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
——訪中國企業聯合會會長陳錦華
毛主席曾經對榮毅仁講了這樣的話:把握社會發展的規律,掌握自己的命運。我認為這句話在榮毅仁的一生當中得到了體現
文/本刊記者 杜 亮
“榮老追悼會當天新華社發了一個他的生平,應該是對榮老的蓋棺論定,其中講了一條:他是中國工商界的一面旗幟,既然是旗幟當然有值得大家學習的地方。”11月14日上午,陳錦華在全國政協機關接受《中國企業家》雜志采訪時指出。陳錦華是現任中國企業聯合會的會長,第九屆全國政協副主席。上世紀50年代后期,榮毅仁到紡織部任副部長,陳錦華是紡織部政策研究室主任。對于榮老,76歲的陳錦華至今印象深刻。
《中國企業家》:您與榮毅仁共事的時候,有哪些值得回憶的事情?
陳錦華:那個時候對他的印象,現在想起來,比較突出的是,他關心政治、注意政策。
我舉個例子,那時候部里寫報告,如果里邊有這樣的話,根據中央有關精神,來開什么會,來進行貫徹;如果出現這樣的字句,他一定要把我找去,問我中央指示精神的內容是什么?中央是什么政策?要給他解釋一下。講了以后,他一聽如果中央精神是關于工作上的事,而不是黨內的事,他就提出,你把文件送給我看看。如果不是黨內機密文件,我們請示黨組書記錢之光之后就送給他看了。
榮毅仁那時候不是黨員,但他靠近黨,靠近政府,有這種態度是很不一般的。一般人聽說是中央精神,貫徹就是了,干嘛要往深里問。
再講一個例子。他這個人還是比較愛動腦子的。當年我們對資產階級實行的是贖買政策,是用定息的方式進行贖買。有一次他找到我,和我議論贖買政策,講他的理解。他跟我說,贖買政策是非常好的。因為“贖買”這個詞最早是馬克思提出來的。他認為中國不僅在理論上講清了這個道理,而且在實踐上是成功的。他對黨的政策的理解不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是要從理論上找到一些依據。
《中國企業家》:在業務管理上,他有什么特點?
陳錦華:從業務上來講,他還是想多做事情,工作比較熱心,態度比較科學,比較實事求是。他到紡織部以后部里給他的分工是管生產,當時生產當中,全國有個廣泛涉及的大問題,就是大躍進、浮夸,不講科學,不實事求是。有人要是講究質量或者講究效益,就被視為右傾、保守。
當年紡織工業碰到最大的問題是原料的問題,就是棉花不夠。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找棉花以外的原料來搞紡織,野雜纖維,各種各種的麻,各種各樣的毛,通過這樣的辦法來擴大紡織原料的來源,當時中央都同意這種做法。他抓這個事情,自己帶隊到湖南、四川、山東等地調查。調查回來之后他正式提出了報告,認為野雜纖維是有的,中國這么大總是有的,但是纖維的性能是不一樣的,有的比較粗,有的比較細,有的比較長,有的比較短,用到紡織上來,應當是“能粗則粗,能細則細,能穿則穿,能用則用”,提出這么幾句話是很不容易的。當時的輿論,現在叫“炒作”,說野雜纖維好的不得了,什么方面都可以用。這件事體現的就是他的科學態度。
還有一件事情我覺得也是很好的。當年中國紡織品出口,包括絲綢、毛料、羊毛衫,主要對象是蘇聯、東歐國家,那個時候西方對我們封鎖,我們的東西出不去,或者不愿意出去,我們要從蘇聯進口東西,拿什么跟它交換?只有拿我們的農產品,紡織輕工產品跟他們交換。后來中蘇關系鬧僵了,這些東西它不要了,我們的產品就出不去了。這個時候我們需要把紡織品出口轉到資本主義國家去。要轉到西方市場去,這個差別是很大的。因為我們已經和西方斷絕關系十多年了,要把我們的產品做到資本主義市場上,適合他們的需要,品種、質量、花式都要做很大的轉變。那個時候我們就專門派人到香港搜集樣子到國內來仿做,再賣出去,這個事情是榮毅仁主管的。現在想起來,這個轉變對我們后來的改革開放,對今天中國紡織品占到全球貿易額40%、成為世界第一紡織大國都有很大影響,很多基礎都是那個時候打下來的。
《中國企業家》:改革開放以后,您對榮老和中信有什么印象比較深的事情?
