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王林前傳

　　嚴凱

　　導語

　　入獄勞教為王林聲名大噪提供了機遇。利用精心編制的關系網，出獄后的他搖身一變成為了政商界名人爭相拜訪的“大師”。而現在，他的涉案正在挑動著那些曾經爭相成為“王府”座上客的人的神經。

　　8月3日午后，艷陽高照，悶熱無比。位于江西省萍鄉市蘆溪縣政府門前大街上的商鋪大多閉門謝客，路上也鮮有行人走動。不久，一輛載著兩個人的摩托車呼嘯而至，并在離縣政府大樓旁一百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車上下來兩個年輕人。他們是從萍鄉市里特意趕來的，車后的年輕人把他的手機遞給同伴，讓同伴幫他拍照。為了達到最好的拍攝效果，年輕人甚至站在馬路正中央擺了幾個pose。

　　照片的背景是一棟金黃色的建筑，它便是著名的“王府”——“大師”王林在蘆溪縣的府邸。騎摩托車的年輕人說，他是得知王林被抓之后，特意趕來看看，擔心以后是不是會被拆掉。在拍完照之后，他打算把照片發到微信朋友圈中，向朋友們炫耀一下。

　　兩年前的7月3日，馬云[微博]、趙薇、李連杰到王林家做客的照片被傳到網上，讓偏安于一隅的王林和他的“王府”一夜爆紅。隨即，各路媒體蜂擁而至，更多王林與政商名人的合照流出，江湖從此不再平靜。

　　今年7月15日，王林在宜春的一家賓館被萍鄉市警察帶走。根據王林代理律師陳有西的說法，王林是涉嫌非法拘禁而被警方拘留的。但不管如何，王林此次被抓，系與萍鄉商人鄒勇碎尸案有關。鄒勇曾為王林的關門弟子，后與王林在金錢等問題上反目成仇。

　　如今，“王府”門頭上的“王府”二字早已摘除，門前的兩座大石獅子也被搬離，大門的四根被刷成黑色的柱子也已斑駁破損，漏出了里面的石灰。縣城居民的生活依舊，但王林似乎已經走下了神壇。

　　不過，時至今日，依舊極少有人能夠說得清王林是如何由一個普通青年一步步成長為在政商名人中游刃有余的“氣功大師”的；以及他是如何集聚了如此巨額的財富。

　　王林傳記《中國人》一書中說，王林出生于1952年。根據曾跟王林一同下鄉的知青介紹，他是1965年和王林一起到宜春市宜豐縣石花尖墾殖場下鄉的。但王林當時顯然不止13歲。

　　王林的一位鄰居李根生(音)說，王林應該是出生于1947-1948年，而不是1952年。“他肯定是建國前出生的，而不是建國后。”李根生篤定地說。這一判斷其實也符合王林自己的說法。去年，王林曾說自己當年66歲。

　　根據當地人的說法，王林之所以要把自己的出生年份改成1952年，是因為這一年是龍年，顯然更符合王林“大師”的身份。而1947年和1948年分別為豬年和鼠年。

　　在1965年之前，王林一直生活在蘆溪縣。據一位跟王林同齡的當地人說，王林家是城鎮戶口，父親應該是銀匠，家里生活并不算貧困。“在去下鄉之前，并沒有看出王林會什么法術、魔術之類。”

　　1965年7月18日，王林作為蘆溪的第一車知青下鄉來到了距離蘆溪140多公里外的宜春市宜豐縣石花尖墾殖場。

　　8月5日，本刊記者來到石花尖墾殖場委員會辦公所在地試圖了解王林在當地的往事。但該墾殖場的相關領導閉門不見。有好心的工作人員解釋說，現在王林的事都很敏感，領導肯定不愿意出來說的。

　　石花尖墾殖場位于宜豐縣西北部，距離縣城大概37公里。該墾殖場最早可追溯到1957年12月。1958年，原黃崗山墾殖場的洪源槽分場和石花尖林場劃歸古陽寨林場管理，改名為石花尖綜合墾殖場，下轄洪源槽、石花尖林場。

