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天下工作室 文|本刊記者 羅影 陳培嬋 編輯|張軍 出處|《英才》雜志7月刊
談判是一件私密又敏感的事。確定本期主題后,我們一度擔心很難找到愿意公開講述談判細節的企業家。好在,今天的企業家們比我們想象的要開放得多。
“用心傾聽”,是他們告訴我的第一個談判要訣:提出尖銳的問題或條件后,要耐心地傾聽對方的意見。學會如何傾聽,很多問題和沖突都會變得容易解決。這又何嘗不是記者采訪中最重要的一點?遺憾的是,傾聽似乎已經變成一門被遺忘的藝術,越來越忙碌的現代人,大多數時候都忙于表達自己的觀點,忙于確定別人是否聽見了自己的話,而不懂得如何用心傾聽對方。
此外,還有幾句讓《英才》記者印象深刻的話。
“價格并非重點”
新華都總裁唐駿用2個小時讓英博的談判官接受了自己的團隊,只字未提價格,對方卻出乎意料地主動報出底價;而孫正義甚至只用了5分鐘就決定投給陳一舟數億美元。
從某種意義上說,談判就如談戀愛,如果你不是打算短線炒作,就一定會同意:“正確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談判無勝負”
“雙贏”在談判中絕對不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廢話”。談判無勝負,成功的談判必須是能讓雙方都滿意的。如果一方覺得自己贏了,而另一方覺得自己輸了,這樣的談判結果,即使簽了協議也難以執行下去。正如光線傳媒總裁王長田所說:“我從不認為世上有什么談判高手,那些所謂的高手,不過是站在雙方的角度,本著共贏的態度,真實地反映了自己企業的需求。”
談判無勝負,故事有乾坤。
談判事項:接手青島啤酒7.01%的股權談判心得:讓對方完全認同自己
唐駿讓對方說底價
口述|新華都總裁 唐駿
2009年6月5日,新華都與英博做了交割,從英博手中接過了青島啤酒7.01%的股權。這是我經歷過時間最短的一次談判,整個實質性談判過程不到一天。
當英博準備出售其持有的青啤股權時,其實他們有很多選擇。新華都面臨的問題主要有兩個:一是如何說服英博選擇新華都作為出售對象;二是價格。
中國人談判一般先談價格。因為中國人的邏輯是:沒有買不到的東西,只有談不成的價格。但美國人很多時候不是這樣,他們更重視選擇交易對象,而價格往往是最后才考慮的因素。
得知英博準備出售青啤股份后,新華都表達了收購意向。很快,雙方約定見面商談。在與英博談判代表見面的頭兩個小時里,關于價格,新華都沒有提一句話。我知道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讓英博談判代表認同我們。那兩個小時里,我花了很多時間來介紹新華都、介紹陳發樹的投資理念、介紹我自己的背景……目的無非是要告訴對方:我們這家公司是有國際眼光的,是具有長期戰略投資計劃的,不像很多公司只是想買個便宜貨再倒手賣出去。
英博方面也問了諸如“為什么會對青啤感興趣”這樣的問題。我回答,新華都覺得青啤的核心市場競爭力、品牌、百年歷史都是極具價值的,尤其是管理團隊。一說到管理團隊,他們就非常有共鳴,因為在英博持股的這些年里,青啤的團隊和他們一起工作過,受過他們的很多影響,英博在幫助青啤提升質量、管理制度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所以,我夸青啤的團隊,就等于間接地夸英博。
就這樣,花了兩個多小時,我讓對方完全認同了新華都和陳發樹這個交易對手,接下來就要談價格了。
按照國際慣例,一般收購價是前一天股票收盤價加上10%的溢價。在我們開始談判的前一天,青啤在H股市場的價格是21.5港元。最開始,我和陳總商量,21.5港元是可以接受的。沒想到,一開始談價格,英博的談判官就亮出了他的底線:20港元。說實話,這個價格相當優惠。
但既然是談判,我們就要根據自己的標準提條件。經過計算,我們提出了19.71港元的價格。這個價格壓得很低,當時我自己心里也沒底。因為對方已經表明了底線,按照美國人的規矩,談判官已經沒有權再降價了。
