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黎丹正
張賢亮——首富作家,發表的《靈與肉》、《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一系列作品,銷量驚人,并翻譯成多種語言發行海外,后又被電影導演看中,翻拍了他的不少作品。目前身份,華夏西部影視城有限公司董事長,成功經營著一個年收入千萬、“破爛不堪”卻極賦文化氣息的影視城。這位年近七旬的老者,每每出場必是西裝革履,頭發油光可
鑒,談吐間果真很有幾分老板風度。
在銀川下了火車,改坐中巴沿110國道往北行38公里,便到了鎮北堡。遠遠望去,一片荒涼,藍天白云下聳立著的兩個古堡廢墟格外刺目:陽光給古堡涂上了兩層金輝,或深或淺,昭示著已逝生命的不屈不撓;古堡外墻上一道道裂痕,讓人仿佛聆聽到了滄桑的足音,或近或遠。
在寧夏像這樣的古堡有200多座,但它們似乎沒有這樣的“幸運”——這里已是拍過《牧馬人》、《紅高粱》、《大話西游》、《喬家大院》等七十多部影片的古堡,這里的主人是張賢亮。
賣的是文化
走進清城,眼前是一片坑坑洼洼的黃土,四周是斷壁殘垣,堡子里擺放著各種木制囚車、布滿木樁的練武場、簡易茶館、泥巴屋、馬廄等一些不值錢的破爛。導游小姐帶著游客逐一參觀,并聲情并貌地講述影片拍攝期間的奇聞趣事。
影視城里的這些“破爛”,看似一文不值,但張賢亮這個聰明的大玩家把這些“破爛”都賦予了一種文化——這里的每一個景點都是人們熟悉的故事,這里的每一個道具都使人們產生對影星的聯想。如“月亮門”,其實“月亮門”根本不是城墻上的什么“門”,完全是藝術家想象的產物,僅僅用幾塊土坯砌成的而已,但由于電影《紅高粱》,在這個場景中制作出了震撼人心的景象,所以使得游客在這里流連忘返,它不再是現實的幾塊土坯,而是《紅高粱》里的月亮門。
張賢亮和前來的攝影組都有合同,甲方給乙方免費提供場地,乙方也要給甲方免費留下景物和道具。另外,甲方為劇組提供水、電、群眾演員、道具原材料等,只收成本價,這在全國是沒有的。因此,海內外來此拍攝電影的劇組越來越多,有些場景不需要重新制作,只需要根據現存的稍加改動就成了一部新電影的場景。
在這里,拍攝的劇組留下來的任何一點點東西,包括場景、道具、演員行頭、明星軼事等,都能成為資源,并迅速成為資本。每一段爛木頭,每一根爛稻草都是大量文化和藝術的載體。這個水瓶是姜文喝過的,就跟你喝過的不一樣;這個東西是鞏俐用過的,就和你用過的不一樣。
按金錢價值衡量,幾根爛木頭、破木片,充其量值幾百元錢。然而它內在的智慧含量卻很大。因為它是人的智慧創作出來的電影電視場景中的“符號”,這如同我們常用的加減乘除的數學符號一樣,現在看來一錢不值,誰都能用,用的時候也不需要給誰付錢,但在當初創造這些符號時發明者不知費了多少心血。
用的是智慧
為了吸引客源,張賢亮把影城的“電影文章”做到了極致。但他又認為,搞企業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要具有前瞻性。在他看來,雖然影城為制作單位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拍攝便利,但現在的電影實景拍攝已經不再是惟一的手段,因此,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開發旅游資源上。在張賢亮“智力高投入”的倡導下,影城做到了基礎設施全是現代的,但外貌全是古代的,100多個景點通水、通電、通暖氣,但在地面上卻看不到一根管道,游人進入影城就像進入了時光隧道。
文化部長孫家正來到影城,興致勃勃地走了一圈后揮筆題詞“真好玩”。張賢亮說:“一個旅游的地方,要當得起‘真好玩’的評價,其實是很不容易的,要知道這中間是有我作為作家傾注的智慧在內的!
