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周刊：西點軍校教育中國MBA培育公司領導力

　　□記者 寧南

　　在美國曼哈頓的一次宴會上，現代管理之父彼得·德魯克和有世界第一CEO之稱的杰克·韋爾奇被問及同一個問題：在培養領導力方面誰做的最好？出人意料的是，他們的回答既不是哈佛商學院、高盛或者麥肯錫，也不是通用電氣、IBM或者寶潔公司，兩位傳奇人物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美國軍隊。

　　美國商務統計年鑒中的一組數字也似乎印證了這一觀點：“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在世界500強企業里面，西點軍校培養出來的董事長有1000多名，副董事長有2000多名，總經理、董事一級的有5000多名。美國任何一所商學院都沒有培養出這么多優秀的經營管理人才”。

　　由此，美國的商學院和企業界紛紛開始向軍校尋找培養優秀工商管理人才的智慧。著名的沃頓商學院近年為其學員開設了一門其他學校根本無法想像的課程。該課程中，學員們不僅要從直升機上攀繩而下，匍匐穿過五十碼泥濘的溝渠和帶刺的鐵絲網，更要接受領導力的考驗，學會如何解決團隊合作中的各種問題，比如如何趁敵不備，救回受傷人質；如何只依靠汽油桶、木板和繩子強渡大河。這項名為“不確定與復雜處境下的領導與決策”的課程，由數名海軍陸戰隊軍官親自教授，成了近兩年來沃頓商學院最熱門的選修課程之一。

　　2005年新年伊始，受北大國際MBA邀請，以托德·漢肖中校和史蒂芬·魯斯少校為首的西點軍校教官團歷史上第一次訪問中國。這兩位該校行為科學與領導力系的高級教官，甚至將西點軍校的“領導力研討班”仿真到了北大朗潤園萬眾樓，和中國的MBA學員就領導力的培養進行了近距離交流，并與之分享了西點軍校塑造領袖的成功之道。

　　在隨后一個陽光和煦的下午，儒雅堅毅的托德·漢肖中校，虎背熊腰而不失敏捷的史蒂芬·魯斯少校以及北大國際MBA美方院長楊壯教授，圍繞著領導力教育的西點經驗和中國MBA教育此方面遭遇的挑戰接受了《商務周刊》專訪，分享西點軍校塑造領袖的成功之道。

　　《商務周刊》：漢肖中校1995年獲得得克薩斯·奧斯丁大學戰略領導力和組織文化的MBA學位，2003年獲得堪薩斯大學組織行為學專業的管理學博士學位，如今擔任美國西點軍校領導才能和管理研究室主任。以您的理解，西點領導力訓練是如何把18歲的高中畢業生塑造為軍界、商界和政界的領導精英的？

　　漢肖中校：一個制度化的學生領導教育培養體系是我們的戰略構架，它為我們提供了一致的領導哲學思想，指導我們在西點軍校的所有行為。這是西點軍校能夠保持成功的強大優勢所在。

　　西點軍校每年招收18歲左右剛剛畢業的高中生。我們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讓他們一下學會所有的事。他們需要對他們所接受的挑戰有充分的準備。

　　因此，一年級學生通常是被領導者，他們很少會有領導的機會。大部分的時間里，他們需要接受命令、執行命令、接受指導。

　　第二年，作為二年級學生，他們開始領導其他軍校學生。這是一種面對面的領導，非常直接的領導。該學生對另一個學員負責，照顧他、訓練他、對他負責。

　　第三年里，他們領導一個小的集體。他們通常能夠帶領至多11名學生，這是為了培養他們間接領導的能力，他們領導二年級學生，但這仍舊只有10-11名學生。因此，這仍是一個較小的團體。最后一年，他們將成為學生軍官，可以帶領一個約40人的排, 可以帶領150人的連，還可以帶領有400多人的營, 甚至是有4000人的軍團。

　　因此，我們有一個所謂的“漸進領導系統”。在這個系統中，有突出能力和發展潛力的人將漸次擔任所有職務，并最終成為整個學生兵團約4000人的領導者。這一體系能讓學員在不同的領導職位上得到鍛煉。

