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囊中羞澀的小商販到大名鼎鼎的天使投資人，劉曉人究竟是如何完成這種角色轉換的？非法集資數億元的劉曉人今天面臨牢獄之災純屬咎由自取，但這其間還有哪些人應該對此負責？

　　文  本刊記者 阮加文

　　如果劉曉人此前的精心安排都能如愿，這個時候的劉曉人應該是在美國的一所大學校園里閑庭信步。當然不會是他一個人，幾年前即已送到美國念書的女兒無疑將陪伴在他身旁。但是，在經歷5月初期那個沉悶的黃昏之后，這種溫馨而愜意的日子對于曾經的“天使大哥”劉曉人來說永遠不會到來了。

　　塑造一個道具

　　6月10日，被稱為中國“民間創投第一人”的紅鼎創業投資有限公司(下稱“紅鼎創投”)董事長劉曉人，被浙江省德清縣公安局以涉嫌以紅鼎創投名義“集資詐騙”批準逮捕。一個月以前，即5月4日，在無法償還近20個債權人總計高達1.9757億余元的情況下，走投無路的劉曉人選擇了向警方自首。與劉曉人同在德清縣城興隆大廈辦公的一家擔保公司的員工向《法人》記者證實，債權人遠遠超過警方公布的20人這個數字，牽涉其中的至少有幾百人，集資額也肯定超過6個億。據說，這家擔保公司就在劉曉人自首前還借給他2000萬元。

　　“不只是這家擔保公司，其實很多人都被劉曉人蒙蔽了。”德清一位債權人告訴《法人》記者，就在5月3日晚上，劉曉人還召集十幾個債權人開了個會，地點就在劉曉人花上千萬元買下的興隆大廈第十層。他在會上安撫大家，之前借的錢都投出去了，不能馬上拿回來，還向在座的債權人信誓旦旦的保證，放在他這里的資金很安全。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是，劉曉人第二天就去自首了。

　　這位要求匿名的債權人說：“是我們自己太傻了，沒看出來劉曉人根本就是一個騙子。”他透露，劉曉人在自首前已經變得更加瘋狂，什么錢都敢要，連杭州最富盛名的一家寺廟的500萬元善款也被他騙走了，經辦這筆借款的和尚據說還是劉曉人的朋友。這與劉曉人一直試圖扮演的慷慨仗義的形象實在相距太遠。

　　曾經為劉曉人開過車的老陳(化名)也向《法人》記者感嘆說：“劉曉人太聰明，城府很深，太會裝，太會包裝自己了。”據他描述，劉曉人的集資主要來自他家鄉德清縣上柏鎮和武康鎮，與劉曉人這么熟悉的人竟然也沒有察覺到其中的陷阱。其實，早在劉曉人出事的前半年，在德清縣就不斷的傳出某某人“失蹤”的消息，而這些人往往是與劉曉人集資有關的人。因為，并不是所有人都直接把錢交給紅鼎創投，而是層層向上，好像一個金字塔，塔尖才是劉曉人。德清一家企業借給劉曉人的5800萬元，就并不全是這家公司的自有資金，其中的不少款項都是這家公司從親戚朋友各處籌借來的。盡管不斷有利益相關人逃跑得無影無蹤，但劉曉人并沒有選擇逃之夭夭，偶爾也會在一些公共場所悠閑的散步，以暗示他的債主們：他沒事，他不會跑掉。

　　老陳描述劉曉人的“會裝”其實在劉曉人于《紅鼎簡報》中引用英國詩人吉卜林《如果》詩句也得到印證：“如果你能在周圍人都六神無主并責怪你的時候保持頭腦冷靜，如果你能在所有人都懷疑你的時候堅信自己......。”劉曉人到底不能夠“堅信自己”——當一撥撥債權人以歇斯底里的口氣聲稱跟他玩命的時候，他選擇了向警方投案自首，在他看來，呆在昏暗的看守所顯然要比在陽光燦爛的大街上散步安全得多。