　　王林的下鄉地便是洪源槽分場。隨后，記者來到了洪源槽分場，聯系上一位曾經跟王林一起下鄉的知青陳慎(化名)。陳慎說，現在王林被抓，為了不惹麻煩，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

　　據陳慎介紹，當時一起下鄉的一共是39人，有來自安徽的、浙江的、湖南的、江蘇的、湖北的、河南的、上海的和萍鄉當地的。“當年剛來這里的時候，十分荒涼，雜草叢生，哪里像現在，建起了一個小鎮。”陳慎說。

　　王林給他的印象是瘦小，很會說話，很熱情。根據他的回憶，王林在下鄉期間已經會變法術了。“他很高調，經常會在人前顯擺他的法術。”

　　在勞動休息的時候，王林經常變煙出來給大家抽。“大概就是拿個草帽蓋住，不知道怎么就能變出一包煙來分給大家。”

　　除了變煙，在吃飯的時候，時常還會有人叫王林變酒。王林在興致好的時候也會滿足大家，拿一個茶杯變酒給大家分，直至所有人都有酒喝。

　　“至于他是怎么變的，我們的確看不出來。但在當時那個不信牛鬼蛇神的年代，他的這套法術并不被一些人看在眼里。有些人認為這不過是些旁門左道。”陳慎回憶說。

　　至今，有關王林的“法術”是從哪里學來的依舊是一個謎，幾乎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中國人》一書的說法是，王林7歲離家，到峨眉山拜道士學藝，學藝回來之后就上山下鄉了。但這個顯然與王林的鄰居所言相悖。他的多位鄰居都說王林在下鄉之前就從來沒有離開過蘆溪。

　　而在下鄉時，王林曾向知青透露過，他的一些手段是學自他父母。

　　王林在石花尖下鄉大概待了10年時間，期間的生活簡單而枯燥。但這段生活經歷卻讓王林記憶深刻。在成為“大師”之后，王林慷慨解囊最多的地方除了老家蘆溪之外，當屬宜豐縣。

　　王林的女兒王宜萍亦在宜豐縣上班，職位是宜豐縣人大教科文衛委員會主任科員。宜豐縣政府一位官員說，王宜萍很早就是主任科員了。

　　“其實大家都知道，她之所以能夠那么早就升任主任科員，是因為她爸是王林。”上述官員說，“這在宜豐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若不是被勞教，王林的命運或許還停留在石花尖墾殖場洪源槽分場。從70年代末開始，王林又踏上了近10年的牢獄生活。

　　在《中國人》一書中，王林是這樣解釋那段監獄生活的：因破壞農業學大寨，“文革”時被關進監獄。

　　事實并非如此。對于王林入獄原因，陳慎回憶說，應該是因為調戲婦女和盜竊。但對于細節，陳慎表示已經記不得太清楚了。

　　記者幾經輾轉，在石花尖找到了一位曾經擔任過墾殖場領導的老人。這位老人雖然現年已經70多歲，但由于常年勞動，身體依舊硬朗，思路清晰。對于這段過去，老人至今依舊記得一些。

　　據他回憶，王林調戲了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看不上他，拒絕了他。王林氣憤不過，于是就弄了好多蛇在她床上，把這個女人嚇個半死。但王林萬萬沒想到，這個女人的丈夫是墾殖場一個分場的場長，場長便把王林抓了起來。

　　據老人透露，這對墾殖場場長夫婦早在20多年前已經搬離了當地，回了老家。“早就沒有了聯系了。”

　　王林被抓之后，據說墾殖場商店的售貨員也告了王林，說王林通過法術總是用同一張錢來她這里買東西。

　　1978-1979年，王林在南昌北郊的江西省第一監獄服刑。一位曾經與王林相熟的朋友介紹說，在監獄服刑期間，王林在改造上并沒有什么突出的表現，反而是他會變蛇變酒成為了監獄里的一個奇聞。