　　軍校學生培養體系的原則是量體裁衣，滿足不同學生的不同需求。西點軍校有4000名學生，每名學生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存在著不同的發展需求。所以，意識到每個學生的不同，并量體裁衣地為他們制定培養計劃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這一計劃還需要反映出學生的弱點以及他們與其培養者所存在的距離。因此，我們為軍校內的4000名學員選擇不同的戰術教練，并對每個人分別制定不同的計劃，這使我們工作量非常大。

　　《商務周刊》：中校先生介紹了西點軍校培養項目的正式框架，但這個框架為什么能使西點軍校如此長久且持續不斷造就出成功的領袖？

　　漢肖中校：的確，這只是些框架。在表面之后，還有另外的一些東西是我認為非常重要的東西。

　　我們的使命是每年向軍隊輸送1000多名的高素質領導者。我們對生源的挑選十分嚴格，可以說是美國大學生層面上入學篩選最為嚴格的學院。正因為如此，學生必須是發自內心地想在西點學習。

　　我們注重學生的全面素質，并不僅僅是看他在SAT考試中的成績，只有綜合素質高的學生才有資格進入西點學習。你必須要聰明機靈，你必須要有強健的體魄，你需要有領導經驗，比如在入學前當過足球隊隊長、籃球隊隊長，或者是在學生會任職等等。如果一個學生想馬馬虎虎蒙混過關，或者能力不夠強，他們就沒有能力在這樣的水平上接受挑戰。

　　因此，在西點軍校，來自同學的壓力是很大的。所有的學生都很有競爭力，很有進取心，在各個方面都存在競爭，不管是成績還是體能。這些對于學生來說很有用，使他們很有競爭力。

　　學生在西點的這種領導環境中接受熏陶并實現超越。他們所接觸到的人都忠于使命、恪守價值。這些榜樣都是經過精心挑選從部隊中回到西點軍校的。魯斯少校在軍隊中12年了，他剛剛才完成碩士階段的學習。兩年之前，他在軍隊中的表現極其優異，從而來到西點軍校。在這之前他曾經領導過200名士兵,因此他不僅從理論上、也在實踐上深刻地理解領導力。我們從不把軍校學生輕易交到那些在軍隊中在領導職責方面表現不夠成功的人手中。

　　對他們的教育也往往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通常是以各種各樣潛移默化的形式出現的。每件事情都是精心設計作為培養領導者的機會，我們認為這些機會將塑造領導者。比如說在運動場上，學生拿著球拍，他的戰術教練也會在場，甚至你還可以看到教授也在場。哪怕在街上，他也可以碰到他的老師。這是一個很緊湊很密切的團體，他們就沉浸在這種文化中。這種文化對他們的影響是極其巨大的。

　　《商務周刊》：我想我們現在可以深入西點軍校最神秘、最具價值的地帶了。魯斯少校，在您看來，什么是西點軍校200年來所認可的領導力哲學？

　　魯斯少校：首先我想從一個問題開始，一個卓越的領導者是天生的還是培養出來的？這個問題要回到人格上來探討。那么，人格的哪些方面使一個領導者更能發揮作用呢？一個成功的領導者需要什么樣的品格？

　　我們在西點首先要做的就是，讓學生有機會做一個性格分析詳細目錄，從而讓他們對自己的性格特征有所認識。我們提供的性格分析包括五個方面：坦率開朗度、自我認知度、外向性、協調性和道德品質。

　　坦率開朗。什么是坦率？為什么理解性格的這一方面很重要呢？開放的心態可以培養一個組織的什么？我們認為是創意與創造性。我們知道我們將會成功，并且隨著科技的發展會不斷的成功。在組織中我們需要促進創新。

　　通過性格分析，我們可以評估性格開放的程度。因為我們確信，領導者是可以培養的，而不僅僅是天生的。如果你意識到自己不夠開放，你可以通過閱讀、學習或者與比你更具創新精神的人交流來得以改進。從而塑造這一方面的品格。

　　還有自我認知。這是讓你能承擔工作職責并有效完成工作的品質。如果我們讓你竭盡全力工作，也就是說，除非你完成工作，否則就不要停，不要放棄，知道自己能夠做得更好就不要猶豫去做。通過這種性格分析，你可以回過頭來再看自我意識的作用有多大。