　　“劉曉人做的就是一個皮包公司，他跟創投有什么關系？”易凱資本首席執行官王冉在與《法人》記者的通話中說，搞非法集資的劉曉人、黃浩簡直是對天使投資人的褻瀆，創投公司不過是他們騙財的一個道具而已。

　　顯而易見，并不是所有人從一開始就能看出紅鼎創投只是劉曉人大肆非法集資的一個道具。

　　2006年7月，劉曉人聯合項建標、葉明、徐曉峰、梅叢笑等5位自然人成立紅鼎創投公司，注冊資本3000萬元(見圖1)。由于以合伙制的形式組建，紅鼎創投被輿論稱為國內本土風投的開創者，劉曉人也因此在創投圈內有了一點名氣。按照劉曉人的說法，紅鼎創投是一家“以本土民營資本為主體的風險投資機構，專門從事互聯網領域的天使投資，計劃3年內投入資金1億元。”

　　練就講故事的本領

　　當時沒人知道，這只是劉曉人非法集資大戲的一個序幕。

　　劉曉人非常清楚，僅僅有一個“民間創投第一人”的桂冠還遠遠不夠，在這種金錢游戲中，沒有資歷、沒有人脈、沒有項目是根本站不住腳的，也沒有多少人相信你。到了2006年，在中國塑造一個財富偶像所需要的神秘感和莊嚴感實際上也已不復存在，此刻的劉曉人除了憑著自己的機靈勁編造故事，可供選擇的方案已經不多。

　　與當時創投圈內已聲名鵲起的朱敏、沈南鵬等一大批天使投資人相比，劉曉人早有自知之明：他們大都受過高等教育，有海外學習和工作經驗，對華爾街了如指掌，而自己差不多就是一個文盲，經歷則更顯得寒酸。熟悉劉曉人的一位人士證實，劉在2006年甚至不知道怎么發送電子郵件。

　　劉曉人系浙江德清人，1965年出生，初中學歷，雖然在學校讀書不多，人卻很聰明。1981年，劉曉人的母親去世，17歲的劉曉人通過頂替父職的方式進入了當地供銷系統工作，開始了他的商貿生涯。在一兩年的時間里，劉曉人積累了500元資金，就開始大膽創業。最初主要經營根雕、雞血石、工藝品和茶葉貿易等，據劉曉人后來對外的說法，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初，他經營的這些產品利潤豐厚，很快為他賺得了第一桶金。他曾吹噓，這些傳統業務每年能給他帶來2000萬元的利潤(見圖2)。

　　如何賺得“第一桶金”是劉曉人講的第一個故事。他的第二個故事就是參加浙江大學第53期EMBA課程班，跟隨《從實業到資本——2008美國風險投資高級課程》眾多學員到美國硅谷考察。根據劉曉人當時的表述，那次赴美考察是由浙江大學創新研究院創始人朱敏牽頭發起的，旨在開闊中國企業家的全球化視野。“我完全是沖著硅谷和斯坦福大學去的，我想學習怎么尋找有創意的中國團隊。”劉曉人說。

　　劉曉人在浙大EMBA班的一位同學對被劉曉人津津樂道的這段經歷卻提供了另外的版本。他說，憑著劉曉人那一點知識積累，他應該連課都聽不懂，他的心思也明顯不是放在學習上，更多的像是在利用這種場合拉投資，總是跟人大談投資原始股的事情。

　　投資項目依然是劉曉人所講故事的核心情節，雖然這些情節大都是子虛烏有。2008年7月，劉曉人就告訴南方一家知名財經媒體，紅鼎創投已有2億元人民幣的儲備，接觸了上千個項目，也已投資不少項目，包括杭州的幾個電子商務網站，有些已經退出并獲得了回報。也就是在這次接受采訪中，劉曉人拋出了“不投36歲以上創業者”的概念，一時間弄得滿世界的大學生削尖腦袋也要找著這位“天使大哥”——他們希望自己的商業故事能夠打動劉曉人，以獲得投資并大展宏圖。

