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曼：扁平世界的新危機

　　采訪＝王鵬越 許鳳婷　撰文＝許鳳婷

　　“請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把座椅靠背調直”。

　　讀者看到上面這段熟悉的話，不要懷疑本刊記者是在飛機上寫稿出現的筆誤。說這句話的人是《紐約時報》外事專欄作家、《世界是平的》一書作者托馬斯·弗里德曼。

　　“請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把座椅靠背調直。因為世界是平的。謝謝！”2006年11月14日下午3點，弗里德曼再次結束了他在中國的一場演講，會場內二千多名IBM的員工放下剛剛拿到手的《世界是平的》，拼命鼓掌。

　　西裝革履的弗里德曼從臺上匆匆走下來，或許又要趕往另一個會場，或許，他在途中還需要換裝束。前一天他在Google辦公室出現時，身著便裝，背著一個大包就進來了。兩天內的兩次演講，內容大體一致，但是弗里德曼顯然是分別作了精心準備。不僅根據兩家公司的不同風格更換了著裝，而且演講內容上也作了細心的調整，例如，在IBM的演講中刪去了關于微軟的故事，而在Google中國時，他當著Google員工的面，多次拿他們的CEO李開復開玩笑。

　　《世界是平的》讓讀者認識了弗里德曼這位睿智幽默的作家，而近距離聆聽他的“布道”，則更能感受到，他本質上是一名記者，認真、敬業。

　　“他與其他記者最大的不同是他的認真態度�！焙透ダ锏侣�相識多年的戴維·祖奇諾(David Zucchino)回憶說。

　　朋友們親切地叫他“湯姆”，并且在前面冠以各種地名作定語：“明尼蘇達的湯姆”，是因為他總是提到自己的出身之處；“硅谷的湯姆”，是指他總是和高科技CEO接觸，自己也成了硅谷精英；“貝魯特的湯姆”和“貝卡谷地的湯姆”則源于他曾在中東地區當記者的經歷。

　　弗里德曼的另一個突出特點是，他喜歡對事態發表自己的看法。祖奇諾說，“他對許多事件都多多少少有自己的結論�！�

　　而在他的妻子，安·弗里德曼的博客中，這位備受敬仰的大師卻被稱之為“嘮嘮叨叨、瘋瘋癲癲的矮胖傻子”。其實，安是在說反話，她的博客上的大部分文章都是在用嘲諷的語言抨擊反對弗里德曼的聲音。

　　從2005年4月《世界是平的》出版以來，弗里德曼的行程變得異常緊張，雖然“世界是平的”，但是并不能節約他的旅行時間。除了往常的工作，弗里德曼經常要帶著他的十輛“推土機”在天上飛來飛去，到各個大學、社團和公司去演講，但《紐約時報》禁止他向商業組織收取演講費。

　　“有人告訴我，如果我來中國演講，我的書就能多賣出去13億本，所以我就來了�！备ダ锏侣�打趣說，笑的時候他的小胡子翹了起來。

　　其實，弗里德曼即使不到中國來演講，他的書也會暢銷。在中國內地，該書的簡體中文版出來以前，通過網上某些渠道出售的繁體中文版，曾經賣到230元一本，但很多人一買就是兩三本，并把它贈送給好友。

　　為什么他會成為最成功的全球化專家之一？他顯然不是第一個談論全球化問題的人，就連“世界是平的”這句話也不是他的原創。是印度軟件公司Infosys的CEO南丹·尼勒卡尼在接受弗里德曼的采訪時告訴他，“湯姆，競賽場地正在被鏟平”。

　　但是在弗里德曼寫出《世界是平的》之前，或許沒有做到過用排山倒海的案例來說明全球化的觀點。盡管有人認為弗里德曼這樣做是在把簡單問題復雜化，但是關鍵在于，讀者們并不感到枯燥，在過去的兩年中，他們奔走相告：有這樣一本書，《世界是平的》，你看了嗎？尼勒卡尼對他的評價是，“他是個知識創業者。在商界，創新精神指的是一個人在使其產品進入市場方面能想出最好的主意，并且迅速采取行動。他就是那樣的人�！�

　　扁平化生存之道

　　Q：你在書中談的大多數是關于大公司的案例，那么對于中小型企業而言，他們如何在扁平的世界中生存？

　　A：我認為扁平的世界無論是對小型公司還是中型公司都是件好事。開始的時候人們可能認為，要么就做小公司，例如在eBay上面創業，要么就做成像沃爾瑪那樣的大公司，大家都不想在扁平的世界里開中型的公司，的確是這樣嗎？后來人們發現，中型公司也不錯。如果有人要開一家30人左右的咨詢公司，他可以把財務部外包到班加羅爾，把法律部外包到匹茲堡，把人力資源部外包到佛羅里達，他也可以從sellsforce.com下載ERP程序，他可以建立一個全球化的咨詢公司，但是成本與以往相比卻非常少，所以中型企業可以調動全球的資源，使自己的競爭力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這也是為什么現在許多大公司對中型競爭者非�？只诺脑�因。

　　Q：你在書中提到，在平坦的世界中，個人將和全球競爭。我們將如何教育下一代，讓他們在未來的世界獲得足夠的競爭力？

　　A：這其實也是關于個人如何獲得競爭力的問題。我認為有三點很關鍵。

　　一是要學會自學。因為在平坦的世界，你所學到的知識過時的速度是如此的快。所以，學會如何學習，或如何愛上學習，是首要的生存技巧。

　　曾經有個年輕人問過我，上什么課程能讓我學會自學？我的答案是：就上你最喜歡的老師的課，因為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第二，我相信這樣的方程式：CQ+PQ >IQ，好奇心(curiosity)和熱情(passion)比智商更重要。因為在平坦的世界，一個CQ高的孩子，可以通過Google獲得知識，沒有比好奇心更好的老師了。

　　第三，不要死記硬背，而要善于抓住要點找到標記和路徑，按圖索驥。通過搜索引擎，我們能同時獲得垃圾和黃金，如何分辨善偽，這是最重要的。

　　Q：我們知道你是一名資深的記者。你在書中提出了很多精辟的觀點，你是怎樣獲得這些觀點的？

　　A：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上學的時候數學學得很差勁，理科也學得不好，絕對比不上高科技公司里的人。但是我確實有一些想法，而且我很善于把這些想法連接起來。我還經常有機會和一些非常有思想的人一起進行研討，他們總是能夠提供一些非常有益的點子，我就會把這些點子用不同的方式連接在一起。

　　我自己從來沒有發明過一個點，哪怕是一個小小的點，但是我非常善于把很多的點連接起來，就這樣我發現了這個世界是平的，而這個平坦的世界對于我這樣一個連點者來說真的是太好不過了。

　　Q：在平坦的世界里，我們應該怎樣快速、有效的進行學習？怎樣才能像你那樣，寫出這樣一本書來？

　　A：我開始寫這書是在2004年12月，我不是在家里完成這個過程的，而是在路上完成的。比如我跟我的妻子出去吃晚餐的時候，她開車我就在筆記本電腦上寫，在家庭晚宴上我還需要工作。所以這個艱苦的過程快把我逼瘋了，我在飛機上、火車上都在工作。你肯定不想嫁給我，但是我的妻子，她總算熬過來了。

　　同時我也很幸運，因為我遇到了很多老師，他們為我解答了很多難題，同時我還有一個非常優秀的研究助手，它的名字叫做Google，正是由于它我才可以如此快地發現需要的東西，而且Google還能使你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獲，所以我在其中學到了很多新東西。

　　正視平坦世界

　　Q：你如何看待自由貿易的問題，在平坦的世界里，貿易壁壘還會起作用嗎？

　　A：我過去是自由貿易的支持者，后來不再是了。

　　在一個平坦的世界，我成了激進的自由貿易支持者，臉上涂著油彩、頭上插著羽毛的激進支持者。我認為，最靈活開放的國家將會是最成功的。

　　有人說19世紀是英國的天下，20世紀是美國的天下，21世紀將是中國的天下。

　　我也為我的兩個孩子請了中文老師。但是我認為，沒那么快。我不認為21世紀是美國的天下，也不是任何國家的天下。我在明尼蘇達的老祖母曾經說過，不要認為任何一個國家能夠統治任何一個世紀。