　　據一位王林曾經獄友的好友轉述，王林在牢里常因說大話被揍得鼻青臉腫，他會把子虛烏有的事說得天花亂墜，以至于讓獄友臉上都掛不住。“我的那位朋友說，在牢里，王林的確可以變酒，但似乎并沒有變過蛇。”上述人士說，“可能是因為酒好帶進來，蛇可不好帶進號子(監獄)里。”

　　記者了解到，王林在服刑期間還曾經發生過一次越獄事件。時間大概發生在1979年初，當時監獄干部家屬正組織看電影，王林買通了一個叫陳遠東的管教，讓他在晚上八點關掉監獄通往干部生活區的電，把窗子上的鐵柵欄鋸斷兩根。

　　當時陳遠東以為王林并不是越獄，而是來他住處傳授法術。但沒想到的是，非但王林越獄，王林還帶了兩個獄友一起越獄。由于王林越獄，這個叫陳遠東的管教也被停職。

　　在王林傳記中，這段往事被他描繪成“為了救兩個不該死的殺人犯，越獄一次被抓回后加刑。”后來，王林很快被抓了回來，不僅加了刑，還改到了江西省第四監獄服刑。

　　但當時熟知王林越獄經過的人并不多，很多人把他越獄成功歸功于他的法術。于是，這段離奇的越獄經過，反而成就了王林的名聲。

　　此后的數年，王林除了干號子里分配的活之外，慢慢的還拉近了監獄里的領導的關系。有時候，管教們會找王林到辦公室變戲法來調節監獄里單調的生活。

　　王林變的戲法管教們無法識破。不管這些管教們是否真的相信王林會法術，但他的這手絕活卻成為了這些監獄管教們巴結上級領導的一種方式。但凡有上級領導來視察，王林變戲法便是不可或缺的節目。

　　久而久之，江西省第四監獄有個會變戲法的王林的消息不僅傳遍了整個監獄系統，還傳到了司法系統的領導耳中。

　　王林的大貴人是時任江西省公安廳廳長。廳長當時負責來江西視察領導的保衛工作，他總是會安排客人們看王林的變蛇變酒、紙灰復燃表演。

　　80年代末90年代是一個對氣功狂熱的年代。1987年，氣功大師嚴新已經成名；張香玉、張宏堡等氣功大師紛紛“出山”。

　　據傳，張香玉在北京太平莊租了一個容納200人的部隊禮堂專門做帶功報告，門票40元一張，排隊買票是常事，有人為了求一張門票甚至會在地上跪拜；而張宏堡則稱自己的帶功報告為科學報告，講述他的“麒麟文化”，在場的不僅有普通百姓，還有部長、將軍也去聽。張宏堡去洗手間的間歇，他桌子上的水都會被臺下的信徒搶走。

　　在這種社會背景下，群眾性的造神運動變得普遍。不過，與嚴新等氣功大師不同的是，王林則是被江西的官員“包裝”出來的“大師”。

　　1987年，王林被視為特殊人才假釋出獄。頗為戲謔的是，據傳，出獄前，王林買了臺收錄放合一的三用機，擰到最大音量，放著音樂出了監獄的門，目的是為了讓全世界知道自己出去了。

　　出獄之后，王林還成了公安局的顧問，接觸的政界人士越來越多，級別也越來越高。而王林則利用這織起的江西政界關系網，繼續走上層路線，將網越織越大，不僅將觸角伸向了省外，還伸進了商界、娛樂界，甚至海外，“大師”王林悄然成為了政商界名人爭相拜訪的對象。

　　除了其“法術”來源撲朔迷離外，王林的財富來源亦十分隱蔽。在90年代末，王林便能夠隨手拿出千萬元。例如，2000年時，王林曾從蘆溪縣政府手中花了800萬元買下蘆溪賓館，后改造成玉女山莊。

　　李根生說，從2001年開始，每年逢年過節，王林都會拿出五六百萬來做善事，給縣里的五保戶和生活有困難的人發油、發錢。除了在蘆溪縣，王林還同時會在宜豐縣布施，尤其是石花尖墾殖場。