從負起點,把一個廢墟變成了現在銀川市惟一一家國家級的4A景區,這不是一般的成功。如果說張賢亮的成功有訣竅的話,那就是把文化看成是第二生產力。你想想,把張藝謀的那個月亮門賣100塊錢給你你都不會要,因為它就是幾個爛土坯;所謂的影視一條街,一鏟子就可推平,它不值多少錢。他賣的是造型,它是藝術造型,是用文化把它包裝起來的。
就在影視城創辦的第二年,張賢亮把欠的債還給了銀行,拿回了抵押存單。2004年“金雞”、“百花”獎在西部影視城召開,他一下投入500萬,政府沒出一分錢,銀行沒貸一分款,他能有這個本事,訣竅還是在文化二字上。他說:“我是一個作家,我是寫小說的,我以前是把人物形象,風景形象落實到紙面上,現在不過是把寫在紙面上的東西立體化起來,如此而已,就這么簡單。在西部影視城,一進大門,兩邊各用8張大牛皮寫著‘鎮北堡西部影視城’,這是我1秒鐘想出來的點子,而這1秒鐘想出來的點子,現在成了游客站到牛皮下面照相的特殊景點。未來世界就是一個設計的世界,是一個智力創造價值的世界!
存的是“荒涼”
寧夏雖然沒有東南沿海的經濟發達,但寧夏卻有東南沿海沒有的“荒涼”,張賢亮就利用了西部的這種特產,先是用“荒涼”來吸引電影電視人,然后再通過電影電視人和他們的“遺跡”吸引大眾。自1981年謝晉在古堡拍了《牧馬人》后,張賢亮就知道荒涼在電影人心中的地位。于是,他通過各種場合宣揚荒涼的品位,荒涼的美。果然,這座偏僻荒涼的古堡,吸引了海內外不少攝影組,如著名的影片《東邪西毒》,大部分外景是在陜北拍攝的,當時導演和攝影師風塵仆仆地帶著大批設備趕到鎮北堡西部影城,特地在此取了幾個夕陽余輝中的古堡遠景鏡頭,剪接到影片中去,他們以高超的藝術眼光攝取到了古堡的精華,同時他們作品的成功也成就了古堡的荒涼。
為了把荒涼推向輝煌,產生文化賣點的效應,張賢亮在古堡里寫下了這樣的廣告詞:“鎮北堡影視城在中國眾多的影視城中以古樸、原始、粗獷、荒涼為特色,在此拍攝的影片之多、升起明星之眾,獲國際、國內影視大獎之多,皆為中國各影視城之冠,故被譽為‘中國一絕’!痹趶堎t亮的眼中“文化藝術也是生產力,文化藝術含量越大的商品價值也應該越大”。影視城其實就是兩個廢墟,把文化剝掉,就沒有人去看。出賣荒涼,賣的是文化。鎮北堡西部影視城投入的資金量雖少,但投入的創意、策劃、設計、構想和經營管理策略等心智活動,如果折合成人民幣也不是一筆小數額,鎮北堡西部影視城其實是張賢亮的另類文學作品。
聽導游小姐介紹,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張賢亮的創意。寫書是創作,但現在張賢亮可以把紙面上的東西變成現實,這比一般的小說家還要有創意。他每天都在這里轉,有了新想法就畫個草圖給美工師。經營影視城,張賢亮采用了舞臺式的方式,每個劇組在這里都可以隨意改建,他覺得好的就留下來,不好的再改回去。
西部影城的總體構想直到它內部的廁所,都由張賢亮來設計的。他反對旅游點的過度開發,過度開發破壞了它的自然景觀,而且破壞了原有的人文景觀。張賢亮非常注意這點,他主張修舊如舊。原來鎮北堡的城門洞已經坍塌了,游客走進走出,隨時有掉磚頭下來的危險。張賢亮要修這個城門洞,用的不是現在的磚,而是明代的磚,這磚比現在城墻的磚還要古老,是張賢亮從老百姓家里用高價收購的。