　　在一個平坦的世界，能做到的事情早晚會被完成。任何形式的管制，不管是對報紙、搜索還是經濟的控制，任何形式的壁壘都會是致命的。因為很多事情是在邊緣中發生的。

　　你知道第一個和第二個說出“世界是平的”這句話的人之間的區別嗎？你知道這本書賣250萬冊和賣2000冊之間的區別嗎？任何形式的墻，無論是管制還是貿易壁壘，在平坦的世界中，只能傷害到自己，這意味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且是兩只腳都會被砸到。所以，當你保留起自己能力的時候，也意味著你正在削減自己的能力。

　　Q：在書中你提到了鏟平世界的10臺推土機，那么你認為第11臺推土機將會是什么？

　　A：我想會是納米科技。在全球化4.0時代，世界會由微小，變成納米的尺寸。納米科技將統治全球化4.0時代，從生物到IT領域。但我認為現在討論細節還是太早了。

　　Q：為什么這些推土機不多不少正好是十臺？

　　A：剛開始其實只有三臺，但是覺得說服力不夠。然后變成五臺，接著是八臺、十臺。其間也想過別的充當推土機的可能，但是不能再多了。如果有二十臺，誰還會看呢。再加上，我認為10是一個幸運數字。

　　Q：平坦的世界聽起來非常美好，甚至帶有烏托邦色彩，但是它會帶來怎樣的社會影響？

　　A：這是個很好的問題，但是我們還沒有開始研究它的社會影響，我們已經探討了它對經濟、對競爭力的影響，但還沒有真正涉及社會層面。

　　讓我先告訴你一個故事。

　　兩周前我在歐洲，晚上十點我從法蘭克福飛到了巴黎，當地的出版商安排了一個司機去接我。下了飛機我看到一個人拿著一張紙，上面寫著我的名字。當我走上前去，他正在打電話，用的是藍牙耳機，我跟他示意，“我就是你要接的人”，這時他還在打電話。然后他就帶著我走到停車場，把我的行李放到后備箱，這時他還在打電話。上了車，我問，“你知道我要去哪兒嗎”？說著我把酒店的名字給他看，他點點頭，繼續打電話。他開車了，一邊繼續打電話，一邊打開了車載電視。這時候，我打開我的筆記本，開始寫一篇專欄，同時掏出我的iPod，下載了一個地圖，一邊還用來聽音樂。

　　我們兩個人同時在做6件事情，但是卻有一件事情沒做——互相交談。所以，所有這些技術可以把我們連結起來，但同時卻把我們分開。那個法國司機可能當時是在跟在博茨瓦納的父母在聊天，多酷啊，可是他卻沒有和距離僅3英寸的我說一句話。所以，我想這真是問題之一。

　　第二個問題我想是Google等這些搜索引擎引起的。10年前，或者說5年前，Google剛開始發家的時候，如果你是湯姆·克魯斯，你在Google上面搜索自己的名字，可能會有100萬條結果。但那時如果搜索湯姆·弗里德曼，可能只會有幾條結果。但是，今天，據說會出來將近390萬個結果(實際上是798萬)，假使其中有一半的人是喜歡我的，那意味著其余的一半人是在罵我。如果我到博客搜索網站Technorati，我就可以看到每個人寫的關于我的博客，有的人寫的不是那么的友善。有的人是在MySpace上面展開討論，美國北達卡達州的一些學生有一項作業，就是要看我的書，他們有的人不喜歡這本書，于是就到My-Space(我的地盤)上面罵我。我也可以上去和和這些孩子對罵，但是我不會這樣做。Google讓我們每個人都成了千里眼、順風耳，讓我們聽到了所有的悄悄話。