　　這些乳臭未干的年輕人百分百會失望而歸。關于紅鼎創投的業務狀況，在公司成立半年時，劉曉人聲稱投資項目已超過10個，總金額超過一千萬元；在紅鼎創投對外展示的在公司成立不到兩年時，這個數字就被改成了項目超過40個，總金額達到數千萬元。在紅鼎創投對外展示的投資項目清單上，赫然羅列著螞蟻網、愛尚網、互聯網實驗室、青銅網絡等投資案例(見圖3)。

　　互聯網實驗室董事長方興東證實，互聯網實驗室確實在2006年和紅鼎創投談過融資的事情，“但后來沒真正投，當時劉談的項目不少，真正投的極少。”

　　紅鼎創投的一位股東在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也印證了方興東的以上說法：“紅鼎創投本來就沒投幾個項目，股東之間、投資人之間都互不聯系，只有劉曉人一人居中操作，到今天大家都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位叫孫劍的債權人告訴記者，劉曉人的心眼兒多，行蹤詭秘，不僅讓紅鼎創投的股東無法相互溝通，也想方設法把各個債權人隔開，他知道如果債權人碰到一起，他的騙局很容易被揭穿。正因為如此，劉曉人構建了一個組織嚴密的集資網絡，自己總是躲在幕后。真正把集資款直接交到劉曉人手上的債權人非常少，所以到德清縣公安局辦理登記債權的人只是冰山一角。

　　孫劍還特別提到了西湖邊上的“紅鼎會館”，這個會館是個十分隱秘的去處，是劉曉人花了幾十萬元租來的，里面的裝修古色古香，富有情調，是劉曉人會見重要客人的地方，也是塑造其高端社交圈的一個平臺。

　　尋求權力和輿論的呵護

　　“劉曉人的社交圈應該也包括地方政府的一些官員。”德清縣一位債權人告訴《法人》記者，他至少有兩個理由相信劉曉人在政府里有人：第一，有些債權人在向劉曉人追債無望的情況下，曾向政府有關部門反映過，但該部門的某些人員認為，這純屬民間借貸糾紛，政府不好出面，要錢就到法院打官司。其實，劉曉人非法集資早就不是秘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關部門對此卻睜一眼閉一眼，這太不可思議了。第二，有人聽說有官員或其親屬協助劉曉人集資牟利。當然，這一部分人的集資款及其巨額利息是有保障的，在權力部門面前，劉曉人不敢賴賬。一有風吹草動，劉曉人最先還的就是這些人的錢。這位債權人預言，在將來公開的劉曉人集資詐騙案受害者名單中，將不可能有官員及其親屬的名字。

　　“在浙江這個遍地是富豪的地方，劉曉人那一點錢算得了什么。我們借錢給劉曉人，一方面是我們的心貪了點，總想著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高利息；另一方面，也是聽信了你們記者寫的那些吹捧劉曉人投資項目的文章。”《法人》記者在采訪期間不止一次聽到這種抱怨。湖州地方媒體的一位同行說，結識各路記者一直是劉曉人擴大社交圈和影響力的一種方式，劉也基本是依靠這種鼓吹漸漸混入創投圈的。任何媒體采訪他，他都會滿口答應。劉開始是認識地方媒體記者，后來接觸的媒體層次越來越高。為了取得記者好感，對其予以正面報道，劉曉人可謂處心積慮，不惜代價。只要是他覺得采訪他的記者不懷惡意，他一般都會給記者送一份禮物或者給一個數額不菲的紅包。有一年，劉曉人通過關系結識了北京一家媒體的一位小有名氣的記者，他竟然不惜一年20萬元請這位記者兼職做他的顧問。