他說,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家其實是歷史老人,時間的流逝中雕琢出的形象,是人類任何天才的藝術家都無法達到的最高境界。如同有些老人臉上的皺紋是一種蒼勁有力、富有經驗、飽含智慧的表現一樣,鎮北堡土墻上斑駁陸離,奇奇怪怪的孔洞裂痕,確實是一種雄渾蒼涼又衰而不敗的精神象征,很像一部濃縮了的中華民族史,隨便撫摸那土墻的一段,一種撫古思今、緬懷往事的滄桑感會油然而生。
玩的是情感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沒有張賢亮就沒有鎮北堡“電影城”。由于張賢亮的發現與宣傳,鎮北堡廢墟這才搖身一變成了“影視城”。
辦影視城時,張賢亮已經57歲了,“本來我可以不辦影視城也富有,因為我已經有27種外文譯本,版稅、稿酬夠我花了,但我想找些事情做。可我一陷進去,才知道這事不好干,在古堡里一無水,二無路,三無電,連個電話也沒有。堡內還居住著22戶牧民,幾千頭羊。我到影視城,喝不上一口水,要是解手,就要跑到城墻根后面去,廁所都沒有,喝的水是羊飲的水,是苦水。”
這些苦張賢亮都能夠忍受,一是產權的轉變,影視城成為他個人的企業,不得不辦;二是60年代張賢亮下放在此,對這里有著深刻的感情。
還是在1961年的冬天,張賢亮當時戴著右派分子的帽子,從寧夏賀蘭縣的一個農場釋放出來,轉入銀川附近的南梁農場當工人。同行的人告訴他說附近有個集市在鎮北堡,他就去那里買鹽,只見一片荒灘上突然聳立著兩個古堡的廢墟,在早上的太陽照耀下,給人的感覺是從地底下生長出來的,它的周圍沒有任何建筑物,連一棵樹也沒有。進入古堡,卻熙熙攘攘的,還是個小集鎮,有人帶來蔬菜煙葉,有人帶來羊只和羊毛,互相交換,采取的是一種不用貨幣的原始商業形式。
張賢亮就這樣被兩座古堡震撼,感受到一股不屈不撓的、發自黃土地深處的頑強生命力。古堡雖然坍塌而氣勢猶存,城墻上斑駁的累累傷痕表現出它隱含的斗爭性格,有著一種悲壯的精神內涵。
如果沒有90年代出現的“全民經商”熱潮,也許鎮北堡在張賢亮的心里,只能是一個苦難與幸福并存的回憶之地。1992年,隨著鄧小平南巡談話的發表,位于大西北的寧夏也出現了經商熱。寧夏文聯也耐不住寂寞,準備創辦第三產業,擺脫以往全部依賴國家撥款維持生存的模式,身為文聯主席的張賢亮自然不能超脫于外。這時候,鎮北堡的風光在他心里油然升起,他很快拍板在那里辦一個影城,以大西北獨特的自然風光來吸引各地的影視制作單位和游客。
結果到1994年中央又下了一個文件,說黨政團體辦的產業,要和黨政團體脫鉤,人、財、物都要脫鉤,“我是文聯主席,當然要聽中央的,好,就脫鉤吧?梢幻撱^,債務全壓到我身上,而這個債務是哪來的,就是我拿著自己的存單做抵押到銀行貸來的,如果我不辦,就要傾家蕩產。沒退路,只好辦下去。我本來是給公有制辦企業,卻誤入了私有制。好在一開始,我就建立了現代企業制度,產權明晰,這個產權明晰就落到我身上了,它的成敗就和我的財產有直接關系。”
說起這個過程,張賢亮笑著說:“我是一不小心當上了民營企業家!本褪沁@一不小心,讓他體會到了無數的艱難以及艱難中的滿足;也是這一不小心,更成就了他對文學另一種形式的追求。誰能說古堡不是張賢亮書寫的又一力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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