好在由于對方認可了我們,首席談判官在幾次電話請示上級未果后,越權給了我們19.83港元的價格。后來他跟我說:“其實我不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們底價,沒有一個談判者會把自己的底價告訴對方。我很笨,我把底價都告訴你了。為什么?因為我認同你們,我不跟你們爭了。”
在他看來,雖然要退出青啤,但英博仍希望能把青啤的股權賣給一個能讓青啤滿意、能給青啤帶來價值提升的買家。“英博和青啤都是有著百年歷史的企業,我們做事考慮的是長遠價值,不希望因為這件事影響雙方之間的信任。”而站在英博的角度來看,把青啤的股權賣給我們,不但有利于青啤的未來發展,而且也有利于英博在中國保持一個相對完美的形象。
說真的,這種情況出現的概率很低,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其實我和陳發樹董事長私下已經商量過,如果對方真不讓步,咬住20港元的底線,我們最后還是會接受的。
之后,我再次見到英博的談判官時,他對我說:“駿,你是一個非常會談判的人。”我問,為什么?他說:“你太清楚我們想聽的東西了,你太了解美國人的思維方式了。你一上來就能抓住重點,從管理的角度看到青啤的價值,說明你的眼光很獨到。因為好的管理團隊是一個基業長青的公司必須具備的,而你正好把它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這是一個真正的國際型投資專家的素質。”
他還開玩笑說:“我是把刀架在脖子上跟你簽這個協議的。你倒好,簽完就不管了,都不問一問刀子有沒有割下來。你這個人,看上去好像很講義氣,其實很不夠朋友啊。”
我也笑著說:“憑你這樣的高手,難道還說服不了總部?”
他認真地告訴我,在回到英博后,他是這樣說服上司的:如果當時不讓步,這個單子很可能就丟掉了。當然,丟了這個單子并不意味著那些股份賣不掉,肯定能賣掉,而且還能賣得更貴。但是,你再也不能為青啤找到比新華都、陳發樹、唐駿更好的合作伙伴了。我們英博難道真的在乎那幾百萬美元嗎?為什么不給青啤留下個好印象?為青啤的未來留下更好的發展可能?而且,英博在中國還有其他的工廠和合資公司,為青啤考慮也是為英博未來的形象考慮。
就是這幾句話,得到了英博總部的認同。在大多數時候,美國人的確把企業形象看得比錢更重要。
(采訪|本刊記者羅影)
談判事項:光線融資
談判心得:世上沒有所謂的談判高手
王長田弱企無談判
口述|光線傳媒總裁 王長田
2004年左右,一家知名投資機構準備投給光線1500萬美元。談判持續了半年,就差最后簽正式協議了。在草簽了意向書之后,一個律師朋友偶然看到意向書,認為如果據此簽協議,有些條款——主要是關于利潤考核的標準會在未來對光線造成很大的風險。
聽了這話,我又咨詢了另外兩位有過融資經驗的朋友,得到的意見基本相同。于是,我跟投資者提出了修改意見,他們不愿接受,最后這筆融資沒有談成。
現在回過頭來看,其實大部分融資合同中可能都有類似的利潤考核條款,被投資的企業也大多接受了這種風險極大的條件,這已經成了“慣例”。但當時,我并沒有感到光線被逼到了非融資不可的份上,沒有那么迫切地需要這筆錢。既然如此,我干什么非得冒這么大風險,接受這個條件呢?
后來,這個投資者轉投了光線的競爭對手,但對方在接受了這筆1000多萬的投資后,很快陷入低谷期。
原因在于,這筆融資談判開始的時間是2004年,當時全行業正處在高速成長期,行業危機還沒有出現。以光線為例,從2001年開始,光線每年的利潤都是以千萬級遞增。但是從2005年開始,光線和整個行業都開始走下坡路。因為彼時出臺了“兩臺合并”政策——所有地方的有線臺和無線臺要合二為一。原本,我們制作的內容可以在有線臺和無線臺兩種渠道播放,客戶之間有競爭,我們也有選擇。但是政策讓我們的籌碼變少了。而且“兩臺”合并后人員增多,電視臺開始自制節目。因此,在很多重點地區,我們的節目或者被迫撤出,或者換到其他頻道播出,而開拓新頻道,需要一段很長時間的培養期。
如果光線當時簽了那個融資合同,行業低谷期正是協議規定的考核期,結果可想而知。那樣,估計光線40%-50%的股份都將掌握到別人手里,企業也不一定能做大。
所以,一個企業一定要清楚自己的底線。我的底線是:在完全沒有外來資金支持的情況下,光線能保持正常運作。如果能達到這條底線,就不一定非要融資。
