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所到之處翻天覆地,而就在這翻天覆地之間,那窄窄的風暴眼一般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當企業裁員的風暴席卷之時,處于發起位置的風暴眼,卻不再是平靜之處……
文/本刊記者 王友海
北京的星期一,開車族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時速不超過20邁的行進速度,擁擠的三環,南北相向的道路上爬行的汽車或許正在告訴人們:天天高節奏奔波的人們啊,停停腳步吧,想想你在做什么。“堵車也有好處嘛,至少磨磨耐性。”一位的哥調侃地向身邊發急的乘客笑道,“騎白馬的不一定都是王子嘛,也可能是唐僧啊。”
笑聲傳到邊上的奧迪車上,吳起轉過臉看了看出租車里的兩位,疲憊而焦慮的臉上擠出了一絲苦笑。車窗被完全搖了下來,一陣早風吹來,吳起不禁縮了縮脖子,雖已近三月天,可這“倒春寒”還是讓汗毛張開的人們有些畏懼。
好不容易蹭過了一個路口,下一個紅綠燈前又慢了一拍。吳起煩躁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盤,此時收音機里傳來的調侃頓時顯得更為聒噪。
“老板,您還有多長時間到辦公室啊?”秘書小李的電話此時也湊熱鬧般地響起,“張建又遞交了辭職信。”
“哦,知道了,你讓他在辦公室等我。”吳起心里又猛抽了一下。
起風
從去年年初,吳起就感到生意不那么好做了,以前的老客戶開始縮小進貨的數量,新客戶的開發變得越來越困難。作為外貿OEM起家的吳起,非常清楚這種市場的變化意味著什么,多年的經驗已經讓他對這些市場信號變得格外敏感。吳起常想,英語中的市場營銷這個單詞——Marketing,真的很有意思,中國的漢字有拆字一說,英語單詞也是如此。拆開marketing,就是兩個部分:market和ing的英語現在進行時,所以他常常對屬下說,所謂的市場營銷其實就是那么簡單,只要關注著反映市場現在進行時態的要素,比如價格、產品、促銷、渠道的變動,以及由這些要素導致的供求關系的變化,觀察分析到了這些要素,一切就都變得不再神秘,都能夠多少有點先知先覺。
客戶的變化、市場需求的變化,使吳起察覺到“形勢正在起變化”,市場恐怕要變天了。也正常,現在的生意哪有一樣生意能紅火七八年的,能有三五年的收成就已經不錯了。吳起自信在商場這么多年來摸爬滾打的實戰經驗,所以在2007年時他就已經開始著手內銷渠道的開拓,經過一年多的努力,也已見成效。
進入2008年下半年,金融危機這個詞匯開始不斷地轟炸著他的神經,眼所見的、耳所聽到的,都是人們在談論著危機可怕之種種,身邊朋友所呈現出來的事實告訴吳起,這一次是真的來寒流了!
