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云高
未來的形勢已趨明朗——國資、民資與外資三股力量的角逐中,由于內資的分裂,外資已占上風。這肇始于該行業的中央企業壟斷霸權,它們將為此埋單
在寬大的辦公室里,胡玉興燒了兩根香,捏在胸前,虔誠地向釋迦牟尼與觀音像鞠躬。事
畢,他回過頭笑著說,除了信佛,他還練氣功。
胡是中油泰富集團的總裁。中油泰富乍一看會以為是大型國企,其實是個血統純正的張家港民營石油企業。中油泰富現有20座加油站,這一數字在張家港僅次于中石化的24座。此外,它還將擁有40萬立方米的油庫和沿江的3個碼頭。2006年,中油泰富的銷售額爭取沖20億元大關。胡玉興說,他要將中油泰富做成長三角成品油業務的第一品牌。
但不幸的是,老胡豪氣干云,卻生錯了行業嫁錯了郎。在他面前,矗立著中石油、中石化兩座大山,而且這兩大寡頭還虎視他們并要將之吞食。
民間對寡頭壟斷的怨言早已洶涌成勢。盡管胡玉興或許最有資格數落石油寡頭的罪狀,但他出言謹慎,對中石油、中石化不揭丑、不攻擊,與他不露富、不張揚的行事風格相仿。這可歸為行業壟斷霸權下的生存智慧和商業性格壓抑。
在張家港,記者費盡周折多方了解,試圖探求一個民營企業在石油壟斷格局下的辛酸歷程。采訪過程中的感覺是,民營石油企業的草根力量,正如一粒落在石縫的種子,因為有些水和光,也能頑強地長成山崖上的參天風景。
中油泰富的前身始創于1987年。現在的名稱,緣于1998年10月,胡玉興與中國石油江蘇公司合資成立張家港保稅區中油泰富石油公司,胡控股96.6%。中石油選擇與胡玉興合資,是為了借助胡在張家港已具氣候的加油站網點,與中石化對抗。張家港是中石化的傳統勢力范圍,而胡當時已有8家加油站。中石油與胡還簽訂協議,承諾向胡提供油源,但同時要求有一定的銷量。
1999年,國務院轉發原國家經貿委的《關于清理整頓小煉油廠和規范原油成品油流通秩序的意見》,中石油、中石化兩大集團壟斷了成品油的批發權,并在國內展開擴張網絡終端的瘋狂比賽,胡的既有終端被覬覦。自然,中石油提出要收購胡的加油站,但被胡婉拒。這種婉拒頗似“賣笑不賣身”,因為不能開罪于中石油。迫于中石化與中石油的壓力,那時期,很多民營加油站都被招降收入“正規軍”,一些“釘子戶”也被迫出租了設施,變相被消滅。
胡玉興成了張家港最后的留守者,也是江蘇境內最大的民營油老板。
2004年,中石油思路一變,不再施展收購之手,轉而以控制油品供應為殺手锏。在2006年3月26日成品油漲價之前,油品零售價長期沒有調整,汽油批發與零售價格倒掛,柴油更甚,批發價每噸5300元,零售才4750元,加油站賣得越多虧得越多,逼得民營加油站不敢再賣柴油了。而中石油系統內的加油站,執行內部結算價,柴油批發每噸不過4500多元。
2005年6月2日,商務部發布《成品油批發企業管理技術規范》、《成品油倉儲企業管理技術規范》兩個征求意見稿,其中對批發企業的要求是,有30個以上自有或控股加油站,要有兩年以上的成品油零售業務。全國上千家民營石油批發企業,有30家加油站的不超過10家。這兩個規范的實質效果,就是取消了民營企業的批發權。可笑的是,這兩個規范是在《非公36條》發布后出臺的。
2005年2月25日國務院正式發布的《非公36條》(即《國務院關于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若干意見》),是建國以來第一次以中央政府名義發布的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政策性文件,其中第一次明確允許非公有資本進入金融、電力、電信、鐵路、民航和石油等壟斷行業。
“進了WTO以后,自己的國民沒有國民待遇,外國人有國民待遇,這對中國的工業發展非常不利。”早在2000年12月,已逝的著名經濟學家楊小凱在上海福卡研究所講演時說,中國限制私人企業、合資企業上市。計委有一個目錄,三十個行業不準私企經營,包括銀行、保險、航天(跟衛星有關的)、電信等。二十個行業限制私人經營,其中包括汽車制造、化工,甚至還有旅游。旅游凡是涉及外匯的不準私人經營。這就跟WTO的非歧視原則、公平原則完全不相容。
這一狀況在后來的數年里未有大的改觀,比如,民營企業仍難以獲得銀行貸款,以及與外資等同的市場準入。2006年3月,一些民營企業家借“兩會”召開期間之際大訴苦水。北京最大的民營快遞小紅馬物流快遞公司董事長曹杰說,《郵政法》及其修改稿對民營快遞企業的生存空間造成很大擠壓,外資物流企業進入后,民企很難與其對抗,一些民營快遞企業已準備將自己賣掉。“幾年下來,我們的雄心已經沒有了。”
這種糟糕境遇在石油行業尤甚。事實上,從1998年合資時起,中石油供給胡玉興的成品油價格就一直倒掛。這一局面延續到2003年。2003年,中石油江蘇公司才加大了對胡玉興的支持。那5年,胡玉興賣中石油的成品油一直是虧損的,但即使虧損,胡玉興仍要仰人鼻息,否則中石油一旦停止供油,就能讓胡玉興成為無米之炊的巧婦。