直到2007年,各省衛視之間的競爭才改變了電視行業的生存狀態。這一年,光線的新業務也發展很快,我感覺是時候介入資本市場了。
當時光線有兩個選擇,一是引入私募投資者,那時已經有不止一家私募投資者跟我們談了備忘錄;另一個選擇就是與華友合作。
在這個過程中,我考慮的是,光線能不能走一條和別人不一樣的路?做一點創新的事情?毫無疑問,并購一家海外上市公司,具有很強的創新性。所以,最終光線選擇了與華友合作。談判過程很艱苦,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兩位企業管理者性格不同。我這個人心直口快,比較急躁,而對方步步為營。到后來,對方的態度也影響了我的心態,我認識到自己要多計較一點,否則會損害光線的利益。
對方的股價在談判期間一直在不停變化,如果按照最初的對賭協議,光線毫無疑問要吃虧,所以在談判中間,我提出過一次對股價條件的修改。我覺得我的條件完全合理,沒想到意見提出之后,對方立刻提出更多對應的條件。
到2007年11月,事情總算搞定了,雙方簽訂了正式協議。但協議簽訂之后很長時間,對方都磨磨蹭蹭不肯交接。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是他們的管理者不想退出,這才是一切問題的根本原因。談判過程之所以那么艱難,不過是在設置障礙,對手并不想做成這筆生意。既然如此,我也不想繼續下去了。
于是,耽誤了幾個月之后,雙方對外宣布,因為“戰略不合”終止合同。
現在回過頭來看,這件事對光線來說絕對是好事,否則2008年我肯定焦頭爛額。去年的市場很差,華友的股價從當初談判時的4元多跌到1元以下。就算光線當時真的與華友合并了,我也很難在短期內挽回這個局面,光線的損失會很大。
正因為有了上面的“失敗”經歷,光線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借助國內資本市場幫助企業快速融資的可能。
從這兩次談判中我認識到,一個企業能做到什么,是由它本身的實力決定的。弱國無外交、弱企無談判,如果你是弱者,就得遵循別人制訂的規則。我從不認為世上有什么“談判高手”,至少我到現在還沒有遇到過。那些所謂的高手,不過是站在雙方的角度,本著共贏的態度,真實地反映了自己企業的需求。
談判是沒有勝負的。談判的結果不過是企業的實力、當時的環境、管理者的想法和企業需求的綜合反映。談判的結果應該是雙贏,要大家都覺得劃算,事情才可能做下去。如果只有一方覺得贏了,而另一方覺得輸了,即使談判結果暫時得到了執行,最終也不會長久。
(采訪|本刊記者羅影)
談判事項:獲得日本軟銀總額約3.84億美元的投資
談判心得:投緣
陳一舟同道相投
口述|千橡互動集團董事長兼CEO 陳一舟
高科技領域的談判中,以融資談判最重要,也最難。從千橡互動迄今為止的兩次融資過程我總結出:談判更多時候是看機緣。要想談判成功,投資方與被投資方在大事情、大方向上的觀點要保持高度一致。
在這一點上,千橡的第二次融資談判最典型。2008年,千橡獲得日本軟銀總額約3.84億美元的投資。軟銀董事長孫正義只用了5分鐘時間就決定投資,而此前我對融資的預期則為零。
當時,千橡發展得非常好,包括校內網、千橡游戲在內的幾個業務開始做大。同時,由于已經獲得一部分投資,在資本上我們并不饑渴。回想起來,當時是投資人提議說,千橡是否可以與軟銀談談,如果這家互聯網行業中的遠見者能投資千橡,他們也會繼續加大投資力度。
我的想法僅僅是想見一下孫正義這位在互聯網行業中神一樣的人物,認識一下這位白手起家創建了日本最成功投資公司的前輩。當時,日本互聯網特別是手機互聯網處于全球頂尖地位,孫正義的思維又是日本最前沿的,和他交流,如同向孔子問道。對于融資,我倒是沒有過高期望。
在談判的前5分鐘,老孫并沒有出現,是由軟銀的COO和其他幾位負責投資的人聽我們的融資報告——我們準備了20頁紙。當我們用了5分鐘講到第五頁的時候,對方有人打斷我們,一溜煙跑了出去。
過了幾分鐘,老孫進來了,我們繼續講。又講了5分鐘,他就說挺好的,準備要投了。然后,他就起身要去廁所。
這時候我想起馬云的故事,馬云與軟銀的合作就是在廁所里面搞定的。于是我想,要不要跟老孫一起上廁所呢?