　　王林的錢到底來自哪里？這也是一個很難講清楚的謎團。李根生說，王林的第一桶金應該是跟人合伙在廣州、深圳那邊炒地皮。這一點倒是符合王林傳記里的描述，“出獄后，在深圳開公司，拿到香港身份后回到家鄉。”

　　王林在出獄后，剛好趕上八九十年代下海潮。他很識時務，并沒有選擇在江西省內靠變戲法謀生，而是選擇南遁深圳、廣州。

　　王林1995年通過買房拿到香港居民身份。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廣州、深圳。資料顯示，王林于1996年開始經商，通過香港匯龍控股和深圳科豹進行投資，廣東總統大酒店則為其經商和發家的開始。

　　也有一種說法是，王林的第一桶金來自香港。與內陸相比，香港人更信法術。“有可能是他在香港期間的一些表演賺到了錢。”李根生說。

　　不管初始的財富是如何積累的，但在拿到了香港身份之后，王林開始倦鳥思巢，回到蘆溪，開啟了其“大師”生涯。在蘆溪，“王府”無疑是王林身份的象征。

　　“王府”距離蘆溪縣政府僅100來米。與蘆溪縣政府大樓的破舊相比，“王府”顯得格外顯眼。據“王府”對面的鄰居說，“王府”最開始建設于1990年初，原本沒有門樓，只有一個大圍墻把院落包起來。2011年左右，王林重建“王府”，將圍墻改成二層門樓，并刷成金黃色，大門上刻上了“王府”二字，還鑲上了一條五爪金龍。

　　李根生由于曾經去給王林家送過幾年煤氣罐，因而他經常能夠進入王林家里。這座“王府”的奢華也讓他震驚：王府的面積之大、府內的大狗、大池塘、以及墻上掛著的各種與政商界名人的合影。

　　2013年，隨著馬云、李連杰、趙薇等名人造訪曝光后，再加上與曾經的徒弟鄒勇關系破裂，后者上門逼債，王林于當年11月把“王府”二字摘除。王林本人也再沒有回過蘆溪居住。

　　李根生說，也正是從2013年開始，王林連續了十多年的“善事”也中斷了，當地的低保戶和困難戶在過年期間沒有拿到王林送來的慰問品。

　　在回到蘆溪之后，王林靠著看病、收徒、投資等多項業務繼續著自己的財富故事。例如，鄒勇便曾自曝為了拜王林為師，前后花了數千萬元。鄒勇是萍鄉本地商人，于2002年左右認識王林，后拜入門下，成為王林關門弟子。

　　鄒勇曾告訴媒體，王林的悍馬、勞斯萊斯、保時捷均是別人送的。各種被介紹過來讓王林看病的有錢人亦在王林身上花費不菲。

　　與鄒勇關系破裂后，討債大字報成為“王府”一景

　　除了這些業務外，放高利貸也可能是王林的財富來源之一。萍鄉當地的一位官員透露，蘆溪縣曾借了王林不少錢，都是要付給利息的。

　　在宜豐縣，當地的一位官員亦表示，宜豐縣曾經借了王林數千萬元，作為回報亦需付給一定利息。不過，這個消息未獲宜豐縣官方的答復。

　　今年7月中旬，鄒勇被發現沉尸鄱陽湖。根據萍鄉市警方的消息稱，劉峰、朱禮通有重大作案嫌疑，而黃鈺剛、王林涉案。

　　如今，無論是在萍鄉還是在宜豐縣，官場上“談王變色”。一位接受本刊采訪的萍鄉市委官員在被問及是否熟悉王林時，極力撇清自己認識王林。“他從來不理會我們這個級別的人物，人家是走高層路線。”這位官員稱。

　　萍鄉市公安局一位內部人士則稱，省廳已經下發了文件，不允許對外說王林的案件，即便是接電話都不行。“誰接了，只要說了話，被知道了就會被開除。”該人士說。

　　王林涉案正在挑動著那些曾經爭相成為“王府”座上客的人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