扭向右手邊的兒子,“曉東,你剛從澳大利亞學成回來，了解外面的新鮮事物，也急于學以致用，可是做企業(yè)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簡單，也不是你MBA課上的案例分析，你知道十幾億的投資對于國特而言意味著什么嗎？”李富國不由自主地邊說邊用手點了點桌面。

　　“建軍，”李富國將臉扭向左邊，誠懇地看著陸建軍繼續(xù)說道：“這么多年來，你一直跟著我，最了解我們創(chuàng)業(yè)守業(yè)的艱辛。國特最困難的時候是我們一起扛下來的，我知道你心疼國特，不過曉東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曉東，叔叔知道你是一個有遠大抱負的孩子。俗話說穿衣吃飯看家當，我們中電一年的收入才剛過10億，利潤不足2億，7億的投資很大一部分已經依靠銀行貸款了，如果將投資增加到14億，我們的資金壓力將難以想象。況且變壓器生產方面也還需要資金的投入，這幾年我們的變壓器產業(yè)進入了正軌，還是有一定發(fā)展空間的，應該趁熱打鐵繼續(xù)發(fā)展下去。”

　　在陸建軍看來，公司要發(fā)展是沒有錯，投資光伏產業(yè)他也支持，可是他認為沒有必要一下子投入那么大。20年前，國特也是一步步從一個配套加工小廠做起的，做到一個年產值超過10億元人民幣的公司不容易。這么多年來，他和李富國眼睜睜地看著無數好折騰的老板們銷聲匿跡。所以，在他心目中，企業(yè)能夠平穩(wěn)、循序漸進地發(fā)展才是更重要的。

　　但李曉東顯然不這么認為，國內已經有四五家即將投產的光伏企業(yè)，無錫高德的投入就比國特大。如果國特按照7億元的規(guī)模投資，一起步就比人家慢了半拍。“在變壓器行業(yè)我們就是一個小人物，我們總不能再投入一個產業(yè)還當小人物吧。最主要的是，光伏電池在中國剛剛起步，我們只要做得好就成為領袖，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啊。一個新興行業(yè)，又是高利潤，不能成為行業(yè)領袖，等到行業(yè)競爭激烈后，被淘汰的危險就會很大。”李曉東提高了嗓門。

　　陸建軍在心里嘆了口氣，這個問題他早就和李富國談過。如果說14億的投資就能讓一家企業(yè)成為產業(yè)中的冠軍，那企業(yè)也太好做了。除去資金對我們的壓力，企業(yè)的發(fā)展過程中會有諸多不測，不是事事都能算到并且如愿的，誰能夠保證只要加大投資就一定會贏？如果整個產業(yè)出現問題呢？就像來了一輛公共汽車，我們大家都去搶座，即使搶上了，如果汽車壞了，那還不是徒勞。“我們可以先進入這個產業(yè)，看看情況慢慢發(fā)展。”他還是覺得應該穩(wěn)妥行事。

　　“慢慢發(fā)展？陸叔叔，現今社會誰還等著你發(fā)展不成，人家也要進步的。可是不加大投資我們連機會都沒有啊。”李曉東的急脾氣上來了。

　　“就算沒有機會，我們還有變壓器帶來利潤啊，如果我們冒險加大投資，用不了多久我們的變壓器就要放棄，電池再有什么閃失，那時候我們就什么都沒有了。光伏產業(yè)就算投入得少一點，我們可以有不錯的利潤，而且還有變壓器產業(yè)。”

　　“好了，好了，都不要說了，讓我靜靜。我希望大家都回去再仔細考慮一下，下個月例會我們再正式決定這件事，今天就到這吧。”李富國打斷了所有人的發(fā)言，輕聲開門離開了會議室。

　　一場夢

　　一個月后，國特例會上，李富國宣布了加大光伏電池產業(yè)投資的決定。陸建軍沒有再說什么，像以往一樣，他尊重李富國的決定。一年后全球最大的光伏生產基地在揚中落成。

　　但這一年來為籌備光伏生產基地，國特把大部分人力、物力、財力都投入進來，尤其是在資金投入上，挪用了原計劃開拓變壓器市場的運營資金。年底國特的變壓器銷售出現大幅滑坡，相反，施奈德等大型外企也開始逐漸重視中國市場，重新調整價格、完善渠道布局，使得國有變壓器市場受到擠壓，利潤逐漸被攤薄。而原本在價格以及服務上占有優(yōu)勢的國特，也因自己投入上的匱乏和管理上的松散，逐漸失去了部分客戶。兩年后國特放棄了維系多年的變壓器產業(yè)，專攻光伏電池產業(yè)。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由于光伏電池行業(yè)利潤較高，以及硅轉換技術的普及，一大批企業(yè)涌入光伏產業(yè)，很快原本偏安一隅的藍海就被攪和成利潤微薄的紅海，行業(yè)整體利潤急速下降。產能迅速提高促使國外市場對太陽能硅板的需求下降，行業(yè)市場逐漸萎縮。單位產品的利潤率下降伴隨行業(yè)容量的減小，使國內太陽能企業(yè)增長乏力，即使是行業(yè)領先的國特也在劫難逃。兩年下來，國特之前的積累都已消損殆盡，想要轉行卻又不知該如何下手，而原本耕耘多年的變壓器行業(yè)，這幾年也形成了穩(wěn)定的格局，想要進入同樣困難。

　　看著企業(yè)日漸衰亡，卻又無能為力，“難道是我錯了？”李富國痛苦地問自己。

　　“李總，例會就要開始了，我現在幫您把資料拿過去吧。”李富國睜開雙眼，助理馮娜已走到桌前，“例會？”“是啊，今天不是5號嗎，您忘了，下午有月例會啊，中午您還說非常重要呢。”“對”，李富國抬頭看了看桌上的臺歷，8月5號，“您這幾天太累了，剛才您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陸總過來找您，沒忍心喊您先走了。”馮娜說完拿著資料離開了辦公室。

　　“原來是一個夢。”李富國心中默念，不由地會心一笑，可是惡夢醒了，新的夢想又該怎樣繼續(x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