　　這位同行認為，“民間創投第一人”、“天使大哥”、“天使投資人”——劉曉人能戴上這一頂頂桂冠，都應該“歸功”于媒體的策劃和炒作。當然，這幾年來，也并不是沒有記者向劉曉人提出質疑，但劉曉人十有八九會橫眉冷對。這位同行自己就遭遇過這種尷尬，在一個酒宴上，這位同行悄悄地問劉曉人：你對媒體說你有兩個億的儲備用來做投資，這么多錢是從哪里來的呢？是靠你做根雕、雞血石、茶葉生意掙來的嗎？劉曉人聽后一言不發，幾乎拂袖而去。不久，劉曉人就在外面到處說：“大媒體的大記者我見多了，他以為他是誰呀，小地方的記者就是不懂規矩。”

　　劉曉人的一位同鄉說：“借助媒體炒作只是劉曉人的一個高招，興辦一些讓人看得見的實業是他的另一個高招，一方面給媒體提供了炮彈，另一方面，可以讓很多人對其實力信以為真。”

　　據他介紹，2008年，劉曉人成立紅田茶業連鎖公司，專賣茶葉與茶具，并在杭州開有十家連鎖店，劉曉人對外聲稱這是他所有投資中最具上市希望的資產。事實上，即使是紅鼎創投的3000萬投資資金中，實際上用于創投的只有2000萬左右(具體數目目前仍是個謎)，由于投資的都是早期項目，在隨后的兩年時間里基本上沒有產出，也沒有退出項目。

　　一位債權人痛苦的回憶說：“我怎么就相信了劉曉人呢？”他說，2007年以前，紅鼎創投還算是一個規范的創投企業，至少看上去如此。但與此同時，劉曉人卻開始大量購買汽車、房產和收藏品、古玩字畫。還有不少人甚至覺得劉曉人為人大方——為他辦事的人，他往往一出手就是給對方幾千上萬元，沒有節制，這也容易給人造成一種劉曉人身家不菲的假象，為其后來的借款做鋪墊。其實，在紅鼎創投成立之前，劉曉人就在浙江德清開始了以借貸的方式集資，籌集的資金絕大部分用來進行高利貸放貸，這是浙江不少打著創投旗號的公司進行“錢生錢”的一個潛規則。劉曉人最初借款能夠按時歸還本息，使得大家加深了對他的信任。此后他借款金額越來越大，不少債權人借錢給他時連借條都未寫。

　　“中國天使投資不像歐美那么規范，不合法的資金也非常活躍。整個創投業都缺乏規范管理和監督，這就使劉曉人這種人很容易鉆空子。”浙江省發改委一位官員接受《法人》采訪時表示，打著創投的幌子集資詐財之所以屢試不爽，主要原因是對創投資金缺乏嚴格監管，對創投本身的宣傳無法可依，再加上普遍存在的輕信和貪婪。他認為，必須有一種規制對投資經理人實行更嚴格的監督。

　　紅鼎創投的股東項建標在談及此事時認為：“大家會意識到必須建立法律構架，必須規范經營。否則幾個合伙人共同建立公司后，一個人非法集資出問題，整個品牌都沒法繼續做。”

　　“可能將來杭州還會出另一個馬云，就是我劉曉人。”今天的劉曉人已經身陷囹圄，無論他如何追悔莫及，如何含淚沉思，他都不會相信自己還能成為馬云，痛不欲生的債權人們也終于不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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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使投資人

　　天使投資人又被稱為投資天使( Business Angel )。天使投資是權益資本投資的一種形式，指具有一定凈財富的個人或者機構，對具有巨大發展潛力的初創企業進行早期的直接投資，屬于一種自發而又分散的民間投資方式。

　　天使投資一詞源于紐約百老匯，特指富人出資資助一些具有社會意義演出的公益行為。對于那些充滿理想的演員來說，這些贊助者就像天使一樣從天而降，使他們的美好理想變為現實。后來，天使投資被引申為一種對高風險、高收益的新興企業的早期投資。相應地，這些進行投資的富人就被稱為投資天使、商業天使、天使投資者或天使投資家，那些用于投資的資本就叫天使資本。

　　天使資本主要有三個來源：1。曾經的創業者;2。傳統意義上的富翁;3。大型高科技公司或跨國公司的高級管理者。在部分經濟發展良好的國家中，政府也扮演了天使投資人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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