　　我現在已經習慣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我從來不在Google上搜索我的名字。沒有人有足夠的自信，能夠抵擋得住200萬人的唾罵。

　　第三個問題，我在做講座的時候，通常會有人不時地發短信、回Email、寫博客。這就是微軟的一位前高管琳達·斯通稱之為持續局部注意力(continuous partial attention)的現象。過去我們只是間斷地關注一個事件，但是現在技術使得我們可以縱向地關注一系列的事件。

　　至今我沒有用黑莓，在美國我有一個手機，但通常都放在車上，我至今也不會發短信，也不打算學。我每周要寫兩篇專欄，我們生活在一個注定要被打擾的時代，如果我不能集中精力，我就不能創造。所以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在線”，我正在削減我的設備，而不是增加這些設備。

　　只有綠貓才能抓到老鼠

　　Q：你的上一本書，《凌志車與橄欖樹》寫于1999年，

　　其實《世界是平的》一書對你的第一本書中的內容做了一些修整，而現在距離《世界是平的》出版也有一年多了，你又有了哪些新的想法？

　　A：我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跟IBM、微軟等公司的朋友一起討論，我只是問問他們現在的技術前沿在哪兒？聽到一些政治問題、經濟問題都可以把它們結合在一起，我的價值所在就是可以把這些問題結合在一起。對我來說，技術現在只不過是一種協作的手段，更多的標準化、更多的協作使它們成為相互驅動的力量，然后就有更多的創新，所以整個世界在不停的向前進，讓世界變得越來越平坦。

　　《世界是平的》出版第二年以后我就發現一件很震撼的事情，在平坦世界的初級階段，發達國家發現，把所需要做的工作外包到中國、印度，可以降低成本，在美國屬于低工資的工作被外包到中國、印度，就變成了非常好的工作。過了一段時間，中國和印度的人說我們有些想法，可以把工作做得更好，但是美國人說不不不不，你們只能做一些低工資的工作。但中國和印度人堅持說，我們其實有更好的辦法。如果跨國公司這時傾聽他們的意見，就會真正找到更好的方法，并且意識到，雙方不僅是外包的關系，而是共同的價值創造者，這時候中國人和印度人不再站在落后的地位。

　　Q：對于像中國和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而言，你認為它們在平坦的世界中應當如何把握機遇，增加競爭力？

　　A：對于國家而言，無論是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還是非常不發達的國家，要在平坦的世界中獲得競爭力，都需要四個方面的因素：基礎設施、教育、治理和環境。

　　第一是基礎設施，比如機場、鐵路、帶寬、電信設施、互聯網等等。如果沒有這些基礎設施與平坦的世界平臺相聯系，那么所有的協作都不能成功。

　　第二是教育。只有當國民受到更好的教育，才能獲得更好的合作者。

　　第三是良好的治理，如健全的法制制度、知識產權等。因為這將對該國和平坦世界的聯系作出調整和管理。一個靈活開放的社會是最容易出現機遇的。

　　第四是健康、良好的生態環境。因為高素質的人才是驅動經濟發展的動力，但是這些人才具有很高的流動性，環境是影響他們選擇的重要因素之一。

　　鄧小平說過，“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耗子的就是好貓”，但是我想，不管黑貓、白貓，如果不是“綠”貓(健康環保)，即使抓住耗子也不是好貓。

　　中國的成功，得益于前三方面都做得很好，但是中國的(自然)環境，我想是個災難。

　　托馬斯·弗里德曼(Thomas L. Friedman)個人檔案

　　生于1953年，1975年從布蘭代斯大學獲得中東研究學位，1978年獲牛津大學現代中東研究碩士學位。

　　1981年加入《紐約時報》；1982年至1988年間被派駐貝魯特和耶路撒冷，在此期間兩度獲得普利策獎；2002年再度獲此獎項。

　　著作包括：《世界是平的》(2005年)、《經度與態度：恐怖主義時代中的世界》(2002年)、《凌志汽車和橄欖樹》(2000年)和《從貝魯特到耶路撒冷》(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