在去廁所的路上,我和老孫說:“你和馬云的單子就是在廁所里敲定的,這就是為什么我要跟你一起上廁所的原因。”聽完,他笑了。
馬云說他6分鐘搞定孫正義,我大概花了5分鐘,破了馬云的紀錄一分鐘。
價格不是問題,雙方稍微砍一砍,我讓得也比較快,覺得差不多就行了。軟銀投資時不希望占大股,因為他遠離中國,并不想控制公司,所以對他們來說最合適的是35%左右。
不過,我提出一個條件:軟銀要占這么多的比例,可以。但老孫必須在董事會中任職,這樣我們能夠學點東西,只給錢不要。就這樣,千橡成了孫正義在全世界的公司中出任董事會席位的四家之一。那三家分別是:軟銀、雅虎日本、阿里巴巴。
其實,在這場談判中,我能感覺到不管是老孫還是我們自己,都在尋找一種共同的東西,這個東西一看就是自己想要的。因為當我們講到對未來無線互聯網的認識,老孫非常認同。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就是投緣。
老孫是一位企業家,而不只是投資人。他一方面能幫助你思考未來,一方面還能為你提供彈藥保障,同時又不干涉你的內政。然而,這一切都需要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你必須和他處在同一個軌道上。
到了老孫這個段位,除了投資回報,他尋求更多的是一種渴望,渴望與自己同一條道上的人共同做事。而一般的投資人只是希望他們的錢可以增值,尤其是在形勢大好的情況下。
千橡2006年的初次融資談判就有點“為了錢”的味道——當然,這么說沒有絲毫貶義。
那時候,千橡是Web2.0時代的排頭兵,很多投資人主動找到我們談融資合作,包括泛太平洋GeneralAtlantic(GA)。擺在當時的情況是,公司發展很快,立的項目很多,還處于摸索階段。我們并沒有完全想清楚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每一個都要試,所以公司確實希望拿到錢。
投資人正是喜歡千橡的敢于嘗試,他們認為這個團隊很有激情。但是,當時千橡過于依賴無線業務,雙方看得很清楚,所以在談判價格上爭論不休。
最初提出過融資近1億美元,我們說不要那么多錢,錢多了以后會有問題,會燒得太狠。所以我們把口袋縮緊,要的錢調少了,很多投資人開始覺得再拖就投不上了,最后進程反而加快。
當時GA出價并不是最高的,但是GA很專業,最值得稱贊的是GA的每一個人都很執著,答應過的事就一定做到,即使事后覺得有問題也不會反悔。簽字的時候,GA從硅谷派來的女士態度非常好,就坐在我們辦公室外面,一坐三四個小時,不簽完合同她就不走。我被她的熱情、專注和誠心打動了,所以很快就決定簽字。
很遺憾,事實證明,有了錢后,千橡反而沒有做到最好。那一次,我們拿了4800萬,擴張得很厲害,答應完成的目標沒有做到,對賭協議中小輸了一筆。吃過這種虧之后,我覺得對于千橡,對賭協議還是不適合的。當然,第二次融資過程中,老孫沒有提出過這種條款。
所以按照我的談判經歷,當你真實地、真誠地、怎么想就怎么說的時候,反而更容易促使談判。所有的商業談判都一樣,不要有太多的乞求,不要走到談判桌邊就希望價格很便宜。如果一開始就動機不純,那最后很容易出問題。
(采訪|本刊記者陳培嬋)
談判事項:愛立信CDMA技術進入中國市場
談判心得:談判本身只是一種桌面上的形式
張醒生功夫在戲外
口述|大自然保護協會北亞區總干事長 張醒生
我印象比較深的一次談判,是任愛立信中國區CEO時參與的愛立信CDMA技術進入中國市場的商業談判。那次談判花了一年多時間。
那不單是一場企業之間的較量,而是牽涉到中美兩國商業利益和整個電信產業鏈競爭格局的博弈。而且,談判本身只是一種桌面上的形式,更多的活動、謀略都是在談判桌外展開的,所謂“功夫在戲外”。
在移動通信發展的最初階段,只有模擬信號,全球只有摩托羅拉、NEC和愛立信三家公司能夠提供該技術。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第二代通信技術——數字移動通信開始出現。此時,數字信號有兩種標準:一種是美國標準,即CDMA;另一種是歐洲標準,即GSM。