陳錦華:改革開放以后我和他接觸就比較少了。我印象比較深的是鄧小平對他講的,“勇于創新、多做貢獻”,我覺得他就是這么做的。這里邊最突出的是勇于創新。在創辦中信的過程當中,我了解比較多的是中信投資建設儀征化纖公司。當時要建儀征化纖國家沒有錢,當時紡織工業部找榮毅仁幫著想辦法,榮毅仁就以中信集團的名義到海外去融資貸款,貸到了2億美元,當時2億美元可是一個大數字。中信的投資占儀征化纖30%的股份,國家占70%。儀征化纖已成為我國最大的化纖原料和化纖生產基地。我認為在這件事情上他是有開拓性貢獻的。儀征化纖開工的時候他去了,講了三句話,融資以后要選好,建好,管好,提了三好,所謂“選”就是搞的東西,要是國家所需要的;選好之后,要把它建設好;建設起來之后一定要管好,要使企業有效益。這是很在行的意見。
《中國企業家》:榮毅仁作為一個跨越兩個時代的企業家,與同時代的其他企業家相比,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陳錦華:我給他概括了8個字:愛國有為,敬業創業。愛國有為意思是說他真正在做事情,也做成了一些事情,而且是國家需要的大事。榮毅仁是很敬業的,敬業當中還有創業的意識,創業的精神。如果講愛黨,走社會主義道路,可能政治色彩濃厚,但從愛國的角度來講,從敬業和創業來講,則是沒有什么政治色彩的。過去他對紡織工業的貢獻,從公私合營前的加工訂貨到統購包銷,到改革開放年代創建中信公司,都是有創意的。榮毅仁不守舊,一直注意學習進取。老一代的工商業者作為大老板,他的作為是領先的,最突出的。
榮毅仁不太追求個人享受。我們有一次在一起閑聊,他說逛百貨大樓被小偷偷了,可能也就幾十塊錢吧。我們就跟他講,小偷偷了中國最有錢的人,但是拿到手的卻是最少的。現在很多大款發了財之后,剛剛有一點積累就買幾千萬元、上億元一棟的別墅,這種消費完全是腐敗性的消費,你這個錢為什么不能拿來進行礦井的改造?為什么不能擴大實業投資?他的父親榮德生有句名言:發上等愿,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我感覺這些東西是值得后人學習的。現在有一些人,可是倒過來了,享上等福。
《中國企業家》:解放以前,榮毅仁那一代被稱為民族資本家或民族企業家,現在對“民族”的概念好像提的少了,您怎么看?
陳錦華:現在是強調經濟全球化,融入國際社會,是否需要強調民族工業那也不一定。但老一代民族工商業者的這種精神,民族情結我認為還是值得提倡的。什么是民族精神,就是愛國主義精神,要愛國,把中國搞強大,你花天酒地把錢都花掉了,拿什么愛國?我認為這些人之所以有這樣的表現,和他們個人的經歷有很大的關系,沒有經歷社會變遷的磨煉,沒有經歷解放以后在那種艱難的情況下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的磨煉。現在應該講,創業的大環境還是比較好的,中國在向上發展。企業家們應該抓住機會做好自己的事業。
《中國企業家》:畢竟榮老創業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企業家階層都是改革開放以來崛起的,有國有企業的企業家,也有民營企業的企業家,對他們很難用一個標準要求。
陳錦華:這是對的,不同時代的人有不同的使命,但是愛國應當是永恒的主題。愛國,就要積極作為,要有創業精神,要順應潮流,與時俱進,這些都是不過時的。當代的中國企業家需要的民族精神,就是為中華民族的復興,為中國的崛起,為中國的和平、發展、合作做貢獻。毛主席曾經對榮毅仁講了這樣的話,把握社會發展的規律,掌握自己的命運。我認為這句話在榮毅仁的一生當中得到了體現。今天的企業家,同樣要認清社會發展的規律,掌握自己的命運,同自己的祖國融合在一起,共創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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