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還我一個清白，我病不看了，進京告狀！”

　　□經濟視點報見習記者 董瑩瑩

　　躺在病床上的仵樹仁，怎么也沒有想到，在被評為河南“十大風云豫商”兩個月之后，他又獲得了“環保反面人物”的提名。在全國的5個環保反面人物提名中，他成了河南唯一的“代表”。

　　仵樹仁，河南省財鑫集團掌門人，集團的主要業務有化工、淀粉糖、特種金屬、醫藥和地產，這些產業，曾經讓財鑫集團成為全國農業產業化龍頭大戶，并且連續兩年成為周口市第一納稅大戶。

　　但這次，吸引公眾眼球的卻是財鑫集團這些產業導致的污染問題。

　　反面提名

　　“是不是因為我們得到的榮譽太多，有人嫉妒我們，想整我們了？”11月5日，在接受采訪時，仵樹仁如此分析此次的提名事件。

　　他很重視這一“稱號”，雖然他沒有看工作人員給他準備的相關報道，也沒有上網瀏覽任何信息，但他還是督促集團的工作人員，“盡快向公眾解釋清楚。”久經沙場的他深知在這個關鍵的時刻，這一稱號對他個人，對企業和企業所在地意味著什么。

　　“如果不還我一個清白，我院不住了，病不看了！”仵樹仁用纏著膠帶的右手使勁砸著面前的桌子——20分鐘前，他還在

　　財鑫集團所在的周口地區，剛剛從國家環保總局的流域限批中解禁出來，財鑫集團的環保措施還被當地政府作為治理污染的典型經驗，上報國家環保總局。當地領導對財鑫集團的上榜，也是充滿了疑惑，“怎么搞的，又被曝光了。”

　　從環保典型，到環保反面人物提名，財鑫集團上下一致的感覺是“驚訝”。11月1日，財鑫化工廠安環部部長徐輝在接受《經濟視點報》記者采訪時，顯得很激動，一個多小時之內，他屢次打斷提問，不斷重復著一句話——“我們被冤枉了！”。

　　徐輝解釋說：“財鑫集團一直都非常重視環保工作，我們的液糖廠、化工廠所有的污水處理設備，均是從美國進口的。一個多月前，我們還被周口市作為環保先進典型，給其他企業介紹經驗，怎么就突然被蓋上個反面帽子？”

　　當地的環保部門似乎對這一提名也頗有微詞，“財鑫集團一直以來非常注重環保，它是周口市環保的帶頭兵，它不可能是反面的。” 周口市環保局一位崔姓主任如此回應這次“提名事件”。

　　程序質疑

　　如果說這些情況屬實，那么環保反面人物又是如何推出的呢？

　　“綠色中國年度人物”由國家環保總局等七部委主辦、中國環境促進會承辦，自2005年進行評選以來，一直在全國公眾中具有很高的聲譽。

　　綠色中國年度人物評選組委會一位工作人員介紹，2007綠色中國年度人物的評選推薦過程充分體現了公眾參與的廣泛性，全國共有5萬多人次通過互聯網、媒體、信函、電話、傳真等形式參與候選人提名活動，包括5位反面人物的提名。

　　另外和仵樹仁同時獲得提名還有4人：因違法排污造成湖南湘江砷化物污染的湖南臨湘正興化工有限責任公司的負責人馬正湘；因水污染而被責令停產的蕪湖天潤生物技術有限公司負責人鄭永剛；因污染物排放超標給周圍環境造成污染的甘肅天馬啤酒有限公司負責人楊世江；將強酸性廢水直排金沙江造成水體污染的攀枝花鋼鐵集團鈦業有限公司鈦白粉廠負責人莊凱。

　　一位獲得反面人物提名的企業負責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認為，僅靠網絡海選的方式確定環保反面人物提名不夠嚴謹，“如果是專家評選在前，網絡海選在后，結果肯定不一樣。”

　　甚至有企業透露，推舉他們選票的IP地址幾乎集中在同一個地區，“不排除有人故意搗鬼的可能！”

　　網絡在賦予公眾更大話語權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正像超女的海選可以拉選票一樣，反面人物的評選很可能也會存在“拉選票”的情況。當然，這種拉選票不是投給自己，而是投給別人。