　　外向性。我們怎樣看待外向性呢？你為什么要和別人交流呢？喜歡別人，能夠有效的溝通，這些都是你需要意識到的重要品質。同樣地，一旦你認識到這一點，你就可以去努力培養。溝通技巧也是一樣。我們都知道，不善于溝通的人，只要去練習就會越來越精于此道。

　　協調性。你喜歡別人，贊同他人的意見，協助小組的工作，重視他們在組織中的運作，這就是協調性。如果某個領導重視你，傾聽你，同樣，在性格分析上，這也會讓你了解你的位置。最終當你和他們交流時，你就基本上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你就能領會到，如果你生氣，如果你因為別人做錯事情而沮喪，事情將會是什么樣子。

　　一些學生在成長的過程中，每當事情不如意，他們就會心煩意亂，要么責怪自己，要么抱怨他人。如果能夠認識到協調性，你就會更好地控制這種局面。

　　《商務周刊》：除了品格之外，還有什么是領導力成功發揮的核心力量？

　　魯斯少校：首先是權力。權力是感召力、控制力、影響力，是你得到某種權威并用這種權威去影響人們的行為。這其中值得注意的是獎賞權力，這對理解領導者至關重要。人們需要什么？他們的動機是什么？怎樣去幫助控制他們的行為呢？如果你沒有深入理解這些男孩子們到底想要什么、渴望什么、在做什么, 你就不會有效地將獎賞權運用自如。還有強制權。就是懲罰，讓他們了解自己行為的結果。我們需要理解這些權力基礎，從而能夠得到全面發展成為領導者。

　　其次的兩個方面也相當關鍵，這就是專家權和個人魅力。什么是專家權呢？專家權是指他們在能力上體現出來的知識、技能和專業。我們需要理解并欣賞權力的基礎，真正的幫助他們成為像領導者一樣高效。

　　個人魅力是一種支持性權力。這一權力基礎的重要性在于，它在領導者不在場的時候，能夠將公眾和領導者聯系起來，能夠使得他們對領導者的尊敬內在化，從而使領導在組織中扮演有效的角色。

　　《商務周刊》：少校的解釋非常清楚，但如何使學員把這些概念轉化為運用自如的素養？

　　魯斯少校：先讓我們來看獎賞權。正如我們先前提到的一樣，找出人們想要得到什么。當你能給他們想要的獎賞時，你的獎賞權力就增加了。重要的是如何去了解到他們到底想要什么？他們的動機是什么？

　　還要記住實現獎賞和承諾。當你承諾了你的下屬或者職員某件事情但又沒有做到時，必定讓他們感到不舒服。你的承諾讓他們努力表現，取得好成績，但是當他們真的這樣做了以后，卻得不到應得的獎賞,這樣就會削弱權力的效用，使領導不奏效。

　　重要的是理解如何運用權力以及權力如何起作用，不用獎賞來操縱別人。如果你這樣做，那么他們會想，既然你玩弄權術，我憑什么要聽你的呢？我才不會因為這樣的原因服從你，你只是想用一些溫言軟語來控制我。因此在西點，你賦予獎賞時必須要前后一致,否則，他們就會認為你只是在玩弄他們，利用他們。誰也不會喜歡這樣的。

　　至于強制權，它可以在某些事情還沒有萌芽的時候就有效地控制住人們的行為。作為組織的成員，當有人做錯事或者怠工而領導卻對此置若罔聞不加責備時，你會怎么想呢？你會怎樣看待這個領導？你會覺得他缺乏領導力、低效、懦弱。因此我們一定要理解什么是強制權，要懂得如何使用強制權。如果你沒有這種強制的力量，人們就會認為你是一個懦弱、低效的領導,這也是權力很重要的一個方面。

　　當然，不要總是強制別人做這做那，該收就收，否則也不會有好下場。因為這種權力執行的方式可能會對他們有某些副作用。我們只是認為懲罰可以阻止犯罪。

　　上面談到的獎賞權和強制權，這些都是職位所決定的，都是組織賦予你的。專家權和個人魅力則是和你個人發展有關的。怎樣培養專家權呢？我們幫助他們學習，培養自信心，讓他們站到同學面前，或者是隊列前面。他們必須發布命令，當他們站到前面去，他們必須對自己說：“嘿，加油，到前面去！”我們讓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培養自信心和展現領導才能。當你沉著鎮靜的站到人們面前時，他們就會意識到你是領導者，你明白自己在說些什么，并且幫助培養他們的領導素質。