當時,使用CDMA技術要支付高額的專利費,而GSM則不收專利費。因此,GSM是20世紀90年代全球大多數國家使用的標準。中國一開始選擇的也是GSM標準,并很快擁有了一億用戶。由于CDMA技術是美國高通公司的專利,高通壟斷了從芯片到手機到系統的全部技術標準,所以美國政府希望能夠說服盡量多的國家,采用CDMA標準。
中國加入WTO前,中美兩國曾就“CDMA能否引入中國”進行了長達3年的談判。幾次反復后,中國政府權衡利弊,決定讓當時的中國聯通,承接CDMA建網任務。于是,聯通選擇了幾家電信設備商招標采購設備。前期確定入圍招標的公司有5家:摩托羅拉、朗訊、北方電信、三星和LG。
正在此時,在相互打了近3年的專利官司后,愛立信與高通達成和解,進而愛立信還收購了高通的CDMA部門,擁有了CDMA技術標準。
為此,愛立信成立了一個跨太平洋的工作組,美國方面負責技術支持,并把收購過來的CDMA項目總部設在圣地亞哥,我則在北京負責市場策略和運作。
這時候,中國市場上跑馬圈地的時期已經結束,第一期實驗網點的建設已經被那5家公司瓜分得差不多了。該從哪里入手呢?我當時了解到,中國政府引入CDMA的目的之一,是希望以市場換技術,獲得CDMA在中國的研發和制造能力。
為迎合這種思路,愛立信首先需要找到一個中國本地的同盟者。當時可能在CDMA中發力的中國廠商只有兩家:華為和中興。由于華為當時把主要精力放在海外拓展GSM市場,所以,中興就成了愛立信最合適的戰略伙伴。恰巧,中興也很關注CDMA市場,于是,兩家很順利地簽訂了合作協議。
第二步,由于CDMA是涉及到整個國家利益的大戰略,所以愛立信要想入圍,必須要讓自己的計劃與中國政府的發展規劃相匹配。我知道,中國政府非常高興能有跨國公司對中國做出長期承諾。于是,在得到總部支持的情況下,我們整合了美國的資源和在中國的生產基地,宣布了愛立信在中國未來5年的投資計劃——總金額達50億美元。
“5年計劃”是一種很中國式的思維,也是愛立信中國的首創。在我們之后,很多跨國公司也紛紛開始做起了自己的“5年計劃”。
當時,吳邦國副總理正好在香港參加全球電信展,我們特意安排愛立信全球CEO飛到香港拜見他;同時,通過各種渠道,我們又安排了愛立信董事長與朱基總理會面。這樣,兩封表達“愛立信承諾本地研發、本地生產”意愿的信同時遞到中國政府的兩位領導人手中。
做完前期工作,接下來要考慮的就是:如何讓愛立信進入發改委的競標名單?其中很重要的一個環節,是需要美國商務部出具“愛立信是一家美國公司”的證明。傳統上說,愛立信是一家歐洲公司,只有在收購高通之后,我們才敢說自己和美國扯上了關系。在中國代表團啟程去美國考察入圍企業的前一天晚上,美國商務部的證明文件發到了發改委負責人手中,愛立信在最后一刻獲得接受中國代表團考察的資格。
在發改委即將宣布入圍廠商名單的兩周前,我們才把所有的事情做完,正式向有關部門提交了申請入圍的報告書。這之前,其他幾家廠商根本沒把愛立信看作對手,當看到入圍企業名單時,他們都吃了一驚。
招標入圍后,最重要的是價格策略。按照我們的分析,聯通肯定希望出現一個價格殺手,把設備的整體價格拉下來。如果沒有愛立信,韓國公司可能充當價格殺手,但是不具備參照性,而那三家美國公司肯定不會成為價格殺手。所以,愛立信的價格策略是:大幅低于三家美國公司的價格,略高于韓國公司的價格標準。
當時,平均到每個CDMA用戶的初期建網成本大概在150美元左右。由于愛立信的參與,這一價格首次被拉到了100美元以下。愛立信為什么能做到這一點?首先,我們是后來者,在實驗網方面花費的成本較低;其次,由于愛立信當時已在中國建立了全球最大的生產基地,很多生產成本可以共享,具備了規模效應;另外,這是CDMA項目的第一筆單子,愛立信的目的是搶占市場份額,而不是盈利。
所有的謀略與努力沒有白費,最終,愛立信超過北電,與摩托羅拉和朗訊一起,成為中國聯通引進CDMA建網設備的三大供應商——獲得北方7省的設備合同,約10億美元,占全國市場的16%左右。這也是高通發明了CDMA系統以來,獲得的最大一筆商業訂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