　　如果存在這種可能，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促使組委會依然采用海選的方式推舉“環保反面人物”？

　　“現在社會正在向公民社會轉型，我們的初衷是把環保話語權交給公眾，當前中國環保形勢之所以依然嚴峻，公眾參與程度太低是重要原因之一。”一位組委會的工作人員解釋說，這并不是最后的結果，只是網絡提名，網絡提出誰就是誰，組委會只是根據網絡提名結果進行公示。

　　其實在這次提名之后，會有一個公示期，期間會有專家評選和社會調查公司調研，可能最終剩下2個，也可能剩下3個。

　　至于最終留下的是不是污染最為嚴重的企業，這一點似乎并不重要。上述工作人員認為，“公眾既然把你選出來了，那你肯定有問題，這5家企業誰敢說自己環保沒有問題？如果你認為別人比你污染還嚴重，那你可以舉報它。”

　　據他透露，環保反面人物提名名單公示之后，一位自稱是蕪湖天潤生物技術有限公司的公關人士曾向組委會打電話，對提名結果表示質疑。在組委會要求提供相關詳細證據時，對方卻再沒有了回音。

　　“這只是網絡的一種公示，我覺得企業在這個名單出來之后，也需要一種姿態。既然環保有不到位的地方，就應該主動承擔責任，并從這次事件中吸取教訓，把以后的環保工作做得更好，并逐漸得到公眾的認可。”一位長期從事媒體工作的資深人士從公關的角度對這些上榜企業提出了善意的建議。

　　正視提名

　　“我這個人，敢拼敢干，剛接手合金廠的時候，我都四十好幾了，他們都說我干不長，我就偏要干出個樣子給那些人看，結果，不僅合金廠讓我搞活了，還盤活了另外幾個廠子。我讀的是社會這本大書，我幾乎天天都在改變自己，可以這樣說，財鑫集團的發展過程也就是革仵樹仁命的過程。”仵樹仁提及自己的創業經歷，顯得非常激動。

　　從財鑫集團提供的材料來看，這個企業對于污染的處理，已經達到了相關規定。尤其是在今年8月，國家環保總局對包括周口的6市2縣和5個工業園區實行流域限批后，財鑫集團拿出1300萬元專款，開展了一場治污行動：治理化工公司的終端，在糖業公司安裝了在線COD(即化學需氧量，它反映了水中受還原性物質污染的程度。COD值越高，表示水中有機污染物污染越重——編者注)和氨氮監測裝置，改造熱電公司的鍋爐。

　　“我在接手財鑫之前，曾經深刻體會到污染的問題，原來我們吃飯都不上洺河附近的飯店，怕吃水中毒，這是我自身的體會啊！接手財鑫集團9年多來，我始終秉承‘把洺河水當成我們自己吃的水’的理念，前后共在環保方面投入了2億多元，我們集團把環保治理作為一種對社會負責的體現，我們不能做社會的罪人啊！”仵樹仁這樣形容環保在他心中的地位。

　　“下一步，我們要盡快申請液糖廠輕型生產審核認證，再邀請省、市環保專家來參觀，并按他們的意見進行積極整改，做到環保專家無異議。”對于今后的環保措施，財鑫集團綜合部閆部長如是說。

　　但財鑫集團留給公眾的印象，似乎仍停留在以前。2006年11月7日，河南省環保局局長王國平臨時暗訪財鑫集團下的液糖廠的排污狀況時發現，排污口有大量黃色工業廢水直接排入洺河中。經環保部門人員現場取水監測化驗，COD含量嚴重超標，并且排出的廢水已經危及到了地下水，給附近居民的生活用水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在排污監控房內，王國平發現，在線化學需氧量分析儀上了鎖，無法顯示各項污染監測指標。從廠區內排污口提取的水樣清澈透明，狀如自來水。執法人員最終在污水處理罐的頂部找到了水源——嘩嘩流淌的自來水管。

　　“可能是因為這件事被許多媒體關注，引起的反響太大了，給公眾留下的印象不太好。”徐輝小聲地說，“但那是因為當時剛剛改進設備，還沒有完全規范，排污口還沒有建好，計算數據的時候小數點又點錯了一位，致使算出來的COD值與現實不符，才造成了不良印象。”