這5年怎么撐過來的呢?胡玉興為此到處活動,從其他渠道找油,其中的艱辛為外人所難想像。常規情況下,胡玉興從別處找到的油源,可與中石油江蘇公司的供油相當,有時甚至更多一些。這反映了民營企業在夾縫中不折不撓的生存韌勁。
然而,2003年中石油對胡玉興稍有開恩時,自身又忙著建加油站,開始與合作者競爭了。而且,中石油與中石化表面上打得不可開交,暗里卻依各自的利益范圍達成某種默契與合謀。2005年,中石油對胡玉興的供油明顯減少,由原先的每月8000噸降至2000多噸。胡玉興坦承,“如果光靠賣油,日子比2003年之前還難過。”
即便多管齊下保證油品供應,依目前的批零價格差,“能勉強不虧本就行了。”胡玉興說。中油泰富的規模還在擴大,秘密在于,胡玉興找到了更大的財富通道。
其中最大的一塊是,燃料油內外貿。國家沒有太多限制民營企業的燃料油業務,這給胡玉興“一線生機”。但掙這個錢也很辛苦,2005年燃料油價格平均上漲44%,加上總計達24%的各種稅費,已接近原油進口價格。
目前,中油泰富給外輪提供燃料油的國際貿易,給臺塑、奇美等長三角大工廠提供燃料油的國內貿易,2005年的貿易量達35萬噸,而這一塊為胡玉興貢獻了75%的利潤。胡玉興的20座加油站看似龐大風光卻做著貼本的生意,真正賺錢的恰恰是常人看不見的燃油買賣,而這也是胡1993年發家的法寶。
真可謂禍不單行。當胡忙于悶聲發燃油財時,又有人對他的這塊業務施以毒手,而且主謀竟又是中字頭的大國企。
2005年10月8日,《揚子晚報》突然發了半個版的長篇文章《中油泰富的“突圍”哲學——一個韌性企業的向上之道》,文中有三個小標題,“危機,使中油泰富在裂變中突圍”,“誠信,讓中油泰富強勢突圍”,“決斷,引中油泰富迅速突圍”。
稍有敏感的不知情人士會意識到,胡玉興出事了!否則一向低調行事的他不會高調亮相。而知情的人卻為老胡叫好,稱他打了漂亮的自衛反擊戰。
原來,胡玉興憑其誠信、燃油品質與服務,獲得越來越多的客戶,在中國燃氣集團江陰公司加油的客戶也轉投中油泰富。這讓中燃江陰公司漸生忌恨。而中燃集團的股東之一,是中石化。
知情人士透露,2005年8月,中燃集團有人策劃了“電視門”事件,江蘇某電視臺記者調查并質疑了中油泰富的燃油貿易資質,并引述了海關官員的評論。報道播出后,一度使胡玉興陷入極大的被動。
胡玉興曾想到起訴,但有人勸他,與媒體打官司,未開戰就先敗一局,不如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于是,便有了《揚子晚報》文章的出爐,也不進行正面的接招,而以巧妙的旁敲側擊。隨后,胡主動向南京海關匯報事實,并出示相關營業證照,張家港保稅區也澄清事實并力保中油泰富。
張家港當局對中油泰富算是厚愛有加。面對中石油、中石化,當地政府也處于一定弱勢,在成品油供應緊張時,兩大寡頭也會漠視當地對油品的急需。每當遇到這種情況,胡玉興總能雪中送炭。
胡玉興身邊好友透露說,通過這幾年的觀察,老胡算是看清了石油寡頭“草菅人命”的官僚作風。他打算與中石油的合資期限一滿,就不再與中石油合資了。
“按當初加入WTO時的承諾,2004年放開成品油零售,今年10月將放開批發,外國企業將更深入地進入中國。”胡玉興透露說,一些外資看中他的碼頭、倉儲與加油站網點,已在與他接觸了。“與外資合作,將解決民營企業的石油資源問題。”
對胡玉興來說,他未來的選擇,與其認國企作父,不如與外資聯姻。因為后者除了自主權外,至少還有平等對話的活著的尊嚴。
中國工商聯石油行業商會副秘書長王德崗認為,這是堅持到最后的民營石油企業的最大希望。20世紀90年代中期短短5年時間,民營石油企業在沒有束縛的情況下曾把兩大巨頭沖擊得瀕臨破產,后來兩大巨頭雖確立了壟斷地位但競爭力并沒有本質提高,一旦雙方回到同一起跑線,兩大巨頭不見得有必勝把握。
未來的形勢已趨明朗——國資、民資與外資三股力量的角逐中,由于內資的分裂,外資已占上風。這肇始于該行業的中央企業壟斷霸權,它們將為此埋單。
與2005年2月《非公36條》出臺的初衷相背,2005年恰恰是中國民營企業出問題最多的一年,比如德隆與科龍。真可謂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這一年也多稱為“國進民退年”、“洋進民退年”。云南紅酒業董事長武克鋼甚至激憤地說,2006年是優質民營企業的賣身年,不是給國有企業當小妾,就是給外資企業當二奶。其中有活力的民營企業不怕做二奶,因為他要奪權做“正房”。
胡玉興就不甘做二奶。他明確表示,如果外資想合作,中油泰富必須居控股地位。
老胡對未來是抱樂觀的,他堅信進步與開放的趨勢,中油泰富銷售達50億元的2010年目標就是明證。他還要在目前成品油倉儲、批發零售、燃料油內外貿基礎上,拓展化工、物流業務。
但老胡能否如愿呢?在這個政策體制主導的行業,佛在心中,他仍免不了四處燒香、念“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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