危機既然已經不可避免,那就要早做籌備,不說未雨綢繆,至少得留出回旋的退路。其實對吳起來說,危機并不都是“危”,對自己而言的確還有“機”。業務上的下滑讓公司上下都感到了生存的壓力,好在國內市場的傳導效應還沒有那么快,內銷還能夠支撐正常的現金流。吳起現在所盤算的,是要借著公司上下都感受到危機的情況下,完成這么多年來都想要進行的一次內部變革。這個變革至關重要,只不過需要一個機會和足夠的理由。
吳起創立的公司是典型的草根民營企業,從創立到現在,他幾乎碰到了所有草根民企可能遇到的問題:家族人員過多、管理人情化、制度一堆卻難以執行到底等。所以,他覺得變革的時候到了,如果不變,恐怕未來隨著危機的加重,是生存、還是死亡,都難以預料。
“裁員或許是所有公司度過危機的第一項準備工作。”吳起從那些標桿企業中悟到了這樣一個真理。只不過,吳起希望借這次裁員能夠一箭三雕:清理公司的家族親戚;裁撤因業務萎縮而多余的人員;還有借機調整薪酬體系。
醞釀
吳起對于裁員其實早就心有考慮,只不過這次危機為其提供一個契機。在吳起的計劃中,裁員可并不僅僅是減少幾個人或者裁撤幾個非核心業務部門而已,他早就有了一個系統的計劃。首先要動的第一刀,就落在了親戚身上。
如同中國的很多民營企業一樣,吳起的公司雖然發展了8年,但他依然沒有完成瓶頸的突破,其中之一的瓶頸就在公司內部親戚的有效管理上。吳起從來不認為家族企業不能做大做強,問題的關鍵是,用什么樣的制度來為家族企業的發展保駕護航。
多年的嘗試讓公司有了不少的改變,然而,這畢竟是在中國,也畢竟是在中國市場經濟的起步階段,讓中國民營企業的老板們用二三十年的時間走完西方企業家上百年的路程,的確有些勉為其難。況且吳起手下的這些親戚朋友們,很多都是當初他創業時借錢給他或者給他提供資源支持的人們,如今他們或者成為了股東,或者為部門主管,為公司服務了多年,都已經將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然而,隨著公司規模的擴大以及渠道輻射范圍的展開,這些“老人們”已經顯現出疲態,他們的思路和想法的確跟不上現在市場的變化。他們的文化水平很多只有初中文化,有的甚至只有小學,經商的技巧和思路基本上都是經驗的積累。遺憾的是,這些如今已經擔當業務、采購等要害部門經理的人們,已經失去了學習的動力,而且往往關鍵時刻充當了家族利益的衛道者。有時候,公司大會上集體決定的事情,敵不過家庭聚會時的“群諫”,導致決策的朝令夕改,出現了所謂“小老板聽大老板的,大老板聽大老板娘的。”
其實,除了要清除公司的家族成員之外,當然還要根據當前業務的下降精簡其他職員,同時還要把核心的骨干成員穩定住。另外,吳起一直還有一個想解決的問題,那就是薪酬體系的調整。前幾年由于公司還比較小,為了吸引高級銷售人才,公司制定了極為優厚的薪酬標準,特別是提成標準。高提成的確為其帶來了不少的銷售高手,也讓他們在平臺上獲得了豐厚的回報,然而當年終財務分析時,吳起發現,一年下來留給公司的收益少之又少,到頭來成了公司沒有盈利,老板為員工打工的尷尬局面。但每當吳起想要對此動手術時,都會遭到強烈的抵制,家族成員強烈反對,一線業務人員也強烈反對,最后總是不了了之。
風暴
天剛剛擦黑,忙碌了一周的人們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緊張的神經難得放松一下,于是,霓虹初上的北京城已經開始周末的夜生活。
吳起的復式樓的家中人頭攢動,正對著奧林匹克公園的房子,有著讓人暢快舒心的環境。今晚的家中,可謂高朋滿座,這些平日里的親戚難得坐到一起吃個家常便飯。不過,不少人還是感到今晚的氣氛有些異樣,十余個人圍坐法式長桌,妻子李芮為大家斟上了一杯紅酒。
“來,咱們一家人難得有時間吃個家常便飯,先干一杯。”吳起站起身提了第一杯酒。看著大家都默不作聲地喝完坐下,吳起知道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今天把大家聚到一起,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大家都知道,金融危機的影響已經越來越深入了,從公司的業務就能明顯看出來,這兩個月咱們的收入額已經下降了30%,經營壓力巨大。”吳起頓了頓,掃了一眼大家,有人在側著頭聽,有人在低頭想著什么。