　　據當地老百姓介紹，財鑫集團以前的污染確實比較嚴重，“我們都戲稱洺河是臭水河，在離廠房很遠的地方都能聞到很刺鼻的味道，整個縣城的空氣都非常不好。但現在洺河的狀況已改善了很多，河水也比原來清了。”

　　“對于這次網民給予的反面評價，我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因為它從另一個角度表明廣大民眾參與環保的熱情。對于這件事我們應該正確對待，不應該有任何的反感，我們所要做的就是要進一步下大工夫，搞好環保。” 對于此次“提名事件”，財鑫集團副總葉新友說。

　　綠色中國年度人物評選組委會一位工作人員分析認為，“企業不僅要做好環保，還要學會向公眾善意地傳達，只有消除周圍公眾對企業污染的恐懼感，企業才能與周圍民眾和諧相處。”

　　【對 話】

　　仵樹仁：我絕不會做社會的罪人

　　□經濟視點報見習記者 董瑩瑩

　　經濟視點報：在聽到自己被列入“環保反面人物”的消息后，您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仵樹仁：10月30日，有人告訴我，說我被提名“環保反面人物”，當時我就認為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財鑫集團應該是環保方面的好典型，怎么會成壞典型呢？

　　財鑫集團一直非常重視環保，我們企業雖然不算大，但是交稅卻是最多的，我們連續兩年是周口市納稅第一大戶，我也被評為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協會會長、周口市企業協會會長。我猜想，是不是其他人嫉妒我們了，要通過這件事情整我們？

　　我已經派專人去北京協調這個事情，如果不還我一個清白，我院不住了，病不看了，進京告狀！

　　經濟視點報：您說財鑫集團一直很重視環保，具體到哪些方面？都有哪些措施？

　　仵樹仁：我本來是鄲城縣財政局最基層的一個干部，后來當了合金廠的廠長。在接手合金廠之前，我就知道它的污染非常嚴重。合金廠旁邊有條洺河，我們當時到街上去吃飯，都不敢選在這條河附近。為什么？就是怕中毒啊！這是我自身的體會啊！

　　所以，我一直就有這樣一個想法：自己搞企業的時候，一定要考慮污染問題，要把洺河水當成自己喝的水。所以，我在接手合金廠后，立即就上了一套布袋除塵系統，有了這個設備，我們就可以將吸下來的粉塵循環再利用，也能節約許多原材料。

　　在我們集團內部，始終設有安環部，由副總直接接任部長，現在的安環部部長就是原來鄲城縣的環保局局長。我給他的特權是，任何一個企業如果不認真抓環保，隨時都有讓他停職的可能，我直接處理他。

　　我們前后在環保上的投入有2億多元，但它給我帶來的效益卻遠遠超出這個數字。你說我何樂而不為呢？

　　經濟視點報：可不可以這樣理解，財鑫集團在治污方面的努力不僅僅是一種投入，也不僅僅是社會責任的問題，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效益？

　　仵樹仁：可以這樣說。

　　不上環保設備，企業生產成本就會升高。我做企業不是變魔術，其中有理念問題、管理問題，更重要的是環保收益問題。成本降低了，就能得到更多的收益。技改的過程，就是提高投入產出的過程，實際就是環保的過程，不流入空中、水中，那就是環保，就是效益。

　　經濟視點報：可是據當地居民反映，前幾年財鑫集團下屬的化工廠污染確實比較嚴重。

　　仵樹仁：這種情況應該存在于我接手化工廠之前。2001年年底，我接手之后，已經進行了一些處理，噪音污染、空氣污染有了很大改善。況且，有化工工業的地方就會存在一定的空氣污染，我們不可能完全避免。

　　經濟視點報：在企業環保方面，您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

　　仵樹仁：在我接手合金廠時，那時候沒有錢，但我們還是要堅持做環保。當時，我光著膀子，親自和上百個工人一起挖環保池。當時，我們分了三個班倒著干，連續挖了十幾天，終于把合金廠的環保搞了上去。

　　經濟視點報：對于這次被提名“反面人物”，您打算下一步怎么辦？

　　仵樹仁：要求中國環境促進會把我從提名中除名。我們已經去北京申訴了，對方已經口頭答應除名了，不過最終結果還沒有出來。他們如果不愿意除名，可以派專家來財鑫集團驗收，我們用事實說話。