　　要想成為一個成功的領導，你必須擁有下屬對你的信心。我們讓他們有機會這樣做，我們也讓他們表現出自己的信心。我們還要求他們與時俱進，提高自己的知識水平。如果你在商界，你就必須了解最新的技術，你必須跟得上時代。在軍隊中，人們期望我以一種正確的姿態出現,我必須要跟得上時代，我必須不斷加強我的專家權，不能停滯不前。

　　個人魅力體現了你對下屬的接受，因為你欣賞他們。領導者在組織中成功，受到下屬愛戴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們讓下屬們感到自己受到重視,他們的貢獻為組織所欣賞。當你這樣做的時候，你需要對他們說“謝謝”，認可他們的表現，讓他們感到做每件事情都是值得的。他們會在乎這一點。如果你做到了這一點，他們就更可能發自內心的理解你的領導才能。

　　我們也讓下屬提供幫助，使他們成功，幫助他們成功。當你這樣做時，他們會感到你是真正在乎他們。對此，不要僅僅在工作中這樣去做，在休息的時候，也可以過去幫幫他們。從軍隊的價值觀來看，你在培養你的自主能力,讓他們理解你的行為舉止，建立你的個人魅力。

　　我們利用這些方法培養有效的領導者。重申一下，理性的方式，強制和制度化的方式，通過這些技巧可以更好地在組織中管理控制。

　　《商務周刊》：作為中國MBA教育的多年實踐者，楊壯院長對西點的這種領導力培養如何理解？

　　楊壯：從商學院角度講，我們不能相信領袖都是天生的,領袖是后天培養的。但西點軍校給我們的啟示是，這種培養有兩個條件：西點軍校的招生率是12%，哈佛大學、耶魯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招生率幾乎都是10%左右。在各種篩選過程中，這10%已經具備了一個基本的優秀素質。

　　第二個條件，一旦進來之后，要創造出一種環境，這種環境不是一種簡單的學術環境。在西點除了極為嚴格的學術環境外，還有體能訓練和軍事訓練。體能訓練就是一進來頭三個月要參加“獸營”訓練，野獸般的訓練，要經歷一個極為痛苦的過程。

　　你要當一個領軍人物，領軍人物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就是影響他人實現組織目標的能力。這種體能的訓練會給他帶來一種強烈的愿望，要有一種強烈的自信心，要有一種強烈的戰勝他人的心理，要有一種很強的永不服輸的心理，要有一種堅忍不拔、永遠不可被別人摧垮的毅力。通過學術、通過軍事、通過體能的訓練，加上原有的基本素質，如果說這個人進來時候是一堆鐵的話，出來的時候就是一塊鋼。他成為領軍人物的概率就相當高。

　　《商務周刊》：比較起來，中國MBA教育目前現實情況是什么呢？

　　楊壯：我們也在嘗試這么做。招人的時候，加面試，加上以前的經歷，包括以前的各方面的素質。通過這些方面，基本上保證進來人的素質比較好，但我們還沒有到國外商學院那么嚴格的要求。中國教育在培養大學生時只看高考成績，在中學各方面的活動能力培養發掘得不是很充分。

　　美國陸軍學校把領導力歸于三個字：“be”、“know”、“do”。這三點最關鍵的我覺得是“be”。這個在中國不被強調，在中國強調是“do”——執行。

　　“be”如何理解？領導力的關鍵是一個領導人要成為什么樣的領導者，“be”的后面就是我們經常強調的一個人的品格，知道自己在什么時間應該干什么事不應該干什么事。西點軍校在訓練過程中，這一點非常厲害。

　　我們商學院這幾年試圖在很多方面創造這種環境。除了對學術的嚴格要求，我們不把商學院當成一個簡單技術傳播的學校，比較重視人的素質培養。希望我們的學生經過幾年的培育，不僅在知識上得到提高，關鍵是清楚知道自己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我總覺得“be”是我們中國MBA教育最缺失的，也是三者中最主要的。

　　當然，這跟我們的人文環境有關系，跟我們強調的精神理念很有關系。但我們希望通過學習西點，在MBA教育中培養一種精神、一種理念、一種核心價值觀和一種新型的價值體系，成就中國MBA領導力教育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