“所以,為了緩解公司的成本壓力,也是為了能夠在這次危機中生存下來,我覺得公司必須要進行裁員,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沒錯,早就應該裁員了,養了兩百多人,咱們現在已經把生產這一塊大部分外包了,完全沒有必要養這么多人,很多活咱們自個兒就能做。”先打出頭炮的正是吳起的表弟劉釗。這是個愣頭青,在業務部是個誰也不大敢惹的主,更要命的是,吳起已經不止一次地聽到別人向他反映這小子私下里吃公司的黑錢。
“那你說該怎么裁啊?”吳起仰了仰下巴,瞅了瞅他。
“既然是壓縮成本,那就把那些工資高的拿掉唄。”劉釗歪著腦袋答著。
“好像你的工資就很高啊?!”吳起故意將了一軍。聞聽此話,劉釗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我不一樣啊,親戚嘛。”
眼角掃了一遍大家,吳起已經從他們的表情中讀出了大家對劉釗或多或少的認可。“那我就直言不諱了。剛才劉釗的話,大家也都聽到了,恐怕也代表大家的心聲吧。”吳起喝了口水,“正是所謂的親戚,成了公司現在發展的重要障礙,如果大家不是瞎子,如果你的良心還在,你就不會沒有發現公司的問題。必須承認的是,咱們有些人的水平已經不適合這份工作了,跟不上了,還有的人竟然背地里吃黑錢,虧你還說是親戚。”吳起的火氣已經上來了,“現在公司這么嚴峻,沒有時間再讓我們溫水煮青蛙了,從下周開始,咱們公司的所有親戚一律離職,如果愿意自己創業的,我盡我所能給予資助,年輕的如果想繼續深造,費用公司出,條件就是離開公司。”
話音剛落,飯桌上一下子炸開了鍋,諸如忘恩又是無義的話對準了吳起。大家都沒有想到以前都能遷就他們的這位吳親戚,今天突然變成了老板,而且還端起了老板的架子。不過,此時的吳起已經是鐵了心要趕他們走了。
“晚上回去想一下,明天到公司告訴我你們的想法。”一席晚餐在人們紛繁復雜的情緒中草草結束。“或許當年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就是這么一個感覺吧。”吳起有些疲憊地靠在沙發上。
周日的善后工作,還算順利,吳起判斷的還是準確的,大家都是理性的人,只要補償和善后得當還是能夠達成共識的,雖然未知親情是否能夠依然。
周一的全體員工會上,吳起示弱地向大家宣布了公司的困境與決定,之前他已經和兩位副總先通了氣。其中負責人力資源和行政的副總何毅,建議吳起先安撫骨干成員,再與準備辭退的人員進行一對一的溝通,而且這種辭退溝通最好是由各部門的主管去談。不過,吳起沒有接受他的后一個建議,對他來說,現在要快刀斬亂麻,于是全部親力親為。
談判還算是順利,基本上按照原來的預想留下了想留的人,辭退了要辭退的人。與此同時,何毅制定的新的薪酬體系也開始發到留下的人手里,原來的提成比例進行了大幅調整,改變了過去注重激勵忽視懲戒的方式,提高任務額度,增加任務完成比例的提成遞減的幅度。財務部給吳起提交的新體系數據分析顯示,新的薪酬體系,與以前的銷售提成成本相比,降低了30%,公司的利潤截留明顯增多。
“吳總,我想換個環境……”業務一部主管秦明在周五快下班時,向吳起遞交了辭呈。本以為一切已經按照計劃完成的吳起,深感驚訝。
“為什么?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吳起壓了壓對其出爾反爾的怒火。
“其實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您在辭退我部門員工的時候,不知道為何不讓我決定誰走誰留,我感覺自己已經無法掌握自己的團隊;還有就是,既然要進行調整,辭退您認為不合適的人,那就要穩定住留下的人,如今公司又要大幅削減大家的提成,大家做銷售靠的就是提成,我覺得控制成本也未免做的太過了。”秦明毫不掩飾自己對此次調整的不滿。
吳起此時才感覺到,或許藥下的有些重了,而秦明也絕非是個例,因為從調整后的這個星期的工作狀態來看,大家的心都變得重了。
震蕩
車子好不容易爬出了擁堵的這段三環路,吳起加大油門向公司駛去。公司進行的裁員減薪已經一個月了,然而,不僅沒有塵埃落定,反而卻又一波不平一波又起,想著上周財務部送來的難看的收支報表,吳起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他必須要徹底理清:問題到底出在哪里?究竟該如何度過這段震蕩的風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