　　另外，今后我會做到集團所有項目天天達標。如果環保出問題，我就要求他們立即停產，我寧愿不賺錢。這都是死命令。

　　經濟視點報：您如何看待一個企業家的社會責任？

　　仵樹仁：我認為，作為一個企業家，一定要明白你做企業到底是為了什么。這五年，我每年都要拿出40多萬元用于資助鄲城的貧困大學生、高中生。這些年我們拿出800多萬元用于慈善和公益事業，我絕對不會做社會的罪人。

　　如果我把洺河污染了，我沒法向鄲城老百姓交代，這是一種社會責任。作為一個企業家，社會貢獻是非常重要的。我是功臣，何必要再去當個污染的罪人。

　　視點評論

　　正視“公眾” 甄別“公眾”

　　□陶陶然

　　公眾的一次海選，將“仵樹仁”們推到了風口浪尖。但“環保反面人物”對“公眾”的合理性和公平性質疑，也將“公眾”推至陽光下。

　　質疑是正常的，沒有誰愿意戴“反面”這頂帽子。問題是，這次地方政府、周邊民眾、企業員工等幾個利益集團的不同代言人，異口同聲為仵樹仁鳴不平。這至少表明，仵樹仁被提名“環保反面人物”這一結果，并不服“眾”。

　　公眾的利益是首先要維護的。這也是和諧社會的應有要義。在中國，令公眾群體激憤而又集體乏力的民生問題之一就有環保。這種普遍的乏力感，來自對江河日下環境危機的無能為力，也來自對積重難返環保困局的無可奈何。而與這種乏力感相伴生的，或是激憤，或是麻木。但激憤與麻木，畢竟還有事未臨頭的僥幸。今夏太湖、巢湖以及其他若干湖泊集體“藻”動，讓公眾突然發現，危機就在身邊。這也催生了公眾對環保的話語權的訴求。

　　沒有公眾的環境權利前置，就不會有人與自然的和諧，也就無法構建生態文明。民間環保力量，不論組織或個人，都正在對中國環保的既有潛規則發起沖擊，這種沖擊放到中國現代化進程的大背景下去審視，是一種歷史的進步。但“公眾”的信息同樣會存在真偽，同樣需要甄別。

　　在這起事件中，我們看到，“反面人物”對提名的質疑主要集中在：過往的錯不能強加在今日；海選方式提名不夠嚴謹；投選設置存在作假的可能性。而面對質疑，“環保反面人物”評選組委會工作人員給予的“公眾既然選著你，那你肯定有問題”的解釋，顯然缺乏事實依據，也不可能取信于民。而將皮球踢給公眾、踢給企業的做法，更顯示其存在不科學、不合理的一面。

　　一個合理的服眾的評價，首先要有完整的評估體系，其次還要通過調研、評估。像“反面人物”這種對人乃至對企業都會構成一定誹謗的“惡名”，戴帽就更要慎之又慎。污染不污染，“好典型”還是“壞典型”，要用事實說話。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如果僅依賴于公眾的投票，而公眾又仰仗于已有的報道，局限于過往的印象，此結果不僅不公正，不權威，也會傷及無辜。如果，不甄別信息真偽，有人故意作假或者詆毀，也會有縫隙可鉆。如果，組織單位行的是借“公眾”之口撈“團體”之利，更會危害“公眾”民意，危及業已興起的“海選政治”。此幾項假設，如果成立，那可是幾敗俱傷的事。

　　“環保反面人物”推評，本質上是大眾利益與少數利益既得者之間的博弈。落實到公眾環評上，不僅僅是將環評交給民眾的簡單問題，還是公眾監督企業、監督政府，有效推動環保的公開、透明、民主的問題。這方面，恰恰是我們制度的軟肋。換個角度來看，民眾既不能在環保規劃之初，以公民意志決定路徑，也同樣無法在污染造成之后，以社會責任彈劾官員，只能寄希望通過自己的一票，讓更多的污染企業昭然天下，從而讓他們敬畏環保，敬畏民眾的力量。這也正是包括環評立法在內的一系列旨在保障公民環境權利的行動提速的內在基因。

　　正視“公眾”，但不迷信“公眾”。無則加勉，有則改之。

　　因為，一切光明正大的事情都不懼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